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探林府
數日之後,林府內院之中。
顧箬笠坐在軟椅上,雙手托腮,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林府管事。
林家管事被她瞧的心頭直嘀咕,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冷汗,恭恭敬敬的道:“郡主,我家鄉君今日不在府上,府上也別無他人主事。您若有意,不妨提前遞了帖子,明日再來拜訪,您看如何?”
顧箬笠吐出松子殼:“我遞了帖子啊!我提前派人遞了好幾次帖子,可你家鄉君都說沒空。我這不就親自登門了嗎?”
不接帖子那就是不想見你啊!居然還厚臉皮跑來了。
林管事嘴角不易察覺的抖了抖:“可我家鄉君,今日的确不在家。”
顧箬笠瞥他一眼:“你這麽大個管事,怎麽淨胡說呢?我的人在門口守了半日,你家鄉君根本沒出過門。”
管事嘴角不淡定的抽了。
“您派人守在林府門口?”這是鬧的什麽章程?
顧箬笠把玩着銀扇:“我聽說了,你家鄉君四處求醫。因你家鄉君對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我特意帶了大夫同來,我不得知道她到底在家不在?所以,就随便派人守了一下她的行蹤。你別和我墨跡了,趕緊去回話,就說千金郡主帶來了的神醫,乃是大國醫首徒雲中游。”
管事這才注意到,那邊還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只不過進門之後,便默默的站在顧箬笠身後。因此才讓他誤會,以為是顧府的家丁護衛。
管事踟蹰片刻,但“國醫首徒”四字,分量實在太重,他斟酌過後,進去回話。
片刻,林管事扭曲着臉出來:
“鄉君說,她身子不适,精神不佳,雲神醫,倒是可以見一見。”
言外之意,千金郡主就不見了。
顧箬笠點點頭:“所以,你們鄉君還是在家。你直接說,她懶得理我不就行了?何必诳我她出門了呢?”
林管事賠笑:“郡主直爽,性情中人……但是,郡主,還請您留步,我們鄉君的确是身子不适,怕怠慢了您,因此才借故不在。”
顧箬笠來時,只有三分好奇。
可林菘對她的厭惡實在過于直白,把這三分好奇,挑唆成了七分。
顧箬笠混不吝的想往裏闖,穿過重重院門,沒想到這個林管事是寸步不讓。到了碧桐畫院門口,護衛齊齊出動,真是毫不留情面。
顧箬笠也沒帶幾個人,暗暗忖度,只怕闖不過去,遂在院中一坐:
“行吧,雲大神醫,我就送到門口,還煩請神醫多多用心,為我這金貴的天仙兒小表妹,好生瞧瞧。”
雲中游面無表情的進去,突然聽見她在後邊喊:“雲大神醫,你一向貪花好色,我這小表妹雖然生的天仙模樣,但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許你欺負她。”
雲中游趔趄一下,在臺階上摔了一跤,撞開了房門。
這突然一下,顧箬笠隐約看見,一個披發少女正坐在靠南的窗前。單單驚鴻瞥見一抹背影,便無端帶着一股冷漠。
房門立刻合上。
顧箬笠招了招手:“雁聲雁羽,那日林鄉君不是來探病,你們可曾看見,她生的什麽模樣?當真比我好看?”
雁羽立刻表忠心:“郡主落水,昏迷不醒,我眼睛都哭紅腫了,睜都睜不開,哪裏注意到別家小姐好不好看?”
顧箬笠嫌棄的瞅她:“拍個馬屁也不知道拍的清新脫俗些。俗套。”
雁聲噗呲一聲:“話雖誇張了點,但的确如此,我們幾個方寸大亂,強打精神守着郡主。再加上那日林鄉君匆匆來去,帷帽未摘,的确沒太看清什麽模樣。”
顧箬笠一扭頭,問:“林管家,你們鄉君和我,孰美?”
林管家低頭定心:“不敢細看貴人。”
“沒勁。”
顧箬笠環顧四周,這林府雖說住的是林家嬌滴滴的小鄉君,但這院子收拾的四平八穩,青竹挺拔、蒼松桀骜,院中平平板板的擱着幾個石墩子,沒有半點好玩可取之處。
她大感無趣,不得不老老實實坐在門口,安安靜靜的剝松子玩兒。
雲中游早知今日下山,是要見林府鄉君,心中隐約有些忐忑。
一進內院,他便見門內坐着一人,身着白衣,烏發垂肩,美貌驚人,雌雄不辨。
雲中游辨認得明,立即跪下:“主子!您受苦了。”
林菘冷淡道:“起來。”
雲中游即刻起身,将情形說明。
“得知主子進京後,我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飛到山下,為主子診治。可我當年拜師大國醫門下,成為他首徒,便發過重誓,守在密雲山。因此始終沒有時機下山。”
淨瓶拿了個凳子給他:“那千金郡主請你,怎麽就能下山了?”
雲中游苦笑道:“我初初到京城時,受過她救命之恩。因此,對老師說明之後,自然可以下山還恩。”
林菘問:“她對你有救命之恩?這救命之恩,能讓你下山幾次?”
雲中游不明其意:“自然只得一次。老師十分嚴厲,輕易不許下山。”
林菘不曾說話。
她似乎的确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情義厚重、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小姑娘。
只是除了,名義上,她和他婚約不再。
因為他在世人眼中,早已是個死人。
淨瓶問:“人家學醫,為的就是懸壺濟世,匡扶天下,大國醫既然被國主封為國醫,為什麽反而縮在密雲山上,什麽都不管?”
雲中游道:“老師說,時機不到。”
雲中游為林菘看過脈,神色不大輕松:“主子這毒實在刁鑽,居然能讓人身形大變,如十四五的少年……”
林菘薄唇微抿,冷漠道:“這是我練的功法。”
雲中游:…… ……
淨瓶道:“主子要進京取物,又要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逗留,只有借表姑娘的身份。你見過身高八尺的小姑娘嗎?”
林菘道:“你醫術退步了。跟大國醫都學了什麽?整日在山上看姑娘泡溫泉嗎?”
雲中游羞愧的低下了頭。
片刻,雲中游重新拾回自尊:“……雖然不會讓人身量變小,但這毒藥依然刁鑽。主子雖然用了秦大姑娘的藥,能暫時壓制,但毒發之時,也痛苦不堪。而且,若再尋不到解藥,只怕撐不到兩年。這期間,主子還要少動用功力,以免加深毒發時的痛苦。”
林菘只道:“我心中有數,取了東西,便詐死離京,不會耽擱太久。等拿到東西,我會想方設法去請大國醫,為我療毒。”
顧箬笠守了片刻,才見雲中游出來,招了招白生生的小手。
雲中游微微吐出口氣,庭中站定:“林鄉君的病乃是胎中帶來的,若要根治,須徐徐調理……”
顧箬笠饒有興味的問:“看見了嗎?好看嗎?”
雲中游一愣:“什麽?”
顧箬笠:“林鄉君名列四姝,你就沒借機偷看人家?”
雲中游臉色微紅:“千金郡主,雲某是個正經人。”
“嗯。正經人因為宿妓不給錢,差點被老鸨打死。本郡主對你的救命之恩,就是這麽來的。”
雲中游一點也不想理會這個天殺的郡主!
“那是誤會!”雲中游攏了攏衣袖,輕咳一聲:“她這病,的确是宿疾,但并非不能根治。只不過從前的方子都太溫和了些,用藥的大夫都保本為主,不敢冒進。若以我的法子,調理個兩三年,必能根除。就是用的藥金貴了些,這林鄉君不一定能弄到。”
顧箬笠招手,命人備上紙墨:“要什麽珍稀藥材,你只管說。”
雲中游輕咳一聲:“黑珍珠。”
他就奇了,主子找千金郡主诳黑珍珠做什麽?賣錢?
顧箬笠立時拍手:“實在巧了,昨日和段二出去玩,他才送了我一盒,正好可用。不過,我只聽說過,珍珠粉可以令人膚白,這黑珍珠入藥,不會把林鄉君吃成一個黑美人吧?”
雲中游心頭一梗:“不會。還有人參、松茸這些,名貴之物可以養身,自然越多越好,年份久的上佳。”
顧箬笠一笑:“這些東西我雖然不敢說,要多少有多少,但也有。随後,我讓人送來。”
雲中游:“還有,咳咳,煙暖玉。”
顧箬笠白他一眼:“大神醫,您別告訴我,玉也是拿來磨成粉入藥的?”
雲中游道:“這倒不是。只不過林鄉君體寒,時常佩戴把玩,有溫養之功。郡主慷慨大方,因為一句救命之恩,就将我強行帶下山,這煙暖玉,也不過小物件,郡主可有?”
顧箬笠冷冷道:“沒有。”
雲中游略微訝異:“沒有?”
顧箬笠道:“回頭,我使人尋一塊大的來,給她抱着玩。”
雲中游忙道:“這玉能養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拿一塊,也不是越大越好。煙暖玉非得其色溫潤、其色如火焰的,方算成色上佳,憑着郡主的眼光,一看就是好東西的那種才行。”
顧箬笠是有一塊,是當年戚衍所贈。
大約,算是定情信物。
顧箬笠哼了一聲:“我知道了。你說的這東西,我以前是有一塊,不過把玩膩味了,早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等我下次尋得這好玩意兒,再送過來。”
雲中游走後,她又四處逛了片刻,還去看望過下水救她的銀瓶,和她說了許多話,送她一件信物,可随她心意許一件事,這才打道回府。
淨瓶回房,還沒說話,林菘先道:
“我聽見了,她說扔了。”
淨瓶憤憤道:“那寶玉也是夫人傳給您的,如今已是夫人留下的唯一遺物。要不,我夜間去一次顧府,想辦法找一找。”
林菘微微點頭:“顧箬笠有一個小寶庫,若是不好找,注意隐匿,不要被人發覺。”
片刻,淨瓶又進來回話:“這千金郡主還真是不稀罕好東西,黑珍珠已經送來了。”
別人當寶貝送給她的東西,她轉眼就能胡亂送給別人。
想來,他珍之重之送出去的煙暖玉,也是這樣,被她弄丢了。
顧箬笠……當真是個世上少有的蠢人!
“主子,這黑珍珠怎麽辦?”
林菘道:“磨碎了……”
“磨碎了?內服?外敷?”
林菘閉了閉眼:“喂狗。”
淨瓶一頭霧水抱着珍珠盒出去,恰巧碰見銀瓶。
她落水之後,養了這麽多天,已經大好,明天便換到林菘身邊了。
“主子好生奇怪,從千金郡主那裏騙來的珍珠,轉眼又不要了。這可是貴重東西,拿去賣錢也好。”
銀瓶嘆了口氣:“傻丫頭,給我吧。你還真的去磨?主子要鬧脾氣,只管讓他鬧,有他後悔的時候。”
林菘懶得理會李新元,卻不介意叫她去犯一回蠢。
李新元那日的确看見盛寶寧氣勢洶洶的進了湖心亭,顧箬笠随後落水。
她起初被陛下責罰,又驚又怕,也不敢分辨。但這幾日漸漸想明白了點,哪裏就有這麽巧的?
盛寶寧一進去,顧箬笠好端端的就落水了?
她心裏起疑,又嫉妒盛寶寧明明其貌不揚、蠢鈍如豬,還能嫁給許二公子,這日,便借故去盛家拜訪,暗中試探盛寶寧。
哪知道,盛寶寧雖然遲鈍,但這幾日被母親訓斥教導,已經隐隐約約明白了,自己是被人騙了。
再加上原先她和那窮書生私相授受,這件“妙事”她只告訴了李新元一個人,因此心中對李新元也有些疑慮。
故而,李新元這次過來,盛寶寧也不如以往熱情,毫無保留。
李新元說了幾句,看見紅寶石步搖,驚嘆不得了,拿在手裏都舍不得放下。
“寶寧,這次我可倒黴,平白無故吃了一頓罰。不過,寶寧,那天你好像也在?你知不知道,顧箬笠她到底怎麽掉下去的?”
盛寶寧一聽:“你真看見我了?”
李新元:“是啊。我看見你站在亭子裏……”
話沒說完,盛寶寧就炸毛起來,一拍桌子:
“好啊!顧箬笠原先說來,我還不信,沒想到真是你告的密。李新元,我把你當親姐妹,家裏的姐妹都沒你處的好,你這麽害我!你都被陛下罰了,你就捏捏鼻子忍忍不行?非要再害我?”
李新元一愣:“寶寧,你說什麽呢?我告什麽密了?”
盛寶寧被母親責罰,又被顧箬笠吓唬,憋了一肚子的腌臜氣,這時候對着身份地位本就不如自己的李新元,全發出來了。
她指着李新元的鼻子:“你自己幹什麽了,你心裏清楚!顧箬笠都說了,就是你告訴她,是我把她推下水的。”
李新元滿臉驚訝:“寶寧,你瘋了嗎?你好好的推她做什麽?害得我被陛下責罰……”
盛寶寧自以為全都串連起來了:“怪不得起初你被禁足,後來她還給你求情,還不就是因為你把我賣了?”
李新元連忙否認:“我沒有,我真沒有!要真是我告密,我還來找你做什麽?”
盛寶寧本來沒什麽心眼,此時卻仿佛靈光一閃,看着李新元愛不釋手的紅寶石步搖:
“你來訛我的紅寶石!”
李新元:“我真沒有!我真不是!寶寧你怎麽會這麽想我?我在你心中難道是這種人?”
盛寶寧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把從前的事都翻出來想:“我是今天才算認得你了!我和你要好這幾年,我白送了你多少東西?你都賠來!”
二人大吵一架,盛寶寧口拙舌笨,最後也沒要回自己的東西,但是發下話,從今以後,再也不許李新元上門去找她。
“李大姑娘還不甘心,拽着盛二姑娘喊表妹。盛二姑娘卻是個軸的,當着滿屋下人的面,冷笑道:誰是你表妹?我表妹是顧家的千金郡主,你一個姓李的商戶女,哪裏來的臉叫我表妹?”
李新元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最怕別人把她和商戶扯上關系。如今卻被盛寶寧咋咋呼呼的喊出來,她心裏可要恨死盛寶寧了。
雁聲再次請示:“郡主,還要奴婢做什麽?”
“不用了。”顧箬笠搖頭,“風也煽了,火也點起來了,讓這兩個姐姐妹妹,自己好生發揮才能吧。”
作者有話要說: 美貌菘兒,在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