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上譚淑婉又夢見了崔福安, 這一次不再是在宮裏的場景, 而是她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遇見了她爹她娘, 爹和娘牽着哥哥的手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從她面前徑直走過,到一個手藝人面前去買冰糖葫蘆吃,留她一個人站在後面看着他們。她喊了爹和娘很多句,可是他們都不理她, 随後爹娘和哥哥三個人和和睦睦一起往前走, 離她越來越遠,背影也越來越模糊,她追着三團模糊的背影跑,一個趔趄摔進了崔福安的懷裏, 也許是習慣了,一見到崔福安她就直掉眼淚,委屈巴巴地喊了他一句師傅。
師傅笑盈盈地看着她,替她抹掉眼角的淚珠兒, 還從背後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蘆送她。從見到師傅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安定了下來。她的一只手上拿着冰糖葫蘆,另一只手則被崔福安牽着, 兩個人并肩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路上有好多人, 可都看不清臉, 只有崔福安讓她感到了活人的溫度。咬下一顆果子,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對崔福安到底存着怎樣的心意了。也許就像冰糖葫蘆一樣,表面裹了一層糖,剛入口是甜的,可咬下去,又是酸的,她的心看上去似乎對他無意,可在深處早已種下了愛意的種子。
或許這一夜兩人心有靈犀,竟然都夢見了彼此。譚淑婉走後,崔福安在院子裏站了很久,直到夜風吹涼了他的手腳才躺到床上去,翻來覆去許久,終于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他的夢裏,是一個冬天,在一間小飯館,他在招呼各種客人,飯館裏的客人不多,但都是熟客,大家夥兒熱熱鬧鬧的一團和氣,他既是掌櫃的又是掌勺的,譚淑婉帶着一個孩子在後廚幫忙,晚上落了栓,他們一家三口算賬的算賬,做女紅的做女紅,寫功課的寫功課,平常卻溫馨。
晚上孩子睡了,他先替譚淑婉暖好被窩,再等她上床,兩個人并肩躺在一張床上說體己話,說今天又遇到哪個有趣的客人啊,或者哪個客人又來賒賬了,兩個人一起開心一起煩惱,譚淑婉抱住他縮在他的懷裏聽他講的事情快要睡着的時候,他就在她臉上親一口,跟她道晚安。
可是夢總是會醒的,崔福安是在他最幸福的那一刻醒來的,睜開眼,旁邊空無一人,沒有半點溫暖,沒有妻子,沒有兒子,也沒有小飯館,在夢裏擁有的一切在此刻皆化為雲煙。
在他落寞悵惘的時候,譚淑婉也迷茫地看着昨晚沒有吃完放在桌子上的半根冰糖葫蘆,那根冰糖葫蘆和夢裏崔福安給她的那根一樣紅,或許她對他也有不一般的心意吧!
想起他向自己表明心意的那天,陽光明媚,紫禁城裏每個人都按部就班的在忙碌各自的事情,像往常一樣,他給自己帶了一盤點心,是甜的,等自己吃完了,他又拿出一枚絡子,說他學了很久,希望能親手做一樣東西送給她。是同心結,做的中規中矩的,不過讓他拿菜刀的手去編絡子也是為難他了。
在他結結巴巴說出了“一寸同心縷,千年長命花”之後,她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麽他今天看上去那麽的不一樣,他今天穿戴得比平常整齊,還換上了她給他做的新鞋子,連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而他給她帶來的糕點是糖酪澆櫻桃,這道甜點是他曾經跟她講過的崔生與紅绡的定情信物。
他說今天天氣很好,風一縷縷的吹在臉上也很舒服,而他希望在這樣美好的一天走進她的心裏。她手足無措地拒絕了,因為一切都很突然,可回過頭再想一想,那天的天氣确實很好啊,天上似乎還有風筝在飛呢,她的慌張可不可以說是有一點點心動呢呢?因為她竟然還記得這些,而且還記得這麽的詳細。如果重來一次,或許她會答應他結對食的請求吧。
兩個人同時打開了房門,他們為這樣的巧合相視一笑,又開始了循環往複的一天。
自從徐月娘嫁給了小王三兒之後,比以前倒是安分了不少,再也沒有在白天打過瞌睡,做起事來也比以前要勤快很多,可是她老是故意在譚淑婉面前哼哼,還露出一截胳膊。
剛開始譚淑婉并不願意理她,後來就發現了不對勁,她的身上似乎有一些傷,可是每次她要問她的時候,小王三兒就出現了,徐月娘看着小王三兒,臉色都變了,直誇他有多能幹,對她有多好。更奇怪的是,她有時候還會向鄰居炫耀她的丈夫晚上有多能幹,她現在就一心賴着丈夫再也不肯出去了。可是小王三兒是貨真價實的太監啊,徐月娘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關于這件事,她與崔福安都很糾結,為什麽這麽多天了徐月娘都不知道小王三兒的身份呢?難道是她愛的死心塌地,已經不在乎他的身份了嗎?
不過沒等他們問出口,小王三兒就提出了辭行的請求,說是他的腿腳好了,想帶着月娘回老家探親,聽上去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告別的時候,崔福安将小王三兒當初給他的那塊懷表還給了他,還給了他一些盤纏,說是給表妹的嫁妝,徐月娘這才知道自己是崔福安的表妹。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似乎有很多話想跟崔福安說,可是又不敢說,而小王三兒着急地擁着她上了離家的路。崔福安也沒來得及問她想說些什麽,不過看着她離開,他其實是高興的,并沒有什麽不舍的話。
他們走了後,這個家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樣子,只有崔福安和譚淑婉兩個人,很安靜但又暖心。他們兩個人會在早上一起去買菜,晚上一起坐在樹下閑談,就像兩口子過日子那樣,偶爾汪寡婦會過來找他們說話,有時候郭青山會帶着禮物或者邀請函來找他們。
到了中秋節那天,崔福安早早地休了假,領着譚淑婉去逛廟會,這一次沒有外人,就他們兩個人。譚淑婉跟在崔福安身後,踏着他的腳印,心裏覺得十分踏實,嗯,比起上次跟郭家母女逛廟會要更開心一些。
而且這次的廟會比上次也要更熱鬧些,人也要多些,街上擺了許多泥兔攤,花花綠綠的顏色看得眼花缭亂。
崔福安停在了一個小攤子面前,指着一排披胄戴甲的花泥塑問譚淑婉:“你看上哪個兔兒爺了?”
譚淑婉她咬着嘴唇盯着那排“兔兒爺”看了老半天,仍是難以做決定。
“小姐,這個好看呢,您瞧它的兩個耳朵可大呢,能招來福氣,買這個吧!”攤主拿起一個渾圓的兔兒爺湊到譚淑婉面前。
譚淑婉看了崔福安一樣,眼神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喜歡嗎?喜歡就買這個,我也拿不定主意。”
譚淑婉點了點頭,攤主就立馬給他們裝好了,把東西送到譚淑婉手上的時候還活絡地說了句“我每年都在這兒呢,好多人都說到中秋要到我這兒買兔兒爺回家才覺得有節味兒呢,去年也是一對相好在我這兒買了一個兔兒爺,今年再來懷裏就抱上了孩子了,兔兒爺招福氣呢!”
也不知道他在暗示什麽,譚淑婉擔心崔福安聽了會不開心,畢竟他永遠不可能抱上自己的孩子,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她竭盡全力地逗他開心。
街市上除了比平常多了許多擺兔兒爺的泥塑攤子,還多了很多果攤子,沙果、鮮棗、葡萄、晚桃、海棠、蘋果、西瓜似乎什麽水果都有,小販們個個都熱情似火,吆喝的聲音跟唱曲一樣。
譚淑婉腳步輕快地跟蹦起來了一樣,她一激動,拉上了崔福安的手往人紮堆的地方跑,原來大家在買剛出鍋的帶枝毛豆,她湊熱鬧看了會兒,崔福安就買了一些,他搞不太明白今天譚淑婉的狀況,但是只要她看上的,他都想買給她。
畢竟于他而言,錢,不是最重要的,他深刻的明白“千金難買一回頭”的道理,假如用錢就能留下譚淑婉,他是願意的。
他們沒有買月餅,而是買了些面粉白糖之類的東西回家,自己做月餅吃,兩個人的手藝是有的,尤其是崔福安,他做出來的月餅,味道比外面買來的還要好吃。做月餅的時候,崔福安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年跟譚淑婉結為師徒手把手教她做菜的日子,她什麽都要來問他,也不是問該怎麽做菜,而是這些菜背後有什麽故事,他心裏是覺得有趣的,可仍板着臉地回答她,這是規矩,師傅就該有個樣子才行,有時候他裝不下去了,便敲她一下,讓她專心做東西,不要分心東問西問。或許是因為他太兇了,所以她才只把自己當師傅看吧!不,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他的身份,他是一個閹人啊,怎麽配娶她!
崔福安心不在焉地揉搓着面團,腦海裏又浮現起今天跟她一起逛街時候的情景,她活蹦亂跳的,比在宮裏的時候還要動人。在一個蘿蔔攤子面前她還主動拉住了自己的手,拉着他跑到了賣煮毛豆的店門前,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好想就這樣牽着一輩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