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臣間有個笑話

他複跪下了。吓的。一雙眼睛看着宗珣滿是驚恐畏懼。

宗珣道:“那就好好批奏章吧。”

宗珣坐到以往林奕彈琴的地方,撫動琴弦。

有沈徽這樣陪着也好。

其實非常好。

宗珣變本加厲的每晚讓沈徽來批奏章。他在一邊彈琴。有沈徽在視線裏,他就不寂寞,心不空虛。待到要安寝的時候,宗珣就離開,留沈徽在勤政殿裏住。

以往沈徽做中書侍郎、秘書監時住勤政殿還勉強可說是公務沒忙完通宵加班,戶部尚書住勤政殿算怎麽回事呢?谏章接二連三的上,宗珣看也不看。

這日朝堂議事時沈徽的父親成心跳出來與沈徽作對,一句一個沈大人,噎得沈徽面目無色。沈徽職位比父親高,學識比父親強,眼光更是高于父親不知多少,每天代理皇帝處置朝政,見解能力手段都是宗珣教出來的,堅持自己政見駁倒父親太容易——雖然沈徽容色恭謹言辭客氣,父親的顏面也被他駁光了。——沈徽年輕,但能力才華在那裏,朝臣們也不算不服的,并不會相幫着沈父與沈徽作對,何況還有皇帝在那裏微微笑的最後拍板:“沈尚書所言正合朕意。”

下朝後沈父就揪住沈徽發飙了:“我沒有你這個混賬兒子!”

沈徽低頭受教,一圍的官員駐足看笑話、勸解、說風涼話。沈徽被父親指着鼻子罵,還得不住認錯哄着父親離開,然後面目如常去戶部處理政務,忙一下午,再赴勤政殿陪皇帝用晚膳。

朝臣間有個笑話:京中最厚的是城牆嗎?不,是沈尚書的臉皮。任你指罵羞辱刻薄嘲弄,永遠巋然不變色。

這日沈徽有一個奏章沒有批複,送到宗珣面前。

宗珣打開看了看,扔給他:“批複後再給朕看。”

那奏章是參沈徽父親酒後言語無狀罵皇帝的。沈徽批複吏部查辦。

宗珣看罷,改成:大理寺查辦。

沈徽當即就跪下了,連連叩頭,請皇上開恩,聲音都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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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珣道:“你明□□堂上求吧。”轉身走了。

沈徽甘露殿前跪了一夜,早晨追着宗珣跪求,頭都磕出血來,皇帝也沒理他,徑自上朝了。

沈徽魂靈盡失的上朝,皇帝容顏平淡,上來宣布任命:沈徽遷渝州刺史,即刻赴任。

沈徽叩頭,謝恩時聲音都哽咽了,求皇上眷顧寬待家人。皇上很暖心的答允了他。不明就裏的朝臣們覺得沈徽的調職太莫名其妙了,皇上連個理由都沒給,難道是宮闱中服侍得不稱意?若旁的官員這麽無緣無故的被降職準有谏官發話的,可是沈徽身份特殊,沒有一個官員上谏言,如此散朝。沈徽交接政務當日離京。雖然皇帝終究是扣下了查辦沈父的奏章,沈徽還是心不安,臨走寫了封信留給母親,好生囑咐一番才去。果然,沈徽到達渝州的第二個月,京城邸報傳來,沈父犯大不敬罪關押入獄。

沈徽知道皇上要滅了他父母兩族,然後收他為男寵,皇帝心意已決,他遠在渝州,求都無法求。沈徽跪拜祈禱母親能将自己留的信送給雲緋,那是他提前寫好的,危急之時請雲緋相幫。

沈徽日夜不安,此案拖延下來,終于傳來京中訊息:父母兩族人盡皆流放遼北。

同時雲緋的回信也來了,只簡短道:“來信所托,緋已盡力。皇上愛你甚深,終有所得。請上表與令尊令堂兩族親屬斷絕關系,終身不聞不問,或可緩解聖意。”

沈徽五內俱焦,心裂淚盡。他若自盡,只怕皇上也立即将父母兩族人殺了。

他依雲緋的建議上了請罪表。在那個深秋,覺得自己的心也無可挽回的瑟縮萎落了。

沈徽常常想起雲緋的笑容,那樣溫暖、純潔;常常想起雲緋與皇帝在一起的樣子,那麽溫柔默契;雲緋是怎麽做到的呢,藏起心中的血淚,這麽多年這麽愛皇帝?

他現在就算同意做雲緋的家奴,也救不回父母兩族人了。可他還是給皇帝寫信,表達了這個意願,求皇帝開恩放過他的父母親人,他此生願為雲侍中家奴。

他沒等到皇帝的回信,倒是聖旨來了:免去渝州刺史之職,回京待罪。

沈徽辦了交接,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年底,天空紛紛揚揚下着好大的雪。他來到吏部,連辦事官員看他的目光都現出鄙夷之色。

以往他的身份雖被衆人側目,但大多還有尊重客氣。沈徽知道,他與父母家族斷絕關系之舉令他在官員之中再無立足之地。

他進宮,宦官倒還客氣,說皇上與雲侍中賞雪去了,請他稍等,還将他讓進了側房烤火取暖。

沈徽看着皇家宮殿瓊樓玉宇的雪潔冰清,一時寒意封心,危然悚懼。

外面馬蹄聲起,皇帝一行人回來了。沈徽連忙到宮門前跪候。

遠遠見皇帝與雲緋并馬而來,皇帝玉顏英姿,雲緋神采清華。看見了他,皇帝目光漠然現冰雪之色;雲緋眼中唇邊皆現溫和暖意。

及至近前,雲緋先下馬,然後上前伸手接皇帝下馬。

皇帝扶了雲緋手下馬,沈徽已叩頭:“罪臣沈徽遵旨回京見駕。乞萬歲懲罰。”

宗珣掃了一眼沈徽,徑自扶雲緋進了宮門,沒有理會,雲緋回頭對沈徽道:“起來吧,進來再說。”

沈徽見皇帝的身影已遠,知道跪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還是聽雲緋的話,起來,進去再說。

及至甘露殿前,宦官通報進去回複說:“皇上命沈大人去勤政殿将今日奏章都處理了。”

沈徽心霎時緩了,叩頭遵旨,去了勤政殿。

将近一年離京,人事變遷,沈徽閱過奏章,與秘書丞詳細了解相關情況後,再回殿批複奏章。

那時已是深夜,外面宦官皆無,寒風斜雪,皇帝大約是不會來了,便草草伏案而睡。沒有人給他預備飯食熱水衾枕。

沈徽想,這是皇上故意冷淡他吧。不過還讓他批複奏章,說明還有希望。秘書少監一職尚空缺,皇上讓自己批奏章、住勤政殿,或許會貶自己為秘書少監?

早晨忽然醒來時,皇帝在案前翻奏章,冷淡看他道:“随朕上朝,今日起,遷秘書少監。”

有宦官送官服來,沈徽匆匆洗漱,随皇帝上朝。餓得腿發虛,不小心踩了檐下的冰,一頭栽倒,額頭撞在牆壁上,擡手一抹,已然是血,便這時,熟悉的香氣到近前,宗珣用絹帕輕輕摁在他額頭。

宗珣沒說話,目光也不瞧他。不明所以的,沈徽眼中轉上霧,宗珣已對身後宦官主管道:“誰負責掃雪的,罰掉這月的月銀,打二十板子。”邁步前行了。

沈徽知道自己不該不在正道上走,官宦平白因自己受罰,得罪了人,不知什麽時候報複自己了。皇上的性情,最恨臣子賄賂他身邊的人,認為不忠,逮着一個嚴懲一個。別說沈徽沒錢,即便有錢也不敢做那樣觸怒皇帝的傻事,以後只有硬挺宦官的偏待了。

今日皇帝下朝比較早,他跟在皇帝身後進了勤政殿,皇帝一一将他昨日批的意見在奏章上加了朱批,命他去取來新的奏章,都代批了。——然後就走了。

沈徽自秘書臺取了新的奏章來,跟着他的秘書丞抱了滿滿的一大抱,如今官員怎麽這麽愛上奏章了,怪不得皇帝不愛看。秘書丞走了,沈徽有些惡心難受。從昨日到現在他沒有一口飯吃,沒有水喝,跟前也沒有侍從的人,只得自己厚着臉皮找管事宦官。宦官說:因皇上無話,餐飲茶水皆得大人花費另添,否則無法列帳。要不大人回禀皇上一聲納入宮內開支,如雲大人一樣?沈徽紅了臉,他還沒那麽厚臉皮讓皇上養他。

皇帝讓他住勤政殿,已是給足他面子,又陪同皇帝出入,百官不知端底,以為皇帝寵幸他,其實根本不是這回事。

沈徽翻自己行囊,錢包已空空如也。現在他還真不知自己到哪裏去。他已自絕父母兩家,家中府邸被查抄,近親皆被流放,遠親朋友也無顏去找。他做官又向來清廉,從不收受任何禮物——因為他也不用送任何人,身邊但凡有餘錢都赈濟給窮人——為皇帝做善事,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需要錢的那一天。從渝州帶來的錢被他一路上花光,只有去戶部預支秘書少監的薪水,他曾是戶部尚書,如今受昔日下屬的慢待,然後将忍受白眼支來的銀兩交給內務宦官,他不想在宮外花費,沒的讓人笑。宦官說:大人仍是住勤政殿?沈徽點頭。宦官就給他抱來被褥,說,這宮中錦被都是上好的,大人的錢還不夠,先這麽着吧。——大人昨夜凍了一晚,奴才們也不忍,只是皇上沒發話,奴才們不敢——

沈徽看着床鋪上的被子,被子是簇新的,彩繡精美,可是他餓。想來想去只有去雲緋那裏蹭吃的,哦,是拜訪雲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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