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能讓我抱你睡嗎?
沈徽回頭,他渺茫中等待的就是雲緋。雲緋果真來了。
世間只雲緋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救他吧。沈徽看着雲緋拉住自己胳膊的手,瞬間做出了一個自己都驚心的決定,回身撲在雲緋的懷中大哭了。覺察雲緋并無避讓或嫌棄的反應,便更加肆無忌憚的抱着雲緋,蹭在雲緋的胸懷,将淚水沾上雲緋的衣襟。
他不說話,一徑在雲緋的懷中哭,将一世的傷心委屈哭盡,嗚咽成河。
雲緋怎麽安慰也不見效,時間已過去太久,雲緋看了一眼遠遠跟随的從人,想沈徽這個樣子也不會讓別人近前的,沒準再鬧輕生,只好拉過沈徽雙臂,背起他向回走,離開這危險之地。
“讓我死。”沈徽說。他伏在雲緋的背上,心中才一點也不想死呢!
雲緋說:“沒事了,好了,都過去了。還有我呢。”
聽着雲緋的話,沈徽心暖了一些,眼前是雲緋的發髻,雲緋一定是方沐浴不久,頭發濕潤柔軟,有好聞的香,讓沈徽霎時恍惚。
雲緋将沈徽背入自己的房間,放在床上,沈徽滿面淚的說:“別,我身上髒,污了你的床。”
“別胡說。”雲緋出去命衛士送浴桶進來。
等待水來的時間裏,雲緋對沈徽勸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做了一個夢,醒來就什麽都沒有了。”
沈徽一動不動,瑟縮着,只是流淚。
浴桶來了,雲緋命衛士們出去,對沈徽道:“洗一下,然後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沈徽仍不動,只是抱頭流淚。
長久的時間過去,雲緋嘆口氣道:“我知不管喚誰來幫你洗浴,你過後都會殺了那人的。我來幫你吧。”
雲緋小心的将沈徽外衣脫了,見沈徽呆傻不動的模樣,只得将身着裏衣的沈徽整個抱進木桶,說:“你自己洗吧。”然後轉過身,去為沈徽尋換洗衣裳。雲緋怕沈徽不肯洗,聽了一會兒,沈徽還是自己脫衣動手撩水了,雲緋輕舒一口氣。
便聽沈徽喃喃說:“何必呢,我活不了多久了。皇上一定會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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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在,不會讓皇上殺你。”雲緋溫柔的說,聲音很堅定。
沈徽等的就是雲緋這句話,看着雲緋的背影,心稍稍的再緩過來一些。
雲緋将換洗衣服放在木桶邊。
“謝謝大人。”沈徽又流淚了,感動的。
沈徽有些顫抖的将衣服取來換上,連貼身內衣都是雲緋的,沈徽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沈徽身量比雲緋低一些,也瘦一些,衣服倒也勉強能湊合穿。
沈徽換好了衣服,外表木然,內心洶湧的呆呆站立。雲緋已換了床單,見沈徽一動不動,便過來扶了沈徽到床邊躺下,溫柔說:“睡一覺吧。我給你撫琴聽。”
雲緋坐在一邊,輕柔的撥動琴弦。雲緋的琴音有強大的安撫作用,沈徽不想睡的,結果竟然不知不覺睡着了。
醒來之後好一會兒才想到昨夜發生了什麽。薄霧晨光中,雲緋伏在桌上沉睡着。
這麽好,這麽胸懷寬廣、良善純淨的雲緋。
沈徽內疚羞愧,昨夜他的行為,會不會連累了雲緋?以皇上對雲緋的情,也許不會怎麽樣,只是又多一場身體的懲罰?再一次為了他。
而他自己,還是會被皇上殺掉吧。雲緋也攔不住的。先是衍慶,再是雲緋,皇帝如何忍得?
沈徽好笑了,事情總是超出他想象的發展着。他竟然在雲緋房間過了一夜,就猶如他在衍慶房裏叫喊一般,無論如何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這就是他的命運麽?沈徽起身,慢慢走過雲緋身邊。做人不可太貪心了。謝謝你雲大人,因了你,我可以微笑着離開人間。
沈徽輕推門,哪知雲緋一下子醒來,沖到門邊拉住他:“你去哪裏?”
沈徽心內輕嘆了一聲,微笑道:“懸崖,那裏才是我的安身之處。謝謝雲大人,可是我不想再等待了,等待很痛苦,也恐懼,也沒有希望。讓我走吧。雲大人,你給了我溫情和關愛,我是滿懷着笑意走的。永別了,雲大人。”
沈徽試圖掙開雲緋,無奈雲緋緊緊的抓住他。
沈徽道:“大人,您比我了解皇上。我現在死,皇上還會對我有一絲憐憫。我若不死,等待皇上殺我,那不是最愚蠢的等待嗎?”
“我給皇上寫信,皇上不會殺你的。我馬上寫。”
沈徽無奈笑:“大人怎樣寫?我可否看一看?”
雲緋扶了沈徽送床上去,果真在窗前寫信,寫一會兒,撕掉,重寫,再撕掉。雲緋怔怔的坐在桌前好久,終于回過頭來對沈徽道:“你說得對,我怎麽寫,皇上大約都不會容忍,除非——”雲緋勉強笑了,回頭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送到沈徽面前。
那上面寫:
“皇上,臣愛了沈徽,請皇上将沈徽賞給臣吧。雲緋拜上。”
沈徽心跳,慢慢看了兩遍,對雲緋道:“皇上會發瘋的。”
雲緋道:“不會的。衍慶是他的兒子,做出這樣的行為,他就擔着吧。”
“你,何苦為了我傷皇上的心?你舍得皇上傷心?”沈徽納罕。
“皇上不會傷心的,他會以為我在生他的氣。我們離京這麽久,他也沒讓我們回去。”
沈徽奇異,雲緋對皇上的情感竟然這麽有自信,他不怕因為自己被牽累或被皇帝一道殺掉嗎?不過雲緋敢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沈徽每日在雲緋房中休養,足不出戶,飯菜都是雲緋端進來。至于外面的人怎麽想,沈徽也不理會了,一切交給雲緋的感覺真好啊。
眼下他還活着。
沈徽不忍雲緋再伏桌而睡,請雲緋上床睡,否則他就走。
雲緋知道他走的意思大約是尋死,就只好上床睡了,睡在外邊,床鋪的邊緣,都要掉床下去了。
沈徽問:“你說皇上會饒過我的性命嗎?”刻意用“你”字一再親近冒犯。
雲緋好像沒介意,想了想說:“皇上不會再搭上一個我吧,那樣就不是皇上了。”
“你為什麽要救我呢?”沈徽還是不懂,疑惑。
“為什麽不救你?”雲緋問。
沈徽眨了眨眼睛,還真想不出說什麽,便笑了。雲緋也就笑了。雲緋的笑容純潔、明亮,讓沈徽所有灰暗的心都消散了。
其實路邊有落難的小狗雲緋也會救的吧,這大約就是雲緋全部的理由了。
這天上午,雲緋正給沈徽送水喝,外面報:“聖旨到,忻王殿下雲侍中霍将軍沈刺史接旨。”
沈徽止不住一哆嗦。雲緋停了拿水杯的手,不待雲緋說話,沈徽忽然緊緊抱住雲緋,他不管了,人生路已到盡頭,怎麽也得報複一下皇帝才甘心。
雲緋沒有動作,靜靜任由他抱着,沈徽心跳擡頭,忽然感到涼意。原來雲緋外表那麽溫存柔和,骨子裏卻凜然如冰雪。沈徽不由心虛發慌,放開雲緋,絕望又笑道:“大人,我們去接旨。”
雲緋淺笑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衣取來給沈徽。雲緋的舉動失去了溫柔耐心,将衣服扔床上就轉過頭去了。沈徽取過衣衫,嘴唇哆嗦道:“大人恨我嗎?”
雲緋背對他,輕微搖頭。
沈徽披衣服的手都在顫抖。這一刻,他不怕聖旨,怕雲緋。他後悔,想跪在雲緋面前求原諒,又知道雲緋根本不會原諒他。沈徽透徹心骸的自輕自賤,覺得自己不配活着。就讓聖旨将自己殺了吧。
沈徽跟在雲緋身後出來跪拜接旨,聖旨的內容很簡單,忻王雲緋沈徽即刻回京,霍滔護送。
衆人回濟州府,沈徽将政務交待給副手,大隊人馬開拔。沈徽的頭再沒有擡起來過,目光也再不敢看雲緋。他覺得自己如地上的污泥,怎麽為了報複皇上就唐突雲緋呢?真是豬狗不如,死有餘辜了。
他,一錯再錯。人生那樣燦爛的開始,竟這樣污濁的結束了。
上車時,衍慶說:“路途寂寞,沈刺史來本王車上,說笑一下解悶。”
沈徽站在那裏,嘴唇木然,說不出話,一邊雲緋已道:“沈刺史身體不适,我來照顧他,殿下讓黃經陪吧。”
雲緋很不客氣。他是衍慶的老師,衍慶不敢違背,只得罷了。
雲緋示意沈徽上他的車,沈徽嘴唇發顫,低頭上了雲緋的車。
車輪滾滾,雲緋的目光一直在車窗外,沈徽終于鼓起勇氣,對雲緋道:“大人,我在西疆學了首笛曲,大人肯賞聽嗎?”
雲緋轉頭:“好啊,有幸聆聽。”
沈徽強笑:“您不捂耳在下就萬幸了。”他在西疆時曾特意學羌笛,為了皇帝學的。
他學的還好,雲緋喜歡聽異族曲調,如此車內的氣氛才緩和了。
晚間住宿的時候,衍慶帶了兩宦官欲入沈徽宿處,被雲緋阻止了。衍慶心有不甘的離去,走了一程猶回頭望。雲緋想了想,走入沈徽的房間。沈徽不妨雲緋進來,匆忙立起,低頭卑怯自抑的笑,虛弱凄傷之态,讓雲緋的心都起了漣漪。
雲緋說:“我來陪沈大人聊聊天。”
“聊到多晚呢?大人您宿在這裏吧。”沈徽懇求說。
雲緋想了想,應了。室內只一張床,雲緋示意沈徽先上床。二人未解衣帶躺在床上,沈徽心猿意馬,說:“明日就到京城了,我也許只有這一晚的安眠了。”
“別那麽想,有我在呢。”雲緋安慰道,聲音在黑夜裏如斯溫和可以依賴。
沈徽不明白雲緋,左思右想,良久,孤注一擲道:“大人,你能讓我抱你睡嗎?”
寂靜中,聽雲緋安靜的聲音說:“沈大人,我不知你怎樣想,但是我,是一直反感男人間的情感的。請原諒我的直白。但我對皇上也是這麽說過的。世間男女成婚相愛,繁衍子嗣,才是正常完滿的人生。男人間的情愛違背我的天性,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的。可皇上情深愛重,我無法躲避,只得接受,心裏是掙紮別扭的。皇上用他的情勉強了我,我希望你不要再勉強我。”
雲緋再沒有說話。夜靜靜的,沈徽怔怔的看着黑夜裏的房梁。他永遠不明白雲緋。不知多久,聽雲緋睡着了,呼吸均勻的。
第二日走進皇宮時,沈徽覺得他整個人就是一段木頭,等着被皇帝截斷、燒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