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一顆心在人間的妥帖安放

“阿緋,我的生命裏若是沒有你,我就什麽盼望都沒有了。”等到宗珣說出這話時,發現雲緋已睡着了。

第二天宗珣就将沈徽任命為安西節度使,赴西疆剿滅叛亂。

等雲緋發現連續兩日沈徽都沒有來送奏章的時候,沈徽早離京了。

春三月,林奕從遼東回來,告知皇帝:沈徽母親到了遼東就發病,加上生活困苦,一直卧病,誰想入冬時沈徽弟弟落水身亡,沈徽父親受刺激瘋癫,在林奕到達的兩天前也投河了。沈家親眷與沈氏父母不睦,無人照顧病中的沈母。林奕幫忙料理了沈父喪事,照顧沈母,如此過了一月,沈母也過世了,林奕辦理後事畢,拜托了父親照顧沈氏族人就返京了。宗珣道:“你再辛苦一趟,去西疆,将這些告知沈徽吧。”

林奕驚愣,遲疑道:“萬歲,沈徽若知父母家人慘狀,會不會生了異心,他現在西疆——”

“他父母能多活這些日子已是托雲侍中的福,他若造反,朕等着。你若不敢去西疆,朕派別人去。”

“臣能活到今日全是萬歲恩典寬容,臣去西疆。沈徽若有異心,就先殺臣好了。”

林奕走了。

宗珣對雲緋道:“若林奕被沈徽殺了,你怪我嗎?”

雲緋問:“你說沈徽會造反嗎?”

“我亦不知。我喜歡打這個賭。我還輸得起。”

宗珣暗中調了重兵守護玉門關。

七月,林奕從西疆回到京城,沈徽不但沒有造反,還在六月平定了西疆叛亂,捷報上奏朝廷。

宗珣問林奕為何在西疆這麽久才回。林奕說:以為沈徽會造反投敵,所以一直沒走,等着被沈徽所殺報國盡忠,誰想沈徽平定了叛亂,并将西疆治理有序,這才回來。

“他,難過嗎?”宗珣問。

林奕說:“沈徽聽臣講述時,一直很鎮靜,臣講完了,沈徽還說謝謝臣,然後轉頭,跪地掩面流淚,全身哆嗦。第二日鎮定如冰鐵,繼續防範回鹘族進犯。五月激戰中,沈徽穿了铠甲帶了猙獰面具親上戰場指揮殺敵。他手中舉着尚方寶劍,威風凜凜,馳騁沙場的将軍都俯首聽命于他。霍老将軍說,平生沒想到過,被一個年青書生指揮打仗,一開始是被萬歲的尚方寶劍壓着,不得不聽,到後來,就心甘情願聽命于他了。我曾提醒霍老将軍,防沈徽造反。霍老将軍說:沈徽心中有大丘壑,區區回鹘,不會讓他投敵叛變的。因為投敵就是寄人籬下,就是自取滅亡。沈徽的心,志在高遠。萬歲的恩寵,對沈徽來說,無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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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珣對林奕道:“這兩趟差事,你辦得很好。即日起為朕處理政務吧。”

宗珣一件一件奏章教林奕批閱。林奕在太學認識雲緋以前,曾是太學最具前途的少年郎,自幼被爺爺親自教習,奔着狀元郎去的,誰想因雲緋改變了整個人生。宗珣與林奕是一個老師教的,兩人政治理念趨同,沒多久就将林奕帶出徒了。林奕性情中正純明,比沈徽更是一個好助手。沈徽膽大淩厲、手段狠,頗能自作主張,很多事并不向皇帝彙報就執行了。林奕則是老實順從,大事要事一概彙報,請示宗珣意見,批的奏章也是中規中矩,端正平穩,從不參雜個人意見。

因林奕與宗珣的學問同出一源,行事語氣相像,兩個月過去大臣們都沒發現奏章是有人代批的,直到十月太後生病,皇帝一連數日在後宮服侍沒有上朝,大臣們才發現,原來林奕取代了以往沈徽的位置。

太師林兼反應最快,上書皇帝,林家所有直系親屬全部辭職。皇帝不準。

翌日,林兼進宮請求皇帝逐林奕出宮,殺了也好。老人家顫巍巍跪地慷慨陳詞,痛哭流涕,皇帝不準。第二日頒旨,任命林奕為中書令。

林家召開家族會議,逐林奕出家族。理由是參與政務、惑亂朝綱的皇帝男寵,林家教育不出這樣的兒孫。

宗珣問林奕:“你待如何?”

林奕道:“這樣很好。希望萬歲開恩。”

“你怕嗎?沈徽一樣的結果?”

林奕答:“如果臣再犯過錯,牽連家人,那麽該受懲罰;如果沒過錯,萬歲也不會強加之罪。”

宗珣喜歡林奕的單純和堅信。有很多人都不肯這麽信別人了。旁人這麽說是敷衍,林奕這麽說是他真的相信。

林家的人繼續為官,林奕繼續住在勤政殿批閱奏章,每天如常陪皇帝上下朝。大臣們都說,也就是林老太師曾為帝師,處置得當,才在震蕩之餘保住了林氏滿門,避免了沈徽遭遇的家族之禍。

太後病中發皇帝的脾氣,要皇帝多在後宮遍灑雨露,別讓嫔妃們守活寡,這後宮怨氣重,自己病才一直不好的。

宗珣無奈,又不能跟病中的太後講理,只得盤算着讓雲緋離開。如今雲府無人,雲緋回家只能平增寂寞傷心;去北疆找衛缙,宗珣私心又不願;便決定圓雲緋的夢想出游。皇長子衍慶十六歲,正好出去體察民情;嘉兒七歲,可讓雲緋帶着盡親情。宗珣命霍滔随護,可還是不放心,于是将沈徽調回京,任命為濟州刺史,與雲緋同行赴任。有沈徽在,宗珣對雲緋與衍慶的安全就放心了。

年底前,沈徽回到京城。

宗珣在勤政殿裏見沈徽,一旁林奕侍從。宗珣命沈徽帶着衍慶學習政務。“雲緋和衍慶,朕交給你了。”

沈徽叩頭,請皇帝放心。

出發前一晚,宗珣溫柔地與雲緋纏綿,雲緋也一直愛戀的撫摸宗珣。兩人均知彼此都想給對方留下最溫存的記憶,最恒久的牽挂。他們如此愛戀對方,求一顆心在人間的妥帖安放,可是愛的差異又使他們如此南轅北轍。

宗珣說:“給我寫信。”

雲緋答允。

宗珣想說“每天都寫”,卻忍下去了,再一次與雲緋恩愛纏綿,好像要用這一晚掠奪雲緋一生那樣。雲緋溫柔的順從着。宗珣說:“我是不是一個暴君?”

雲緋展開眉頭笑:“哪有你這麽溫柔的暴君?”

那一刻宗珣想不令雲緋走,因為雲緋一言一笑總是能這麽溫軟牽他的心,他抱着雲緋折騰了一夜,結果第二天早雲緋當然不能成行,但到下午的時候,雲緋還是支撐起身,堅持出發。

宗珣也不再攔,與雲緋、衍慶、沈徽一起至杜丞相府。

嘉兒顯然已不識得宗珣和雲緋,但還是依言跪下行禮:“嘉兒見過皇叔叔、舅父。”

雲緋彎腰将嘉兒扶起來:“還認識舅父嗎?”

嘉兒禮貌笑。

“舅父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去喝天下第一泉的泉水,去爬五岳之首的泰山。”

嘉兒未應,掙開雲緋的手,回到杜謹身邊。

杜謹将嘉兒抱上車,嘉兒忽道:“爹爹,您不去嗎?”

杜謹笑道:“爹爹不去,你随舅父去。”

嘉兒噌的就撲到杜謹懷裏:“爹爹不去,嘉兒就哪裏也不去。嘉兒陪爹爹,嘉兒離不開爹爹!”

“聽話。”杜謹窘迫,“乖。昨天怎麽和你說的?”想将嘉兒強塞給車裏的雲緋,嘉兒拼命掙紮扭脫,兩個大人竟抓不住他,被他跳下了車,摔在地上。衆人驚呼,杜謹慌忙将嘉兒抱起,責道:“你若不聽話,爹爹生氣了!”

嘉兒哭道:“爹爹為什麽把孩兒給別人,我不去,我要跟爹爹!”緊緊抱住杜謹大哭了。

杜謹無奈看皇帝,咬牙對嘉兒說:“必須上車,聽話!”

抱着嘉兒向車廂走,嘉兒手腳亂動,撒潑打滾大哭了,撕心裂肺,天塌地裂一般。

“快抱走,抱走就好了。”杜謹在衛士的幫忙下将嘉兒塞車上,強關車門,袍袖掩了面側過頭去。

嘉兒掙開雲緋的手,抓着車門大哭:“爹爹!我要爹爹!”嘶喊哭叫得嗓子都啞了,拳捶腳踢,驚恐萬狀。

雲緋再忍不住,滿面淚勸慰說:“好好,你回去,我不帶你了。”

打開車門,嘉兒幾乎沖下車去,被近旁的衛士慌忙抱住,衛士方将嘉兒放在地上,嘉兒掙開衛士,拼命跑到杜謹身邊,抱住杜謹大腿,嚎啕大哭,喘不上氣來。

宗珣對雲緋道:“他小時沒有父親,心中難免深藏不安,你別介意,多在你身邊些時日也就好了。”

雲緋搖頭:“我不帶他了。”然後強笑:“杜丞相如此待他,我姐姐也是安慰的。”

宗珣歉疚,點頭。

車簾落下來,一行人出發了,遙聽杜謹安慰嘉兒:“好了好了,不去了。”嘉兒的傷心哭聲漸漸小了。

他們到達濟州的時候雲緋的心情已漸好了。山光水色,總是能讓陽光重回雲緋的眉目,整個人燦然生輝。

沈徽有時想,雲緋因為皇帝将世間最後的親情都失去了,真的不介意嗎?也許吧。雲緋能做到這一點,或者是雲緋太純淨,或者是雲緋的心比世間最深隐的人還深不可見?

沈徽接手刺史工作,衍慶整日伴在他身邊,随他學習處理政務。沒多久,衍慶就被沈徽深深的迷住了。沈徽的美貌,沈徽的智慧,沈徽的淩厲,沈徽的溫和。沈徽的溫和是只對衍慶的,關心、周到,從頭到腳,像一個長兄,一個父親一樣。威嚴又慈愛的長兄、父親。

衍慶自小見父皇的時候并不多,所以依戀雲緋,可雲緋太不食人間煙火,旁觀了沈徽的做事,衍慶由衷崇拜沈徽。

衍慶覺得沈徽比自己父皇都厲害多了。

衍慶驚呆的看沈徽轉眼就可以将堆積如山的公務處理完畢,終于明白父皇為什麽重用沈徽。

沈徽陪雲緋、衍慶游玩天下第一泉、大名湖,登泰山,去海邊。沿途視察鄉縣,讓衍慶體察民情,公務游玩兩不誤。

沈徽覺得那真是快樂的時光。看雲緋笑,聽雲緋的聲音,欣賞雲緋的風姿,與雲緋吃一樣的食物,觀一樣的風景。雲緋一舉一動都風華無限,只他出現的場合,目光會立即被他吸引住,再不忍離開。沈徽曾被皇帝的俊美和威嚴深深打動,可是在雲緋身邊,皇帝的光芒就被遮隐下去,成為襯托雲緋的美的一個絕好背景,越發顯得雲緋的清雅之美無可比拟,奪人心神。世間竟有這麽美好的人,皇帝有這樣的福氣,沈徽不知為什麽有些澀澀,還有落寞。

日子一天天過去,雲緋的目光中有時會有怔忡。沈徽想,那一定是思念皇上的原因。可皇上讓他們回京的聖旨卻一直沒有來。

再愛,也總有一天會變淺、變淡,尤其是隔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

沈徽覺得雲緋不會争取,比如雲緋只開始的時候給皇上寫信,漸漸的就不寫了。雲緋還是太如仙人不擅世俗,皇帝的愛得用心維持,只憑等待怎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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