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寶
顧箬笠頭上戴着一頂綠頭巾,兩根手指拎着油菜苗,一連栽了十來棵,別的手指都沒沾上灰。
孟雲秀就慘多了,渾身都是泥巴,一頭的熱汗,氣喘籲籲。
“花婆婆,您也太偏心了!先生讓您監工,是讓我們兩都幹活。”
花奶奶聲音沙啞,低低的像從胸腔裏憋出來:“這不幹着呢,這位姑娘栽的多好。”
孟雲秀指着撚着蘭花指的顧箬笠:“她這叫幹活嗎?半天了一滴汗都沒有,我呢?我都汗滴禾下土了!”
花奶奶:“你乖。”
孟雲秀:…… ……
寶寧喊了一聲顧箬笠,跳進田壟裏,從旁邊拿起一顆:“這就是油菜苗嗎?怎麽有點不像?”
顧箬笠懶洋洋的瞥她一眼,涼涼道:“當然不像,那是我剛拔·出來的幾根雜草。能像嗎?”
花奶奶見了幾個女孩子,格外歡喜:“都是來看您……你的?正好,今晚都留下來,陪奶奶吃飯。”
寶寧扭頭,剛要說好,冷不丁看清花奶奶的樣子,尖叫一聲,從田埂上摔了下去。
林菘負手站在一邊,這才看清花奶奶的樣子。
花奶奶臉上全是疤痕,整張臉坑坑窪窪,看起來似是火燒所致。而說話聲音古怪,想必也是火傷了嗓子。
寶珠急忙賠禮:“對不住花奶奶。這是我姐姐,才來書院沒幾日。”
寶寧都不敢看花奶奶的臉,見顧箬笠和孟雲秀都兇巴巴的瞪着自己,急忙對花奶奶賠禮。
花奶奶大大咧咧笑了:“沒事沒事,害怕是應當的。你這個囡囡,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還不得以為自己見鬼了。”
土坡上,傳來一聲大叫,一個少年從茅草屋裏竄出來,口中“啊——啊——”大叫。
花奶奶急忙起身,顫顫巍巍拉着他的手:“別怕別怕,玉寶,奶奶在呢。”
少年驚慌大叫,突然目光定住,看向田中,他大口大口喘着氣,在田埂上蹲坐下來,撓了一會兒腦袋,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麽冷的冬日,這孩子鬧了這麽一大場,渾身都是汗。
花奶奶愛憐的給他擦着汗:“玉寶,別怕,沒有火。乖,你看,今天是誰來了?”
少年身形不瘦,臉看起來有些腫胖,膚色黝黑,五官全都擠在一起,突然擡頭,對着顧箬笠呵呵傻笑,口水都滴落到土中。
林菘不動聲色的擋在了顧箬笠身前。
少年只是傻呵呵的沖着顧箬笠笑。
顧箬笠扯了扯嘴角,對他笑了笑:“寶兒,你好呀!”
孟雲秀嘀咕:“玉寶?叫的什麽怪名字。”
花奶奶解釋道:“你們不用怕,他是小時候差點被火燒死,受了驚吓,所以有時候會驚懼叫鬧,不過不會傷人。”
寶寧怯怯的問:“奶奶的傷也是那時候……的嗎?”
花奶奶:“是啊。幸好,還撿回一條老命,不然,我這小孫子可憐見的,誰來管他一口飯吃呢?”
顧箬笠直起腰來,伸了個懶腰。
花奶奶問:“今晚給你們烤紅薯吧?玉寶,你去窖裏拿紅薯好不好?”
玉寶蹲在田埂上,就是看着顧箬笠,不大願意走。
顧箬笠立即道:“奶奶,我和寶兒一起去!”
孟雲秀表示抗議:“奶奶,她就是要去偷懶。”
玉寶立刻高興了,拿着竹簍在前邊帶路,招手示意顧箬笠跟上。
林菘皺眉跟了幾步,卻被花奶奶叫住:“你們幾個,來把糍粑洗一洗,給你們做蛋香糍粑。”
林菘只得停下。
花奶奶道:“不要緊的,玉寶是不會傷人的。他啊,就是覺得人家好看,喜歡那一位。好了,孩子們,都幹活了,奶奶這兒,可沒有吃白食的。”
林菘心頭冷笑。
喜歡?
半大不小的男孩子,連話都說不清楚,傻乎乎的,倒也知道誰是最好看的。
花奶奶找出一捧香菇,讓三個“丫頭”洗洗幹淨。盛寶寧手指剛放進水裏,就縮了回來:“花奶奶,水太冰了,能不能燒點熱水?”
林菘二話不說,挽起袖子,雙手搓弄香菇。
林菘耐着性子,洗完了香菇,立刻往土坡後面去。
地窖的入口在玉米稭稈後面,林菘一腳踩在杆上,發出窸窣聲響。他眼尖的看見,地窖中顧箬笠正雙手捧着玉寶的臉,聽見輕響,才飛快的拿開,轉過了臉去。
林菘微微皺眉,站在地窖外邊:“拿好了嗎?花婆婆讓我來看看,當心有躲在裏面冬眠的蛇。”
玉寶應了一聲,就先出來了,傻呵呵的直笑:“我把紅薯送下去。”
林菘負手等了片刻,顧箬笠方才出來,眼睛似乎有些微紅。
林菘極是不悅:“怎麽這麽許久?”
顧箬笠深吸一口氣:“我們人多,想多取一些。”
林菘哼了一聲:“他可比你還高一個頭。”
顧箬笠看着玉寶奔跑的背影,笑道:“是啊,男孩子長的快。”
林菘冷悠悠道:“你還知道那是個男孩子?”
顧箬笠站住,歪着頭看他:“你今日說話怎麽陰陽怪氣的?寶兒是個男孩子,有眼睛的人都看見了?林鄉君,您貴人事忙,要是不樂意來,自行請便。我和哼兒他們留在此處。”
林菘冷不丁被她怼了一愣,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顧箬笠是不願意他置喙這個“玉寶”。
林菘站了片刻,冷冷的跟上,沒頭沒尾:“他只比你小了不到一歲。”
顧箬笠:“是啊。”
林菘道:“既然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論年紀大小,你都該避嫌,不該如此不知羞。”
顧箬笠聽到這裏,白眼已經翻上了天,拍拍衣裳就跑了。
晚間,顧箬笠早睡,被自己的衣裳山“埋”了好幾次。她睡的香甜,每次都胡亂踢打,将衣服甩開,下回翻個身,又再次被“埋”。
林菘被她的動靜吵的不厭其煩,忍無可忍起身,掀開床帳,将她衣裳一件一件收拾起來,疊放在床尾的暗櫃之中。
窗外忽有動靜,一名黑衣男子突然冒出頭來,興高采烈:“主子!您終于叫我了!”
林菘随手扔了一塊硯臺,将窗格打落:“滾出去!”
林菘放下床帳,将燭火吹滅,這才打開窗子:“進來吧。”
翟讓翻身進來,嘻嘻賠笑:“對不住主子,下次我不管是走窗子還是走屋頂,一定先敲門。您留下暗號,叫我偷偷的來,我這不就趕緊來了?”
林菘冷冷道:“去查一下随園先生的義母和那個叫玉寶的傻子。”
翟讓立刻從懷中摸出卷宗:“主子,這是義母胡翠花的消息。”
“兩年前,慈幼堂失火,花婆婆不顧危險,救下了十餘個孩子。當晚随園先生和李老恰好也在慈幼堂講學,她也救了李老。她自己被火燒傷,差點死了。後來,随園先生欽佩花婆婆的高義,将其拜做義母,接回書院奉養。這個叫玉寶的傻孩子,就是她從堂子裏帶出來的。”
“兩年前?”林菘敲了敲桌子,“那這之前呢?”
“聽說,她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而她兩年前的事……一無所知。”翟讓羞愧的低下了頭:“主子,小的這就去細查。”
林菘慢慢道:“不止她是憑空出現的,而我們追查的公主府那個失蹤的老嬷嬷,她也是兩年多前失蹤的,是嗎?”
翟讓摸了摸頭:“可今晚郡主去了啊!她要真是公主府的老嬷嬷,會不認識郡主嗎?”
“如果,她正是要偷偷躲起來呢?她臉被毀了,聲音也變了,足以騙過顧箬笠。可人要掩藏自己的,毀掉容貌,改變身份,這些都可以。但有些卻改不掉,比如,對顧箬笠發自內心的疼愛,還有尊敬。”
從今天見到花婆婆,林菘就在懷疑她了。
她很熟悉顧箬笠的口味,給顧箬笠包的馄饨,裏面是沒有細蔥的。若真是第一次見面,怎麽會知道這些?
不論是他林鄉君,還是盛府的兩位姑娘,甚至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她都呼來喝去,毫不客氣。可對顧箬笠,卻稱呼為“那一位”。
若她真是當年長公主的嬷嬷,那就說得通了。她對顧箬笠,既當成孫女疼愛,又當成小主子一樣尊敬。
可她又為什麽要潛藏起來?真是為了躲着顧箬笠?
林菘道:“你這幾日,盯緊了胡翠花,還有那小子。”
翟讓領命,又問:“不過,主子,您剛才是在疊衣裳嗎?”
林菘面無表情:“滾出去!”
翟讓走後,林菘看着兀自睡的香甜的顧箬笠,氣不打一處來。
“真是邋遢!”
自随園先生回來,顧箬笠的書院生活過的多姿多彩。
顧箬笠的畫畫的十分不錯,線條狂卷,大開大合,完全不像閨中淑女的風格。而寫字壞也就壞在這裏,狂草潦倒。随園先生看着她那些字,冷笑:
“別人寫字,最多是醜,你寫的字,簡直會動!十日之內,若是沒有長進,後山那半坡的油菜花,全都歸你了!”
顧箬笠頗有些蔫蔫的,老老實實蹲在座位上練字,寫了沒幾個,就抄着東西到了林菘桌子上。
林菘不理她。
顧箬笠沒骨頭一樣,雙手捧着毛筆:“林鄉君,表妹,好表妹!”
林菘不為所動。
顧箬笠拉拉他衣裳:“菘兒!好菘兒!天底下最招人喜愛的小姑娘小菘菘!”
林菘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黑着臉接過了筆。
“這是二十個大字,你照着臨摹便成了。你小時候實在太懶,想把字練好,呵,這輩子都別想了。只不過,稍微注意字形,混過先生那關還是容易的。”
于是,顧箬笠這幾日安分練字,也不去挑釁孟雲秀。實在懶散無聊的時候就拿着筆墨跑到林菘桌子上。
顧箬笠沒什麽正形,半趴半坐,林菘桌面被她侵占去半壁江山。
林菘神色冷冷的看書,不怎麽理會她,也不攆她。
練了許久,她拿着自己的字和林菘的帖子對照:“明明我和你的字寫的都差不多,先生怎麽非揪着我不放?”
林菘看了一眼她的字,字如其人,張牙舞爪、龇牙咧嘴,實在不知道,她怎麽能厚顏無恥說出“差不多”這三個字來的。
孟雲秀灰頭土臉的穿進學堂,從廊檐外邊,叫了顧箬笠一聲。
“這是白糖糍粑,花婆婆讓我帶給你的。”
今早随園先生親自查講義,孟雲秀一個字都背不出來,又被抓去種菜了。
顧箬笠美滋滋的收了,将大字一收:“我去看看花婆婆。”
林菘皺眉:“你又要去後山。”
顧箬笠道:“花婆婆送我吃的,我總不能白吃人家的。”
林菘頓了頓,将書一放:“我和你一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菘兒:連傻小子都知道,小郡主是姑娘裏頭頂好看那個……呸!
寶寶們,元旦快樂!評論區掉落新年紅包喲!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