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33
孟溪林找到宣紫的時候,她正倚着欄杆,修長的手指夾着纖薄的手機,拿手機一角有節奏的敲着包漿光潤的紅木。
孟溪林走過去,說:“你媽媽喊咱們下樓吃飯了。”
宣紫側過頭來沖她笑了笑,說:“這就來。”
“在想什麽?”
“唔,在想要不要殺人滅口,對我們家,你好像知道的太多了。”她擰着眉,煞有介事地說,淺淺笑意挂在嘴角卻不像是認真的。
孟溪林去拉她的手,說:“別把手機掉下樓了。”她卻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來,甚至往後退了一步,态度親切但又疏離。
“我媽沒事吧。”
孟溪林有些尴尬地将手伏在欄杆上:“沒什麽大礙,都是外傷,不過我猜她身上也有,或許更為嚴重一些,只是她沒同意讓我檢查一下……你們真的不考慮尋求些幫助?”
宣紫笑了笑:“什麽幫助?”
“……法律,強制力什麽的。”
“你以為他不懂法嗎?你看家裏的警衛來來去去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再壓抑再謹慎,果真就沒被人撞見過?誰又敢來管呢。”
她始終是笑,表情平靜,孟溪林看不出她有半點異樣,一雙眼睛清澈見底,仍舊無波無瀾。
是習慣嗎,一個人可以對這樣的事都有了抵抗力。
下樓梯的時候,宣紫問孟溪林:“你是怎麽定義壞事和好事的,我剛剛好像做了一件很壞的事,但我又實在控制不了我自己。”
孟溪林說:“是和安宴有關吧?”
宣紫詫異地看他一眼:“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福爾摩斯的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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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好辨別,你每次情緒的變動都離不開他。”
“怎麽就不可能因為是例假?”
“不好笑。”孟溪林嚴肅起來:“到底是怎麽了?”
她垂頭喪氣,“好像變得不像我自己,成了我最讨厭的那種人,刻薄,犀利,滿嘴的謊話。”
孟溪林說:“很多人都覺得我這一次做了壞事,下次就用很多很多的好事補上,可是,壞事就是壞事,這是永遠都彌補不了的。”
***
從泠蹲下腰去換鞋子,安宴扔了一雙到她面前,說:“別穿那雙,是宣紫的。”
從泠把淺粉色的家居鞋往外踢了踢,心想多大的人了,什麽品位,趿上另一雙鞋子的時候,說:“她最近真是能耐見長,和老朱商量好了要阻擊我,你之前不作為,這次也別插手,我倒想看看他們能整出什麽幺蛾子。”
安宴置若罔聞,一面往客廳裏走,一面沖四周喊:“默默?”
小丫頭正坐在沙發上喝果汁,聽到聲音,連忙把杯子遞給保姆,自己小屁股一扭,兩只手撐着從沙發上擠下來,往聲音的源頭跑,說:“爸爸!”
忽然自這空蕩蕩的世界裏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默默高興極了,張開兩只手,嗷嗷待哺的雛鳥似的對着母親奔跑,她喊從泠“媽媽”。
從泠蹲下來抱她,摟着她又蹦又跳,閉上眼睛湊近她腦後,深深嗅了兩下,直到那軟綿綿的奶香彌漫,她滿足地說:“想死我們家默默了,你呢,有沒有想媽媽?”
默默将下巴支在從泠肩上,很用力地點點頭。
默默的行李一早收好,分門別類裝在新買的幾個粉色行李箱裏。房間裏還有一些零散的玩具和書籍,等着默默最後過目,看是否要帶走。
從泠在一旁檢查行李箱,看着許多多出的衣服鞋子,沖安宴笑道:“來你這兒一次還真是滿載而歸,默默幾年的衣服都比不上在這兒一周買的多,我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要經常送她過來了。”
安宴面無表情,又是一身正裝,襯托得整個人又高又挺,嚴峻如一株筆挺的 白楊。他淡淡睨了從泠一眼,說:“你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有什麽話直說就好。”
默默正抱着兩個娃娃跑來,很小心很仔細地把它們放進行李箱裏。從泠拉住她的小手,說:“真漂亮,這是爸爸給你買的?”
默默很腼腆地搖了搖頭,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宴,像在揣度他的态度,繼而湊近從泠耳邊,小聲說了兩個字:“宣、紫。”
從泠垂目看了看這兩個娃娃,黑頭發的這一個精致漂亮,臉盤子和宣紫甚至有幾分相像。
她拍拍這娃娃,笑着對安宴說:“替我謝謝她。”
安宴冷冷的:“從泠,你這樣做人累不累?”
從泠忽地一個激靈,歇了片刻方才回過神,她拍拍手站起來,面對這冰一般的男人,說:“怎麽了,安宴,你是覺得我笑裏藏刀,話中有話了?我別的不敢說,這點誠實倒還是有的,我該謝她的,一分一厘都不少謝,可我不願讓給她的,一分一厘都要搶過來。”
安宴嗤笑:“你為什麽不去想想,她所有的那些東西根本從來就不曾屬于過你呢?”
“那我就做個睚眦必報的小人。”她莞爾:“安宴,我不是宣紫,不像她一樣的幸運,好家世,好脾氣,只用靜靜坐着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青睐。你讨厭我是嗎,如果說我就是要默默出現在你們面前呢,如果說我就是要默默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呢,如果說我就是想看到你和她分開,不想見到你這個傻子乖乖受她擺布呢?
“你還要怎麽讨厭我?可你千萬不要忘了,是你一手促成的這一切,是你讓我這個讨厭的人生下的默默,是你讓我有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出現,是你真正傷害了宣紫。”
安宴身體繃得直直,因為壓抑,臉上線條更顯淩厲,緊緊抿起的嘴唇拉成一線。默默軟綿綿的身子忽然纏上他的腿,聲音細柔缱绻成一道繞指的棉線,“爸爸,不氣。”
從泠去抱她,親了親她的額頭,說:“回家吧,寶貝。”
***
孟溪林開車,臨到安宅的時候,宣紫說:“就把我放門外,我自己走兩步。”
孟溪林瞥她一眼,笑起來:“是怕他見到我不高興,還是怕我揍他?”
滿肚子的牢騷,自輕描淡寫的話裏滲透出來,他還是聽從這女人的吩咐,将車滑向路邊,挂檔後拉上手剎。
宣紫毫不支吾,直截了當地說:“都有,我怕你把他吓跑了,以後沒人能讓我嫁得稱心如意。”
“那我祝你下輩子不被人愛,讓你也嘗嘗被人忽視卻不敢放肆的滋味。”
“所以,你終于肯承認我這輩子其實是人見人愛的寵兒了?”宣紫解了安全帶,俏皮地說:“那你就等到下輩子再追求我,那麽缺愛的我一定立馬就投懷送抱。”
孟溪林搖頭,說:“蠢話。”
開門的一剎,路上正好駛來一輛黑色轎車,完美精致的流線車型如伺機而動的獵豹。宣紫覺得眼熟,而緩慢駛過的一瞬,她忽地看到裏頭兒童座上滿臉淚痕的默默。
默默也是眼尖,抹了把淚水往外招手,安全帶綁得她絲毫不能動彈,只有一雙小手拼命飛舞。
從泠發現不對,傾身過來詢問,只是忙亂之中手機鈴響,她邊問:“看到誰了,寶貝?”邊将手機掏出來。
擦肩而過,宣紫往前追了幾步,只望得到椅背。
孟溪林自車裏探出頭,說:“看什麽?”
宣紫擺手:“沒,沒什麽,我走了。”
“到家給我短信。”
“哦,好。”
房子裏,安宴在收拾默默留下的東西。一些髒了的方巾,幾件汗濕過的小衣服,鋪床的時候無意踩到地上一只鵝黃色的小鴨,“吱——”
宣紫走過去彎腰撿起來,憋了的小鴨一點一點充氣。安宴扭頭過來看她,笑着問:“回來了?順利嗎?”
宣紫抓着小鴨坐在床腳,擺着身子擋在他前頭:“還行,你這邊呢?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默默,小丫頭流了一臉的淚,可憐的不行,你沒跟着一起哭吧?”
安宴刮她的鼻子:“說什麽呢。”
她手機正好響起來,以為是孟溪林呢,巴巴拿着手機一直走去房間外頭。一看號碼盡管陌生,但那一串尾號她覺得眼熟。
果然一接,女人的聲音便咋呼開來:“宣紫,你和我媽媽說了些什麽!”
***
“阿姨,上次你說你是在從泠的集體照上認識我的。可我在國內只念了三年,根本沒有來得及拍畢業照。”
“……”
“其實你不用瞞我,我或許比從泠知道的還要更多一些。我爸爸那個人,你應該知道的,哪怕表面上有多威嚴,心裏頭卻總有不忍割舍的一塊。”
“先生把那些事都告訴你了?”她詫異。
宣紫笑了笑,“是啊,他時常向我提起你,媽媽也說你為了照顧我,廢了許多心思。”
那頭安靜了許久,才有一聲女人的嘆息傳來。
“孽緣,真是孽緣,當年太太對我那麽好,是我昏了頭。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和她說一聲對不起,只是我人小低微,總見不到她。”
“這就不必,你想見她,她未必要來見你。只是她心存善念,想讓我問問,你和從泠過得好嗎?孤兒寡母,生活不易,現在又有了一個外孫女,我們宣家給的那些錢是不是不夠用了?”
“宣小姐……”她聲音忽然發抖。
“當年我父親打發你究竟花了多少錢,一百萬,兩百萬……報個數字,我寫個支票,明天就送到你門上。你們胃口可真大,傷害了我的母親,現在又要腆着臉來訛上我了是嗎?我可沒我母親那麽懦弱,忍氣吞聲——你們從家的女人總是這麽愛搶別人的老公是麽?”
安宴自後頭摟上宣紫的腰。
“誰的電話,鬼鬼祟祟的。”他将宣紫的手機抽過來,不由分說來翻通話記錄,第一條通話三十秒的只有號碼,他當然認出是誰,眉梢幾乎一跳。
宣紫細心看他的表情,等着他将手機塞她懷裏,又是一臉怒意,又是壓抑着要不動聲色,簡直精彩紛呈。她得以反客為主,說:“怎麽,她的電話都要吃醋?”
安宴短短一句:“她說什麽?”
“哦,邀我去喝茶,大約是鴻門宴,還在想要不要去赴。”宣紫一臉輕松。
“不許去。”
“怎麽?”
“她會有什麽好事?”
宣紫撇嘴:“好啊,我考慮考慮。晚飯沒做吧,想吃什麽,我去做好了。”
安宴卻來抓她的手。宣紫正風一般地往外走,站在樓梯上,側過身子去看他,“想幫忙的話,就趕緊下來,老這麽纏着我,你很喜歡我?”
“宣紫。”他卻突然很認真地喊她。
宣紫也只好打起精神,說怎麽了,安宴一字一頓地說:“你上次的那個問題,我有答案了。”
“……”
“如果在默默和你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的話,只可能是你。無論是要我答一千次一萬次,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的人是你。默默于我,是責任,可你于我,是命。”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