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厲荔先進門,她好些年沒來過他三哥在A市的家了,她環顧四周,來回看了好幾遍,最終只看到一室寂靜,而她以為會有的東西卻絲毫沒有被捕捉到。
小兒子在大城市裏的房子厲媽媽之前只來過兩次,原因一是遠,二是她住不慣這種四處充滿現代化的公寓。
“老幺,你這廚房裏怎麽盡是些我瞧不懂的東西。”這麽多年了,厲媽媽難得再照顧兒子一次,然而縱使她面對煤柴鍋竈當了一輩子家庭主婦,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廚房難倒。
“媽,您別忙了,我現在不餓。”厲水吊着胳膊走到廚房,關上了被他媽按開的烤箱開關,“沒有食材,這個您現在也用不上。”
厲媽媽聽罷有些不樂意了,厲水哪會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在想什麽,于是招呼厲荔過來把媽媽擁了出去,自己檢查了一遍廚房也跟着出去了。
“你啊,你就是嫌你媽沒有眼界。”厲媽媽坐在沙發上說。
“媽,您言重了啊,三哥是怕您累得慌,您這腿又有點腫了。”厲荔揉上了她媽的小腿。
不說還好,一說厲媽媽還真覺得腿開始疼了,這幾天除了奔波就是在醫院照顧厲水,閑下來才後知後覺。
厲水看着他媽水腫的雙腿,心裏也不好受,“媽,您身體不好,以後我這種小傷小病的您不用這麽急着來了。”
“還知道你媽腿腳不好使啊。”厲媽媽瞪了厲水一眼,“你看你孤家寡人,媽能放心你一個人嗎?你要是真心疼你媽,就趕緊給自己找個媳婦,有事沒事的好有人照應。”
“三哥有對象了,您就少操點心哈。三哥,你這有暖手寶嗎,快給媽拿一個過來。”厲荔向厲水眨了下眼睛。
厲媽媽是老生常談,但厲水心中卻掀起了與往常不一樣的五味雜陳,只差一點點,他就要把真相全部告訴他媽媽了,但這股勇氣一旦哽住,便随之慢慢消散,也很難在短時間內重聚,特別是當他看到母親病痛的身體和慈愛的神情,他更加難以啓齒那些注定會傷害到他最愛的人的話。
厲媽媽終究還是閑不住,把厲水屋子裏上上下下打掃了一番,終于被厲荔勸去睡覺了。
晚上十一點,厲水還坐在書房裏,是原來邢舟的書房,這個時候應該是他睡覺的時間,但他卻睡意全無。客廳的燈滅了,是厲荔關的吧,如果邢舟在這裏,他一定不會允許厲荔關燈,他喜歡燈火通明的感覺。
邢舟……
只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能毫無顧忌的想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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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水想到了邢舟的膝蓋,一道五厘米長的刻骨傷口,是前幾天晚上他強行離開時,邢舟摔的,他穿着紙一樣薄的長筒襪,玻璃劃入的時候應該很疼。
他非常自責,為什麽要走的那樣決絕,他明明聽到了邢舟在叫他,他居然也會有殘忍到不回應邢舟的那一天,可當時的他已經不由自己操控了,他的所有理智都被不理智吞噬,所有克制都被沖動取代,只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讓他恐慌的邢舟。
厲水覺得自己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他既完全無法放棄邢舟,又想要邢舟變成他想象中的那樣。可別的尚且不論,他真的無法接受邢舟穿女裝,只有這一點,只有這一點而已。
“三哥,我可以進來嗎?”當書房的門被厲荔敲響時,厲水才從思緒的洪流中脫身。
“進來吧。”
厲荔得到許可,立刻推開門走了進來。
“三哥,你養仙人掌了?”
“嗯?”
“我在飄窗上看到的,真可愛。”厲荔上下打量了厲水一番,好像有什麽話沒說完。
厲水看到厲荔手上托着一小盆仙人掌,因為冬季太陽光弱,他過年那段時間把仙人掌放到了采光最好的飄窗上,那是邢舟不離身的小寶貝,他居然忘記帶走了。
“厲荔。”
“在呢。”
“你有什麽要對三哥說的,就說出來吧。”厲水嘆了口氣,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一定察覺到了什麽。
“呃……”厲水這麽主動要坦白,厲荔一時語塞,“這個仙人掌其實不是你的吧……”
“不是。”
“邢舟?我看到花盆上有個‘舟’字。”
厲荔把仙人掌遞出去,厲水接過來放在了腿上。
“是他的。”
“他怎麽不在?我以為他會在。”
厲水心下震驚,原來他妹妹早都已經知道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啊,你第一次帶邢舟回來過年,他向你告白,我聽到了,後來你隔三差五的帶他回家,還有你們倆那種眼神和表情的互動,你妹妹我也是談過戀愛的,我就算沒有女人的直覺也該看出來了。”對比厲水的驚訝,厲荔反而很淡定。
“那……”
“別擔心啦,爸媽不知道。”厲荔知道厲水要問什麽,便搶先打消了他的顧慮。
“先不要讓他們知道。”
厲荔聽出了厲水話語中的無可奈何,她從小到大都崇拜的、無比優秀的哥哥,也會有無可奈何的煩擾。
“如果想讓爸媽接受,很難很難。”厲荔的語氣陡然嚴肅。
“我知道。”厲水怎麽會不知道?他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傳統的育人園丁,他的母親是一個天天盼兒媳婦的家庭婦女,要讓他們接受邢舟,不知道要磨多久,也許非要剝皮抽骨了才行,厲水頓時感到一陣心虛和無力,是那種面對所有他愛的人無法兩全的心虛和無力。
“不過我會站在三哥這一邊的。”厲荔把手放在厲水肩上,“人類無數的事實告訴我們:愛情應該是自由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剝奪。”
厲水看着自己的妹妹,突然覺得心頭的重壓減輕了幾分,當他舉棋不定徘徊在難以融合的兩個極端時,他太需要一個至親來告訴他“你這樣做沒錯”了。
“厲荔,謝謝你。”
厲水說的過于鄭重,以至于厲荔反應了幾秒,她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喂,跟我還說謝謝。”
“不過三哥,我覺得你現在最該考慮的好像不是這個吧?你和邢舟是不是鬧矛盾了,總感覺你倆怪怪的。”
厲荔果然洞察力驚人。
“嗯,出了點問題。”厲水沒有隐瞞。
“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有聯系他,出了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呀,放心,具體我不問,但如果需要我出謀劃策,一定義不容辭。”
“好。”
厲荔走了以後,書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最後只剩下秒針走秒的聲音。這裏原先是邢舟的地盤,邢舟會在這裏學習,看書,寫論文,他原本是不會擅自進入邢舟的書房的,可就在幾個月前,他闖進這裏,剪掉了邢舟的裙子,摔碎了他送給邢舟的瓷花。他已經記不清當時說了什麽樣的話,只記得邢舟從祈求到幻滅的眼神。
厲水端坐在電腦前許久,恍然間,一陣要命的孤獨蔓延過全身,最後通通湧進了心髒,攫取了靈魂,幾度讓他想要彎下腰來扼制疼痛,他用手碰了碰仙人掌的刺,那種尖銳感讓他稍稍好過了一點。
厲水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向邢舟的號碼,但振鈴一聲後便挂斷了。這麽晚,小舟該睡覺了。
邢舟這幾天都在劉岩家留宿,他躺在床上,睜眼看着頭頂的壁燈,十二點多了還沒有睡着,要是厲水在,一定會生氣,他從來不敢在“嚴格”的厲老師面前晚睡,但這幾天他幾乎整夜失眠。
由于那日去看厲水,隔天換藥的時候,醫生已經勒令他不許再走路了,劉岩也把他看得死死的,以至于家教又多請了幾天假。
邢舟擋住腿,小心的翻了個身,恰好看到手機屏幕亮起——
我的L先生!
邢舟心髒怦怦直跳,一把撈起手機,還沒來得及接通,對方就挂斷了,電話界面眨眼間換成了屏保,快的就像無事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