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二)

沉默的悲傷往往比眼淚更疼。

——惜吟淺唱之四十九

搶救室外面,褚雲逸握着拳全身緊繃地靠在椅子上,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雖然早就想到有那麽一天,卻不曾想過竟是老太太自己想要了斷。她就過得這麽不如意麽?

那手腕上的傷口,一刀一刀淩亂地慘不忍睹,皮肉往外翻着,中間汩汩地湧出豔紅。是有多麽不想活在這世上,才會對自己這麽不愛惜啊。

上次是吞藥,這回竟然直接下了死手,一刀一刀割上去,不痛麽?

記憶中,老太太還不老,對他疼愛有加,常常做面疙瘩給他吃,把他養得白白胖胖,晚上用溫熱的身體捂暖他的小手小腳,身上是好聞的肥皂清香。

那天,外婆送他去他奶奶家,在奶奶家前面的小路上,奶奶出來接他。他不願意跟奶奶走,拉着外婆不松手,而另一邊,奶奶扯着他的另一只手要拉他回去。奶奶拽着他,他拽着外婆大哭。最終,外婆還是松了手。

如今,她的發已斑白,皮膚皺的跟脫離了血肉似的,身上也不再是好聞的味道,而是一種老人特有的腐朽氣息。

現在她躺在裏面,他拽着她,死神也在另一個方向拽着她。他心裏不斷地央求着:外婆,不要放手,這次絕對不可以放手。

褚雲逸害怕極了,顫着手給孟惜撥去電話,裏面卻傳來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孟惜在睡夢中動了動,一張朦胧的睡顏朝向了裴之桓,身上的毯子滑落下一點。

裴之桓彎了彎嘴角,替她拉好毯子,愛憐地看着她,輕輕叫了一聲:“真是只小豬。”

搶救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白大褂白的晃眼。

褚雲逸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

醫生的表情很遺憾。一切仿佛變成了默片,沒有聲音,沒有背景音樂,只有一片明晃晃的白。醫生對着外面的親屬們,搖了搖頭。

走道上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季采紅、季采青奔上去,搶到被推出來的老太太身邊,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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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欣帶着唐嘉站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淚。

褚雲逸仍然坐在椅上,握緊的拳頭松了,整個人癱軟無力,站都站不起來。他就那麽愣愣地注視着面前上演的悲劇,仿佛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般。

老太太被白布蓋着,看不到她的臉。

還是放手了嗎?我回到這裏就為了陪在你身邊,律師不做了,老婆跑了,現在你還是要放手嗎?

褚雲逸湧上一股憤怒的情緒,強撐着發軟的身體站起,掉頭往外面走去。

出了醫院,褚雲逸去蛋糕店取了先前訂好的水果蛋糕和慕斯蛋糕,一手拎一個,放進後座,然後将車穩穩地開回家。

已經是晚上了,路燈四起,城市開始喧鬧起來。被雨水淋濕的地早已幹透,又是一個晴朗的夜晚。

壽宴已經取消,再也沒有機會辦了。

回到家裏,褚雲逸小心地解開蛋糕盒子外面的彩帶,拿開盒蓋,兩個漂亮的蛋糕呈現在眼前,上面都用黑巧克力寫了字,左邊的寫着“福如東海”,右邊的則是“壽比南山”。

褚雲逸取出數字樣子的蠟燭,選取“8”和“0”插在蛋糕上面,又用打火機給蠟燭點上火,關燈。

“外婆,八十歲了呢,生日快樂。”他柔柔地笑着,對着蠟燭說,“許個願望吧。”

褚雲逸拄着兩個胳膊肘,雙手交叉相握平放在下巴下面,眼裏充滿了期待:“您一定希望能長命百歲吧,還想看到您外孫娶媳婦兒對不對?您還沒抱上重孫呢,不是說好了要幫我帶小孩嗎,得一直活着才可以啊。”

旁邊,窗簾微微晃動着,窗戶開了一道縫,微風一縷縷從縫隙中擠進來,小小燭光晃動了兩下,有些微弱下去,然後又蹿高,洋洋自得地直立着。

外面忽然就飄來一陣迅猛的風,撲,燭光滅。

褚雲逸臉色變了變,又慢慢笑起來,說道:“這麽着急吹蠟燭啊,好啦,知道您餓了,我幫您切蛋糕。”

他按下燈的開關,舉起塑料齒刀,利落地将兩個蛋糕都分別對半切開。“您看,下刀要這樣才對,哪能那樣胡亂切得七零八落的,多難看啊。”

褚雲逸不再說話,切下一塊蛋糕放在盤子裏,拿了小叉子坐下來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蛋糕甜而不膩,水果散發着新鮮的清香。

手邊躺着的手機已經震了好幾下了。

“雲逸,我到了,一起吃飯吧?”

“在哪兒呢?怎麽不回?”

而後,鈴聲大作。褚雲逸用紙巾抹了一下沾了奶油的嘴巴,然後淡淡地接了電話:“沒看見。在家裏。好。”

孟惜用之前褚雲逸給他的鑰匙開了門,進門時,褚雲逸正在吃蛋糕,兩個蛋糕都有被切過,看樣子已經好幾塊下肚了。

孟惜換好鞋放下包包走到褚雲逸身邊坐下來,問他:“怎麽一個人在家吃蛋糕啊,還買兩個,是誰過生日嗎?”

“嗯,外婆。”褚雲逸淡淡回答,手上動作不停,一口一口地将蛋糕往嘴裏喂。

孟惜直覺事情不對,坐在那裏靜靜地打量他,卻看不出什麽來。

“那外婆人呢?”

褚雲逸拿着叉子的手猛地頓住,而後又繼續吃,沒有回答她。

孟惜看着桌上兩個被切得整整齊齊的蛋糕,抿着嘴思索。

“發生什麽事了?”

褚雲逸依然默不作聲。

孟惜看了一陣,起身去陽臺給彭思宇打電話。

“雲逸一個人在家裏吃蛋糕,發生什麽事了嗎?”

彭思宇那邊語氣急切:“他在家裏?我到處找不到他,去他家按門鈴也沒人應。”

“出什麽事了?”孟惜又問了一遍。

彭思宇停頓兩秒,說道:“他外婆……去了。割腕自殺。”

孟惜抓着手機的手忽然松開,手機就那樣直直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屏幕碎裂。她回過頭去,褚雲逸正好看過來,對上她的視線,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

孟惜呆怔着,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她知道褚雲逸心裏一定很難受,她甚至想象不到他內心有多痛,現在要是往他腕上割幾刀,說不定他都感覺不到痛吧。

褚雲逸回過頭去,放下叉子看着蛋糕發呆,眼神空洞無一物。

孟惜醒過神來,慢慢走上去,彎着腰從後面抱住他。

褚雲逸一動不動,任由她抱着,仿佛變成了一個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動的玩偶。

“雲逸,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孟惜輕輕在他耳邊說着。

兩人保持一坐一站擁着的姿勢很久,孟惜摸着褚雲逸的後腦,問道:“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褚雲逸不答。

孟惜等了一會兒,起身攙着褚雲逸的胳膊,吃力地将他拉起來,然後拖着他踉踉跄跄往卧室走去。

褚雲逸如行屍走肉一般,機械地跟着她的動作往前走。

到了房間,孟惜把他推到床上,扶他躺下,又幫他脫去鞋襪,然後開始解他的襯衣扣子以及皮帶。

褚雲逸任由她動作,睜着雙眼看天花板。

換作平時,她若是這樣解他的皮帶,他一定早就翻身将她壓在身下了。孟惜嘆聲氣,脫下他的褲子,給他蓋上薄被。

躺在床上那人依舊睜着雙眼,也不知在看什麽,想什麽。

“雲逸,好好睡一覺吧。外婆那裏,還需要你撐着。”

聽完這話,褚雲逸的眼睛眨了兩下,然後終于閉上了眼。

孟惜在床邊坐了許久,見褚雲逸睡着,也輕輕地上床躺到他身邊,一只胳膊環住他的腰。

第二日一早醒來的時候,身旁已沒有人。孟惜起身走出卧室,褚雲逸正在餐廳往桌上擺早點,見她起了,說道:“洗漱完過來吃早飯。”

“哦。”褚雲逸看起來已經恢複正常,不再是昨天那死氣沉沉的樣子了。孟惜放心了些,去衛生間洗臉刷牙。

桌上,褚雲逸喝了一口粥,咬了幾口肉包子,對坐他對面啃着油條的孟惜說道:“吃完就去上班吧。”

孟惜擡頭,說:“我今天休息。”

褚雲逸便沒再做聲。早飯過後,他有條不紊地開始着手準備後事。

出殡這一天,孟惜跟公司請了假。褚雲逸披麻戴孝在靈堂守着,見到孟惜過來,态度有些冷淡。他說:“你回去吧。”

孟惜咬着下嘴唇,看着瘦削的褚雲逸,想要上前抱抱他,但他卻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我已經跟公司請假了。雲逸,你就讓我陪着你吧。”

“回去!”褚雲逸吼道。

周圍來祭拜的人都好奇地看過來,孟惜只得先走到外面去。

時間一到,送殡隊伍出發。

孟惜跟在隊伍後面,随着敲鑼打鼓吹唢吶的聲音,朝着殡儀館的方向走去。

隊伍裏有人時不時地就點着個鞭炮扔出去。有一個炸完濺到孟惜腳邊,吓了她一跳。邊上有熱心的大媽勸她:“姑娘,你不是我們家親戚吧?沒事就回去吧,這一路挺遠的,怪累的。”

孟惜抿着唇不說話,只默默跟在後面。

遺體送至殡儀館,化妝、告別、火化、領取骨灰,全程褚雲逸一滴眼淚也沒掉過,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結束後,他與孟惜擦肩而過,卻是看也沒看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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