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A市的十二月已經步入了冷冬時節,特別是在五點多太陽下山之後,偏北風過境,就已經足夠揮退一大半妄圖呆在戶外的人。
厲水的車還停在學校的停車位,他快步跑去一號體育場,迎面而來的風吹亂了他一絲不茍的頭發,有幾縷垂落額前,他透過紛亂的發絲,看到不遠處的路燈底下一個來回彳亍的身影。
他穿着厚實的羽絨服,即使被風凍的搓手也不願意離開燈光去往一個避風的死角。
由于學校最近的側門七點關閉,厲水只能繞原路從正門過來,其實現在早過了七點四十,體育場上空無一人。
“邢舟!”
路燈下的人擡頭,然後看着厲水,等待他走過來。
厲水邁開長腿走上去,一把捂住邢舟通紅的雙手,一陣刺骨的寒涼從邢舟手上傳到了厲水心裏,厲水似乎忘了這是在外面,也似乎忘了十個小時以前他打開車門讓邢舟獨自離開。
“又不戴圍巾和手套,說過多少次了,會感冒的!”
厲水高大的身軀為邢舟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風,他看着厲水皺眉,聽厲水用略微嚴厲的口吻訓斥他,然後他默默抽出了被厲水握住的手。
“厲老師,這裏是公衆場所。”
厲水一愣,對啊,這裏是随時會有人經過的地方,可他剛剛看到邢舟孤單吹風的身影,就本能一般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看到你和蔣玲玲吃飯了,其實六點的時候我也在沁園餐廳。”
厲水才欲言說的問話被邢舟堵了回去。
他又想問邢舟為什麽不直接找他,偏要跑到這裏來見面,卻聽見邢舟說:“看你們氛圍太溫馨了,就沒敢打攪。”
邢舟腦中不自主的想起蔣玲玲紅撲撲的臉頰。
“其中你有兩次往桌下看的動作,我都以為你是要接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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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打算到一個離你們遠一點的地方等你。”
邢舟又開始亂用詞語了,他從哪裏看出了“溫馨”?邢舟的話毫無邏輯,前言不搭後語的悉數敲在厲水心上。
厲水抿了抿唇,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親吻面前這張亂說話的嘴。
“想通了要回家嗎?”厲水問邢舟,語氣就像是大人質問一個妄圖用離家出走以示憤慨的稚兒,他依然認定邢舟只是在和他鬧小脾氣。
邢舟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厲水他不是在鬧脾氣,但他更不知道該從何處尋來勇氣說“分手”二字,于是索性不說。
“我是來……”邢舟清了下被風吹痛的嗓子,“我是來找你,希望你能賠付那兩件被你剪掉的衣服的錢。”
厲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難以置信的看着邢舟。
“水手服450元,不過胸衣比較貴了,當時售價2400,就算2000好了。”
邢舟還在不停的說着,厲水企圖在他臉上看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異色,卻始終只有平淡如水的陳述。
厲水沒有說話,邢舟感受到了厲水突然而來的震驚和震怒,也對啊,一個兩年多來蹭他吃穿用度的人,居然有臉讓他賠錢。
“是這樣的,之前你為我花過的錢我今後會還給你,但可不可以請你先支付一下賠償金。”
邢舟覺得自己像是在機械的說着什麽無意識的話,這樣的恭敬,這樣的不知羞愧,是他和厲水應該有的對話模式嗎?
“你真是……”厲水咬着牙,面部肌肉在顫抖,邢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厲水,即使是被接發秘密的那天也沒有這樣的表情,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厲水會揍他。
“你真是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
邢舟在心裏模仿厲水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厲水永遠是一個說話少而精辟的人,這四個字不正是自己嗎?
邢舟還想說什麽,厲水卻轉身走了,就和那天晚上摔門而去的背影一樣,是冷硬的、氣惱的。
寒風随着厲水的離開再次侵入邢舟的衣襟,冷得人發抖。
看來那件真絲睡裙是真的沒着落了,他竟然抱着用前兩件衣服的消亡去換取下一件新衣服的想法,真讓人難堪又難受。
邢舟漫無目的的在校園裏逛,A市理工大,全國數一數二的理工大學,全省聞名的美景園林,他幾乎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光景都揮灑在這裏了,從那個最初的九月,厲水走進他眼中開始……
做厲水的學生無疑是辛苦的,即使是一個跟他做實驗的本科生,他也會親自教導,嚴格要求,而不像其他教授一樣把手裏的本科生交給自己的研究生去帶。
對于邢舟來說,這樣的“辛苦”簡直就是白撿來的快樂,他甚至故意犯一些低級錯誤以此獲得厲水的關注和教導。
他還記得最開始他故意連續弄壞四個樣品池的時候厲水的反應,厲水先是很嚴肅的讓他說一遍裝填樣品的具體方法,然後讓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新操作一遍,而這一遍效果出奇的好,不僅沒有弄壞樣品池,還裝填的幾乎完美,厲水的表情稍稍松懈了。就這樣一個細微的面部變化,邢舟都雀躍了好幾天。
邢舟是在大一十二月正式開始追厲水的,然而他可能是全世界最蠢的追求者,對于厲水這樣一個特殊對象,他居然直接把人拉到實驗室的洗手間,然後對他說:“厲老師,我可以喜歡你嗎?”
可想而知厲水的反應,他先是震驚,然後眉間漸漸鎖緊,眼神鋒利如刀劃在邢舟的笑臉上,邢舟表面在笑,心裏其實鼓動如雷。
厲水回了他三個字:“給我滾。”
然後邢舟就灰溜溜的滾了,就是厲水不讓他滾他也要滾走,畢竟說了這麽讓人難為情的告白,他目前不好意思繼續出現在這裏。
邢舟宛如打了雞血一般從材院大樓沖到了望舒湖畔,對着水裏的月亮大吼了一聲,恰好一陣微風吹過,月影應聲而碎。
此時是晚上九點半,望舒湖地段較偏天氣又冷,連夜晚幽會的小情侶們都不願意光顧,可邢舟卻在滿腦子厲水的情況下在湖邊的臺階口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邢舟是頂着一顆昏聩的腦袋回寝室的,路遇兩位同寝學長時都沒反應過來打個招呼。
之後邢舟發了一個多星期的燒,從低燒到高燒再到低燒,折騰了他半條命走,可他最着急的還是不能跟着厲老師做實驗,以往他每天都會去實驗室呆上三小時。眼見着告白的餘熱就要消散了,可邢舟只能窩在床上幹着急。
邢舟第一天沒來的時候,厲水覺得不奇怪,畢竟他說了那樣離經叛道的話,該留給他一天的反思時間,邢舟第二天沒來,厲水也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可當他接連一個星期沒來報到,而且高物課也不見蹤影時,厲水就有些生氣了,他最不喜歡做事情不從一而終的人,特別是在對待科學上,而邢舟又是他有意栽培的學生。
他給邢舟的輔導員打了個電話了解情況,才知道邢舟已經發燒不退一個星期了,邢舟剛請病假的那天正好是他趕走邢舟的第二天。
Alex對于厲水的突然到訪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平常牙尖嘴利的他突然就結巴起來。
“厲……厲老師,邢舟他……在床上躺着。”
厲水走到邢舟的床邊,邢舟睡下鋪,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從被子裏露出來的臉,眼睛緊閉,雙頰潮紅,鬓角還有汗珠滑落,安安靜靜的毫無往日的生氣。
“他怎麽回事?”
“啊……哦,邢舟上個星期有天晚上一晚上沒回寝室,然後第二天回來以後就發高燒了,問他也不說去幹了什麽。”Alex看着厲水的雙眼在發光。
真他媽帥啊,老娘一定要睡到他!
“寝室有人夜不歸宿,你們做為室友竟然沒有一個人通知輔導員去找,學校的規章制度在你們眼裏都是擺設嗎?”厲水語氣嚴厲,跟上課的時候批評遲到者一樣,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樣。
Alex不自主的翹起蘭花指攪衣擺,這樣的厲水讓他雙腿發軟,他們離的這麽近,他仰頭看着厲水沒有表情的臉,差點就把心中的肖想說出了口。
後來Alex上課去了。
邢舟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身後追殺,窮途末路的時候看到了不遠處的厲水,他想要撲到厲水懷裏,可就在他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厲水消失了。
邢舟悠悠轉醒的時候,用嘶啞的嗓音迷迷糊糊說了句:“給我水。”
然後一只指骨修長的手把一杯熱水遞了過來,他看着那雙手,心中轟然一道驚雷,然後猛地擡頭。
是厲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