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探顧府
李新元在盛家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回到家中又是好一場委屈哭鬧。
秦氏當年畢竟傷了身子,渾身發酸,扶着腰坐起身來,面色蒼白:“大姑娘又在鬧什麽?”
聽說是從盛家回來,秦氏惱怒不已,氣道:
“她又看上了盛二什麽好東西?這個禍害!她也不想想,盛二是什麽身份,就算不受寵,也是伯爵府裏的嫡小姐。她又是什麽身份?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商戶出身的丫頭片子,整日就知道攀高要好,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侍女繪青急忙勸道:“夫人別說這些,身體要緊,您可要保重自己,也保重小公子。”
想到腹中的孩子,秦氏深深吐出一口氣,按捺下來。
“你去見見那個不省心的,瞧瞧她吃了沒有,都吃的什麽,只管記下來,回來和我說。”
繪青忍不住問:“若是大姑娘又要東西呢?”
秦氏很是疲倦,卻溫柔低聲道:“小孩子家家,本就這樣,看什麽要什麽。算了,她大些就會好的。你去哄哄那孩子,別管我手頭有沒有,你先哄着她,讓她乖乖吃飯,好好睡覺,應承她便是。”
等繪青回來,秦氏聽說李新元和盛寶寧是因為顧箬笠落水一事吵起來的,不由背心發寒。
“她們吵什麽了?”
繪青也問不清楚:“似乎……千金郡主落水那日,兩位姑娘也在。”
秦氏眼前一黑。
這兩個蠢貨!
還嫌陛下處罰的不夠嗎?
顧箬笠落水,宮中不知實情,只因李新元未能照看好幼妹,就重重處罰。這兩個不知道避嫌,竟還敢因此事吵鬧!
她一世機關算盡,怎麽偏偏生出這麽個蠢貨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要試探清楚,顧箬笠究竟知不知道。
翌日一早,秦氏便找人将段嬷嬷引開,又特意備了早點,請顧箬笠過來用些早膳。
顧箬笠解下披風,交給繪青,方才在榻前坐下:“父親若是早些歸家就好了。祖母不喜我,我和秦阿娘在家中見一面,竟還要偷偷摸摸。”
秦氏忙笑道:“我倒沒有什麽,只是你祖母想來刀子嘴豆腐心,怕你聽了那些話,心裏委屈。”
顧箬笠也道:“我也不放在心上,可秦阿娘正在安胎,家中還是寧和些為好。”
秦氏慢慢坐起身子,慈愛的看向顧箬笠。
顧箬笠捧着白瓷碗,吃珍珠丸子,進的甚是香甜。
秦氏欣慰的道:“若若可真容易知足,不過一碗尋常的珍珠丸子,也吃的這樣好。”
顧箬笠吃完丸子,偏頭一笑:“世上好東西千千萬萬,我當然都想要,可也不能盡得。是以,到我手中的,才是最好的。其他什麽東西,憑你再名貴,再珍稀,既不是我的,也沒什麽好的,不值當多看一眼。”
秦氏若有所思,微微嘆息:“你是個好孩子,若是元兒也能像你這般知足守心,那就好了。”
話音剛落,她又轉念道:“但你出身尊貴,生下來便含着金湯匙,出生不到十日就是陛下親封的千金郡主。你身份尊貴、家世顯赫,這天上地下,什麽珍稀名貴之物,只要你開口,都是唾手可得,自然不稀罕。元兒卻只是個尋常的商戶女,自幼喪父,我這個娘親又是無用之人,她要什麽沒什麽,實在活的憋屈了些。”
和往常一樣,顧箬笠不曾作聲,既不附和秦氏,也不反駁她說的不對。
她這個态度,倒讓秦氏略微放心了。
看起來,顧箬笠似乎毫不知情。
也是,她用的是老太太的人,行事也隐秘,顧箬笠若是真知道了,還不早就鬧到宮裏去了?
顧箬笠一口下去,筍幹扣肉包子就少了一半,她吃的香,偶爾擡眼,對着秦氏微羞的一笑。
“秦阿娘怎麽不吃?”
“我看你吃的香,心裏高興。”
顧箬笠便又問:“我聽說秦阿娘這一胎,懷的十分辛苦。”
秦氏:“婦人有孕,都是如此。”
顧箬笠将最後一點包子皮塞進嘴裏,明亮的眼睛專注的望着秦氏,輕輕的問:
“若不是當年傷了身子,本不至于如此。秦阿娘有沒有後悔救過我?”
秦氏歪在榻上,忍耐着腰背間的酸痛,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一胎的确辛苦至極。
可她入府已經三年,急需一個孩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這個孩子也是她千辛萬苦求來的。
這半月來,因心中有事,她身子越發看累,特別腰背處酸痛不已,幾乎是整夜輾轉,恨不能立時就把這孩子生了。
若沒有當年的事,或許的确不會這麽難受…… ……
可若沒有當年的事,她一個寡婦,憑什麽能嫁給當朝驸馬?
在別人眼中看來,她是受了無妄之災,可在她眼裏,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機遇。
秦氏堅定道:“不後悔。”
她笑的溫柔:“你這傻孩子,怎麽想起問這些?你當年還是個稚童,我既見了,怎能置之不理?好孩子,別多想,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辛苦。可我沒有一時一日後悔,對秦阿娘來說,這或許就是我們母女之間,最為特別的緣分。”
顧箬笠不由落淚:“嗯。”
顧箬笠一走,秦氏就立刻吩咐繪青,去叮囑李新元,不許再鬧騰一下,千萬沉住氣。待過幾日,她再細細籌謀,一定能讓她如願。
李新元也被秦氏吓住了,生怕陛下再次遷怒,果然不敢再提。
盛寶寧那邊,似乎也是因為同樣的緣由,也沒上門找麻煩,詭異的安靜下來。
顧箬笠今日穿的素淡,段二來找她出門,也被她不耐煩的打發走了。
段二離開時候,倒是碰到了李新元,兩人在花園裏,說了好大一會話,段二這才出府。
雁聲乖巧的磨着墨,閑來敘話一般:“盛家的大姑奶奶最近動作許多,查了大夫人許多事。郡主,您管嗎?”
顧箬笠抄的是經文,随意的搖搖頭:“不用管,随她們鬧去。”
雁聲道:“今早上看您哭了,還以為您心軟了。”
“心軟什麽?”顧箬笠偏了偏頭,澄淨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狡黠,以及隐晦的暗流。“她話說的用心,眼神卻并不真切。我是喜歡秦氏,也曾經把她當成親昵的長輩,可我現在知道,她對我并不是如此。僅僅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小目的,她便不把我的命放在心上,難道,以往會是真心待我?”
“我以往,大約是被她蒙蔽了。”
她不該錯信秦氏,更不該将對母親的一腔思念之情,托付在秦氏身上。
顧箬笠什麽都懂,可她實在是想娘親。
可她的娘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無論她用什麽法子,都再也不能見她一眼,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只有一個秦氏,像母親一樣愛護她,像母親一樣對她,間或,還能流露出與母親一般的情态。
秦氏不說話之時,總有那麽一點之處,像極了她的母親。
顧箬笠抛開思緒,不再細想,淡淡道:“随她們去吧。秦氏要搬開我,不願我做她的攔路石,那我也斷不會再做她的墊腳石!”
何況,後宅手段,鬧又能鬧成什麽氣候?
雁聲雁羽大喜:“郡主自有決斷。”
入夜之後,顧箬笠打發雁聲雁羽出去歇息,她二人知道勸不住,只好去外間守着。
顧箬笠依然坐在桌前,不急不慢、一字不亂的抄着經文。
林菘穿着黑衣,帶着銀瓶從敬寧長公主府出來。
二人行蹤隐秘,此行卻并無所獲。
銀瓶道:“當年只是隐約有些消息,這麽多年過去,那老嬷嬷早就不守在長公主府了。”
林菘沒什麽失望之色,道:“我早知道不會這麽順利。再繼續追查,找到這個老嬷嬷,就算東西不在她身上,她也一定知情。”
銀瓶放出信鴿,随後才道:“主子,淨瓶去了幾次顧府,想方設法進了千金郡主的寶庫,卻沒找到您要的東西。”
林菘足下一頓:“我自己去看看。”
他沉默往前,身形極快。銀瓶也顧不上多話,一路提起氣息,才能勉強跟上林菘。
顧家到底是公爵之家,府邸極大,後院更是地形曲折。
林菘卻仿佛生有靈眼,不費半點力氣,就找到了顧箬笠的院子。
銀瓶調整了一下吐息,跟上主子,趴在院牆上,隐匿身形。
“主子怎麽知道,這是千金郡主的院子?您之前來過?”
林菘正要說話,內院的門卻突然開了。
銀瓶道:“怕是侍女起身……”
她略微吃驚:“咦,怎麽是千金郡主?”
林菘望着廊檐下靜靜站立的少女,心頭微亂。
銀瓶細看一眼,輕聲道:“主子,千金郡主妝發未亂,似乎這時辰還未睡。她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家,此時此夜,忙些什麽呢?”
林菘并未出聲。
雪落之處,靜谧無聲。庭前卻已靜悄悄的塗上了銀白。
顧箬笠挑燈出來,纖淨的眉目澄澈至極,雪色之中,便像冷漠行走塵世的仙子。
她不知在想什麽,眉眼中帶着一股煩厭,似乎膩味了這世間。
林菘像貓一樣蹲在屋頂,靜悄悄的看她,目光随着她,逡巡反複。
“主子,這樣的天,寒氣這樣重,只怕千金郡主明日又要病了。”
林菘嫌棄的皺了皺眉,心道:本來就蠢,深夜出門,竟然不知道要穿衣?
顧箬笠在院中轉了一圈,在大樹底下,将今夜抄的經文,一頁一頁燒了,又将灰燼埋了。
後來,她蹲了好一會兒,才哈口熱氣暖暖手,回了房中。
回去的路上,林菘一言不發。
銀瓶也不出聲。
等回到林府,換好衣裳後,林菘才別別扭扭的開口:
“她燒的什麽?”
銀瓶暗樂:“主子不也看見了?隔那麽遠,也看不清燒的什麽。”
林菘臉色不大愉快:“你也沒看清?”
銀瓶道:“主子都沒看見,我哪裏能看清?不過,倒是知道,千金郡主似乎不大開心。”
林菘輕哼,眉眼間帶出幾分不加掩飾的傲氣:“虧心事做的多,她不怕夜半鬼敲門?我被她害的這樣慘,她憑什麽開心?”
銀瓶搖頭:“也沒有。前天,千金郡主去見段家二公子,二人游玩時,挺開心的。”
林菘黑了臉:“吃喝玩樂的蠢人。”
“呀!”銀瓶仿佛才想起來:“依我看,多半是燒的經書,大約是為往生之人祈福吧。”
林菘略微盤算一二,既不是敬寧長公主的二忌,也不是別的什麽人,隐隐約約的,猛然記起:
這時節,是自己的死忌!
林菘臉色難看的很:“她難道是燒給我的?”
銀瓶道:“您從前和千金郡主有婚約,郡主那時候年幼,又沒了娘親,極是依戀您的。雖說從未見過,可那兩年,每個月郡主都有數封信送到北境。她好多字還寫不好,可什麽事都要和您說,您還記得嗎?”
林菘沉默不言。
銀瓶又道:“她常寫錯字,每次錯了,您都要罵一句蠢丫頭。您還記得嗎?”
“在世人眼中,您已然不在人世。這空寂雪夜,她或許思念故人,情深意長,也未可知。”
“情深意長?”林菘冷笑一聲,不願意再談起此事,“貓哭耗子罷了。以後,別再去顧府了,那玉佩既然沒了,就算了。”
等過幾日,拿到那件要緊東西,便妥善離京。
從今後,也用不着再見。
林菘翻身躺下,正欲睡去,突然聽見銀瓶問:
“要是千金郡主再來見您呢?她似乎對林鄉君十分感興趣,您總不見,她該起疑了。”
林菘沒好氣的坐起來,煩的很:
“那……那她要是非要來看我,我也沒辦法,到時候就随便和她說兩句,糊弄她走。”
作者有話要說: 崧兒:若若明天會來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