第4章 表妹林菘
顧箬笠透過屏風,見秦氏穿着一件煙灰色長袍,雖說是冬日,但她偏好輕軟的着裝,這樣穿來,人倒顯得素淡飄逸,頗為彌補了她容貌上的不足。
顧箬笠的公主阿娘也極愛這麽穿,更是偏愛天青等素淡之色。
以往顧箬笠見了秦氏這模樣,便生出親近歡喜,今日卻不知怎麽了,總覺得秦氏闊唇小眼,穿着這衣裳,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東施效颦。
“皇帝舅舅要罰元兒姐?秦阿娘,這是從何說起啊?”
“全因你落水之事。”
顧箬笠驚詫道:“因我落水?”
她看向雁聲,雁聲輕輕的搖了搖頭。她還沒對任何人說呢。
秦氏道:“因為你落水不醒,陛下大發雷霆,将整個太醫院都遣來了。今日不知從哪裏知道,是元兒和你一同去的,陛下說元兒身為姐姐,沒能照顧好幼妹,難辭其咎,派使者帶了口谕來,要掌嘴二十,還要罰你姐姐去禁足抄經。”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遷怒了。
估計,顧箬笠再不醒,她這皇帝舅舅還要怪責秦氏和祖母照看不周。
這也自然,在皇帝舅舅眼中,她顧箬笠本身就是最要緊的。
“你姐姐元兒是個蠢的,進了公主府,繁華迷眼,又上趕着去認識那些權貴家的姑娘,這才一時糊塗,沒顧上你。可元兒心裏頭是疼惜你的,你落水之後,她自責的很。”
顧箬笠雖然看重秦氏,可這些鬼話,她當然是不信的。
她剛要起身,雁聲急忙勸阻:“郡主,太醫千叮萬囑,讓您一定要靜養,昨日外頭才下了雪,您這時候可萬萬不能出門吹風,若再受寒,可就遭了。”
顧箬笠頭本就昏昏重重,強撐精氣神應付秦氏,此時被雁聲一撞,頭昏目眩,差點暈過去。
秦氏見顧箬笠被雁聲攔住,更是急切:“若若,你要再見死不救,你姐姐可就要被打死了。”
雁聲忍了又忍,開口道:“陛下豈無分寸?只是小小責罰而已,李姑娘未必會有大礙。可郡主死裏逃生,性命攸關,萬萬不能再吹風了。”
顧箬笠只覺渾身針刺一樣疼,知是落水受寒之故,又聽到秦氏這話,不由皺了皺眉頭。
她以前對秦氏千依百順,憑着對秦氏的“愛屋及烏”,對李新元也頗多提點和忍讓,只不過李新元并不領情。
可她今日不知怎麽了,對秦氏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怒和不耐,再細聽她一言一語,也覺出幾分虛僞,未必情真。
她心念一變,聽了秦氏這話,也覺得不大舒坦。
顧箬笠還沒想明白,手就先抓在了被子上,稀裏糊塗的問出口:“秦阿娘,我和姐姐,您是更疼姐姐,還是更疼我?”
秦氏不假思索:“自然是更疼你……”
顧箬笠玉手扶額,輕聲道:“秦阿娘騙人,哪有自己親生女兒不疼,去疼別人的?豈不違背天理人倫?秦阿娘若說第一喜歡姐姐,第二喜歡我,我肯定信了。”
“更何況,秦阿娘要是更疼我,怎麽不顧我落水昏迷,硬是要把我叫起來?明明就是更疼姐姐。”
秦氏心急如焚,急道:“她是我親生的,你也是我疼大的,說是第一喜歡她,第二喜歡你也沒錯……”
話沒說完,顧箬笠便雙手抱着額頭,暈過去了。
秦氏:…… ……
“若若?這怎麽說暈就暈了?”
顧箬笠暈倒,內院又是兵荒馬亂,太醫們來了三四個,輪番看診。秦氏也不好再強行把顧箬笠叫起來,急忙回到前院,李新元已經掌完了嘴,哭哭啼啼的回房了。
秦氏心疼難忍,連忙去安慰,卻被李新元哭爹砸杯的趕了出來。
顧箬笠醒來之後,就聽說李新元被禁足,秦氏又病了。
雁聲道:“郡主暈倒之後,大夫人還等了片刻,想讓郡主去前院說情。只不過郡主一直不醒,大夫人也只好先走了。”她頓了頓,“郡主,奴婢說句公道話,大夫人只怕探望郡主是次要的,還是來請郡主為李姑娘說情,才是最要緊的。”
顧箬笠倒沒放在心上。
雖說她和秦氏情同母女,但畢竟李新元才是秦氏親生的,孰輕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她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稀裏糊塗問出那種蠢問題,只怕要傷秦氏的心。
顧箬笠打定主意,過幾日大好了,要好好哄哄秦氏,又問:“去林府的人回來了沒有?”
雁羽道:“這個……”
顧箬笠微微皺眉:“照直說。”
“林鄉君不肯收,全部退了回來。還說,就算是只小貓小狗掉進水裏,她也會讓人救起來的。所以,郡主不必承情,更不必謝了,她就當自己是救了一只小貓小狗。”
雁羽輕道:“郡主,這位林鄉君似乎對您……別有敵意。”
“你不是說,我昏迷不醒,她還特意來瞧我了?”顧箬笠微微皺眉:“她來看我,可說了什麽?”
雁羽道:“那日林鄉君來,也是淡淡的,一路不發一言,最後才來告訴婢子,郡主醒了片刻。”
顧箬笠心生奇怪,又吩咐雁羽:“既然她不肯收謝禮,那就算了,等我大好了,再親自登門拜謝。跳進冰湖裏救我的是誰?雁羽,你再親自跑一趟,送些上好的補品給那位侍女。”
同為女子,顧箬笠自然知道,女子受寒,輕則落下寒病,重則影響子嗣,是萬萬不能大意。
“婢子打聽過了,那位侍女名叫銀瓶,這幾日都在府中休養,不曾随林鄉君出門。聽說,林鄉君給她請了大夫,還專門遣了一個小丫頭去照看她。”
顧箬笠颔首:“看來,這位林鄉君真是個好姑娘。除了不喜歡我,好像沒別的毛病。”
這次,林府把藥材和謝禮都收了,銀瓶還托人帶話,謝過郡主,可見,這是銀瓶的意思。但林菘本人,還是不樂意搭理顧箬笠。
晚間,就聽說齊寧院請了好幾撥大夫入府。
雁聲去看過,回來說,秦氏回去之後,又去見了李新元,母女二人大吵一架。
“李大姑娘說,說郡主是個沒福氣的,好好站在亭子裏,也能掉進去,就是個刻薄短命相。大夫人氣怒之下,打了李大姑娘一巴掌,回院子不久,就腹痛難忍。”
顧箬笠實在起不來,連忙遣太醫過去,又讓雁聲送了兩根品相最好的人參。
不多時,老祖母段氏便氣呼呼的闖了進來。
段氏中氣十足,推開擋路的侍女:“怎麽?郡主病了,我這做祖母的,見也不能見?”
“老夫人,郡主已經睡了……”
段氏撥開侍女闖進來,一見顧箬笠劈頭就問:“郡主,可知你母親又病了?她今日來找你,不過請你說說情,你倒好,不由分說,将她氣了出去,你姐姐被打了一頓,到現在還水米不進!”
顧箬笠一口将藥喝了,含了梅子在口中,才道:“給祖母問安。”
段氏怒氣沖沖的哼了一聲:“當不起郡主這聲祖母。”
顧箬笠慢吞吞道:“祖母便是不喜,我也是祖母的親生孫女,骨血相連,世無更改。”
段氏仿佛被膈應到了,臉都黑了。
顧箬笠輕笑一聲:“祖母,秦阿娘是讓我去前院求情,只不過我身子不好,又暈了過去。”
段氏重重一頓拐杖:“誰知道,你是真暈,還是假暈?”
雁聲忍不住道:“老夫人,郡主落水,生死一線,豈能有假?”
段氏不出聲的咒了一句晦氣:“那你也該支撐些,為元兒求求情,她也是個嬌養大的女兒家,哪裏受得住這種折辱?你自己落水,卻讓元兒受罰,你是不是要逼死秦氏?”
顧箬笠和她廢話幾句,耐性全無,極其冷淡的笑了一聲:
“祖母慎言,我落水,元兒受罰,祖母怨憤連篇,莫非是在怨怪陛下不公嗎?”
段氏臉色又變:“我們新安公府對陛下忠心耿耿,只不過,今日之事,本來就是你一句話就能更改的,你自己是個沒福氣的,好好站在亭子裏,也能掉進水裏,這能怪誰?依我看,你就是看元兒這孩子不順眼,存心磋磨她!”
“我知道你落水身子不好,可只是讓你出去說句話,又有什麽難的?元兒可是連着挨了二十個耳光!”
顧箬笠道:“祖母,太醫囑咐,我寒氣未清,一定不能招風,否則,可大可小。輕則重病,重則喪命。李新元是被責罰,可并無性命之憂……”
“你怎麽能比得上元兒?”
顧箬笠看着暴露的段氏,都有點想不起,幼時那個将自己抱在懷中說書的慈和老太太的模樣了。
“陛下并無不公。祖母可知道,我是如何落水?”
“管你怎麽落水,和元兒又有什麽關系?”
顧箬笠輕哼一聲:“我并非無故落水,而是有人在背後,推了我一把。并且,我落水之時,湖心亭裏空無一人,只有李新元。”
段氏猛地變臉:“胡說八道!你,你可真是含血噴人!你不就是看元兒得了我的喜歡,她琴棋書畫,樣樣比你在行,這才背地裏說這些不着調的……”
顧箬笠放下茶盞:“祖母,我說什麽了?可您若是再偏袒她一個外人,我可就說不好,要将實情對陛下說一說了。”
段氏氣沖沖的走了。
她是不喜顧箬笠,從前幼時,她一句冷話,一個冷眼,尚且能讓顧箬笠傷心難過,可如今這丫頭大了,已是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中了。
這掃把星!果真還不如元兒貼心,若是元兒才是她親生孫女,該有多好。
雁聲問道:“老夫人出去後,就招來了大管事,怕是等老爺回來,又要告狀。”
顧箬笠只關心秦氏的身體,又讓人去齊寧院守着,聽聞秦氏服藥睡下之後,才放下心來。
雁聲問:“郡主,真是李大姑娘把您推下去的?”
顧箬笠掃她一眼:“那人是從後邊推的,我背後長眼睛了?”
雁聲恍然大悟:“那您方才是故意吓唬老夫人的?老夫人也真是奇怪,您是她唯一的親孫女,可她偏偏一心向着外人。若不是陛下疼您,今日老夫人還不知道要歪纏到什麽時候。”
顧箬笠又道:“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不是說,見到盛寶寧那蠢貨了?還有李新元神色驚慌?即便不是她推的我,她也必定知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吃了狗膽了嗎?”
林府之中,林菘放下筆,輕咳一聲:“她醒了?”
淨瓶摸摸頭:“主子是問銀瓶嗎?銀瓶身子骨強健,早就沒事了啊,今天還喝了兩大碗補藥,吃了兩籠包子。”
林菘閉了閉眼。
這個淨瓶,就是不如銀瓶機靈。
“我是問姓顧的那蠢貨。”
“哎,千金郡主啊?主子,您不是說,她的事不用報了嗎?報上來您也懶得聽嗎?”
林菘冷冷瞧了她一眼。
淨瓶吐了吐舌頭:“醒了。她剛醒,就把繼母氣病了,還被老夫人一通訓斥。還郡主呢,這日子過的,可真慘。那麽大一個家裏邊,沒一個人喜歡她。”
林菘重新拿起書,坐回軟塌上,冷淡的哼了一聲:
“十足的蠢貨。”
被秦氏那心機婦人,用救命之恩挾持的死死的!
實在蠢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