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對峙

林府之中,林菘看完信,随手燒了。

“那老嬷嬷确定在鴻蒙書院之中?”

“消息不會有錯,只不過書院之中的名冊上并無此人,恐怕要主子細查幾日,尋些端倪。”銀瓶繃着臉,強迫自己一本正經。“聽說,主子和小郡主換到了一間房中?”

林菘瞥她一眼,根本不想理她,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都是女孩子,怎麽和銀瓶站的這麽近,也聞不到什麽香味?

“顧家如何了?”林菘剛問出口,就覺得自己多嘴,恨不得從臉上扇自己一大耳刮子。

銀瓶把衣裳挂在架上,用熱氣蒸一蒸,帶着笑音:“主子問的是顧府那些人?還是小郡主?”

林菘閉嘴,不吱聲。

銀瓶道:“那些證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顧家大姑又是個會耍手段的,自然全都捅了出來。現如今,顧府老太太也全都知道了。這些年,她是受了人蒙蔽,對小郡主不公,只怕,多有後悔。”

林菘管那老太太後不後悔?她腸子都悔青了也不關他事。

銀瓶又繼續道:“哦,主子應該不在意什麽老太太,您是想問,小郡主知道了嗎?”

林菘沉默。

她當年只是個小姑娘,沒了娘親,只有一個至親的舅舅,也就是陽豐帝。她信任舅舅,真的以為自己給她的那些信裏,有什麽暗語,也屬人之常情。

說到底,她其實沒什麽錯,反倒是被人騙了。

秦氏騙了她,讓她在家中受盡了委屈,這些年過的也不快活。這次,就當這是他為她所做的,最後一樁事吧。

“我問的就是她。”林菘問,“顧箬笠……她知道了嗎?”

她的名字在唇齒之間,似乎又聞到了香氣。

銀瓶道:“郡主都知道了。秦氏對老太太做的這些事,也不算什麽。但她也知道了,秦氏為了模仿敬寧長公主,抓了公主的宮女心眉。此刻,郡主已經連夜冒雪進城,與秦氏對峙。”

林菘手一動,窗子猛然開了。

窗外大雪紛紛揚揚,無聲又兇猛。

林菘心說,她怎麽這麽冒失?

再過二三個時辰,天就亮了,何必非要連夜進城?

銀瓶關了窗戶,外間的風雪也阻隔開來。

“郡主最親的人,只有敬寧長公主。她年幼時,有多親近秦氏?主子還記得嗎?郡主小時候,給您寫的信,每一封都曾被淚水洇濕。”

她對他說,她知道秦氏是秦氏,母親是母親。秦氏也很親切,但與她母親是萬萬不同的。

母親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哪怕她窮其一生,也再也聽不見她喊一聲“若若”,再也見不到她挽着袖子笑着說“哎呀,今日的糕又做壞了”。

可秦氏喊她“若若”的模樣,某一個瞬間,真的像母親。

今時今夜,叫她知道,秦氏的“相像”,所謂的“瞬間”,都是故意模仿,刻意學習,叫她怎麽能容忍?怎麽能忍得住?

林菘甩開頭發,嘩啦坐直身子,煩躁的推開窗子:

“她那兩個侍女是不是蠢的?非要大半夜告訴她嗎?顯擺自己查的清楚呢?要沒有我給的那些線索,她們能查出來個什麽?”

銀瓶:…… ……

“主子說的對!”

顧箬笠竟然來了。

秦氏自然要出去,她本來穿好了鞋襪,又故意脫了下來,赤足踩在地上,迎了出去。

檐下之人,确然是顧箬笠。

她誰也沒驚動。顧府已然一片靜默昏暗,只有她立在雪色之中,白衣如星,清晰可見。

秦氏拉着她冰冷的手,連聲噓寒問暖,将人拉進了房中。

“快,再取兩個暖爐來!”

又将自己的披風一把扯下來,裹在了顧箬笠身上。

“好孩子,盛家來報信,說接你去玩,我原以為你和祖母鬧了氣,不快活,不願意回家,也都随你,怎的又大半夜回來了?怎麽不叫馬車去接你?這樣寒涼的天氣,你要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又問,小廚房還備了什麽吃的。

“別驚動老太太,去小廚房裏,先給郡主熬一碗濃濃的姜湯來。”

顧箬笠冷眼看着她體貼關懷,無微不至。

秦氏忙完了,才注意到,顧箬笠雙眸都逼出了淺紅。

“怎麽了,孩子?”

顧箬笠眨了眨眼睛,複又恢複如常,甚至接過參湯,慢慢飲完,随後才平平無奇,問道:

“你有沒有讓盛寶寧推我下水?”

秦氏一愣:“你說什麽?是盛寶寧推你下水的?我這就去盛府,找她問個明白!”

顧箬笠又問:“為了什麽?為了你的女兒看上了段青玉?”

秦氏驚愕又傷心:“若若,你怎麽會這樣想?難道你真以為,是秦阿娘害你?你怎麽會這樣想?”

顧箬笠再問:“你有沒有抓走我母親的貼身宮女心眉?”

秦氏滿面是淚,似乎失望透頂:“若若,我在你心裏,難道是這樣的人?我連心眉是誰,都不曾知道。何況,我抓走心眉,要做什麽呢?”

顧箬笠道:“心眉的祖籍在南平。當年母親遇害,我心痛如絞,可我把她們全都放回家,與家人好生過日子去了。唯獨只有心眉,在回鄉不久,就失蹤了。你把她抓回了京城,關在農莊之中,日夜派人看管。”

秦氏哭的傷心,弱弱的牽着顧箬笠的衣袖:“若若,你究竟要說什麽?我抓她能做什麽?若若,你雖不是我親生,但你我這六年母女緣分,都是假的不成?你聽誰說了什麽,就這樣猜疑我?”

顧箬笠反問:“你說得對。我也要問你,這六年母女緣分,究竟有沒有一時一刻是真實的?”

顧箬笠定定看她,聲音輕而堅定:“秦明雙,你真是虛僞透頂,令人惡心!”

顧箬笠雖有所察覺,可真相擺在面前,還是難以确信,這個柔弱的、卻又富有力量的女子,暗中竟然真的做過這樣可怕的事。

她将心眉抓了回來,任由農莊那些男子肆意侮辱,嚴刑打罵和折辱之下,心眉也抵擋不住,将秦氏想知道的,全都說了。

可秦氏還不肯放過她,将心眉關在農莊,任由莊農欺辱。這數年,過的生不如死。

雁聲雁羽昨夜将心眉帶回來後,她得知要見顧箬笠,便将所有事告訴雁聲,自盡了卻了。

“當年秦阿娘救我,對我說,您有一個女兒,就和我一般大。假如她遇到危險,您也希望有人能幫她一把。您讓我千萬保護好自己,不為別人,也為了自己的娘親。”

“你說,傻丫頭,你想想,你娘親在家裏望眼欲穿的等你回家,像乳燕歸巢一般,重新回到她的懷抱裏。你可萬萬不能讓她傷心。”

“我告訴你,再沒有人等我。”

“這世上,等我回家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

“此時想想,你每一句話,都是如此的打動我心。”

“你說把我當成你的女兒,拼了命的救我。我便把你當成自己的再生之母。”

“縱然我的母親不可替代,可我的的确确是對你抱着那種難以取代的孺慕之情。”

“你抓走心眉,欺辱她虐待她,是因為你要學我的母親。你想知道梨花白糕怎麽做的,想知道,我最喜愛的童謠怎樣唱的。想學着我母親的神态,她的喜好,然後你一步一步,打動了我的心。你救我的時候,對我說,你也有一個女兒,看見我就想起了她,所以不願意讓我被匪徒傷害。”

“我順着你的話,想,我也有一個娘親,她像你一樣溫柔,世上無雙。”

“我的娘親,她世間無雙。你算個什麽?”

顧箬笠掐住她的下巴,手勁之大,将秦氏的臉捏出了紅印:“當年你到底救我一命,我暫且不發作。你只管好生養胎,平平安安生下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從今日起——”

顧箬笠雙眸泛紅,沉沉的一字一句:

“你再做梨花白糕,我就剁了你的手。你再唱那首曲子,我就拔了你的舌頭。你再穿這些衣裳,我就剝了你的皮!”

“你滿京城裏傳揚我飛揚跋扈,目空一切,你猜猜,我敢還是不敢?”

顧箬笠連夜離開了顧府。

齊寧院慢慢泛出了火光。

秦氏癱倒在雪地之中,看着紅光之中的衣裳,渾身發寒。

她為了模仿敬寧長公主,這幾年舍棄那些靓麗、鮮豔的華服,成日穿的素淡清雅,方才,顧箬笠仿佛瘋了,将衣裳全都傾倒而出,一把火點着了。

“她知道了……她要是告訴陛下,那我就死定了,我和元兒都死定了。”

繪青渾身發抖:“大夫人,我們怎麽辦?要不,帶上大姑娘,連夜跑吧!”

“不!”秦氏猛地搖頭。“我現在跑了,就什麽都沒了。你聽見了嗎?她剛才說了,看在我救過她,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只要我生下兒子,興許,還能留在京城。”

秦氏猛地站起來,讓繪青放火:“去拿火把來。”

繪青拿來火把,秦氏瘋魔一般,将齊寧院燒了。

繪青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就說今夜失火,老夫人那裏,不要透露顧箬笠已經知道了。今晚,我們就搬到西偏院去。”

繪青道:“可是西偏院又小又破,幾年都不曾修繕,還有一股黴味,這冬日如何住人?”

秦氏卻仿佛尋到了一條活路:“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是念舊情的,不然,怎麽會讓我取代了長公主,嫁進顧府?我畢竟救過她,只要我慘一點,再慘一點,她自然心軟。走我們去西偏院,只要她心軟,只要她不告訴宮裏,我就還有機會。只要我過了這一關,我還是顧府的夫人。”

密雲山腳下,顧箬笠勒住馬匹,淡淡問:“曉風過去了嗎?”

雁聲道:“已經帶人過去了,已經将顧府團團圍住。那人和李家大姑娘除了在家中養胎,哪兒也去不了。”

雁聲忍不住問:“郡主,孩子出生之後,您打算如何?真要放過她嗎?她可差點害死了您。”

顧箬笠利落的翻了個白眼:“你想什麽呢?我的命金貴,心眉的命就不是命嗎?這些年心眉吃的苦,也要有人來賠。種因得果,秦氏做了什麽,就得什麽還報,又不是我害得她?是她自作自受。”

雁聲松了口氣:“郡主不曾心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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