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獨樓
來處在遠處,近處是他鄉。
人生就此圓滿了。
年時倦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突然被甘來似主動握住了手,這感覺……啊……
甘來似動了動手,由于自小就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他雖然十五歲,和年時倦相差無幾,但手卻比年時倦小很多,只能任由年時倦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緊緊攥緊。
“你手……有點兒小啊。”年時倦也有些察覺,舉起握住甘來似的手看了看,若真按照他所說是十五歲,手也不至于這麽小吧。
“……”甘來似縮了縮手。
“縮什麽手啊,不就小了點兒嗎,正巧,我喜歡。”年時倦挑着眉,緊了緊握着甘來似的手。
甘來似沒動了,擡頭看了眼年時倦,又很快地低下了頭。
“怎麽?想說什麽?那就說啊。”年時倦看向甘來似,笑了笑。
“……”甘來似腳步不停,被頭發遮住的眼睛眨了眨,“你……多少歲?”
年時倦特別明顯的愣了愣,笑容更大了,“十八歲。”
甘來似猛地擡起頭,看着年時倦,看見他笑得很開心,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想要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年時倦也不躲,還往前蹭了蹭,而甘來似沒有下一步動作,很快地收回了手,轉過頭,看着前方,耳朵卻紅了。
年時倦摸了把甘來似的耳朵,笑着站了起來,拉着甘來似向前走。
“先吃飯還是先剪頭發?”年時倦問。
“……”甘來似頓了頓,“随你。”
年時倦看了眼甘來似,十分确定這小屁孩兒沒吃什麽東西,“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甘來似也不反駁,沉默地跟着年時倦。
“要吃什麽?”年時倦問身旁的甘來似,将菜單遞給了他。
“……”甘來似結過菜單,他看不懂文字,也就只能看着圖片和後面的數字點。
年時倦看着甘來似點了倆樣素菜就擡頭望着自己,揉了揉他的頭,接過菜單,“別只點素菜,你這小身板,就該吃肉。”
因為是午餐加着早餐,年時倦沒有說不要那倆個素菜,只是加了幾個葷菜和湯,就靜等了。
倆人也不是多話的,就真的是靜靜地等着,沒人開口。
年時倦在看着甘來似發呆,而甘來似則是雙目放空的發呆,所幸也沒發呆多久,包廂門就打開了,菜也就端了進來。
雖說甘來似小小的一個,當然,這小小的一個是相對于年時倦那一米八幾的身高而言,他吃的不慢,甚至可以說是快,但卻不是那種乞丐式的吃法,快是快,但卻不會弄得臉上手上到處都是,只不過一直在用眼睛偷偷地看着年時倦。
“看我幹嘛?吃啊,你也別吃太快,沒人跟你搶,小心嗆着。”年時倦細嚼慢咽地,和甘來似形成了巨大的對比。
甘來似雖沒說話,但卻聽話地放慢了動作,學着年時倦,一口東西嚼了十五十六下才吞了下去。
雖說這樣,倆人也不像大姑娘吃飯,吃個半個小時,邊聊邊吃。吃完後,年時倦就發現了小屁孩兒做了件讓他特別想笑的事,但也說不上的愉悅。
甘來似跟在年時倦後面,一直注意着年時倦,看着他掏錢包的時候,迅速地從自己包裏掏出了倆張一百的,放在櫃臺上。
年時倦瞥了甘來似一眼,拿回了那倆張一百的,重新放了倆張一百的,“不用找了。”
甘來似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卻被年時倦拉走了。
“怎麽?我連請你吃飯的錢都付不起?”年時倦拉着甘來似走出飯店,詢問。
甘來似不說話。
“啧,”年時倦拉着甘來似走向最近的一個發廊,“我比你大,你剛也知道了吧,所以,有些錢,就該我付,懂?”
甘來似看着年時倦,像是有些不服氣。
“小屁孩兒。”年時倦捏了捏甘來似的手,“成天想些什麽糟心玩意兒,讓我付個錢怎麽了?我請你,不行?”
甘來似抿了抿唇,轉過頭。
“我就想請你一會都不行?你就當……啧,你想啊,以後你賺錢了請我不就行了。”年時倦咬着牙根兒想了想,感覺自己對甘來似真就沒轍。
甘來似表情緩和了些,他對于年時倦所說的未來很期待。
“我記住了。”他說。
年時倦牙有點兒酸,這語氣,倒像是我欠債了,但他面上依舊應下,“行行行,走,給你換個炫酷的發型。”說着,倆人就當飯後漫步一樣走到了個較近的發廊,人不多,零零散散的都是發廊裏的員工。
“給他剪短點,帥點。”鑒于心情不錯,年時倦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冷漠對待了。
“二少?”說話的是每個理發店都有的托尼,他認識這位大爺,今兒倒也奇了怪了,脾氣這麽的好?
“動作麻利點。”年時倦說着,将甘來似抱上了椅子,“也給我小心點。”
“知道知道。”托尼沒敢多嘴,将手機往兜裏一放,就走到甘來似身後,“小弟弟,想要個什麽發型?”
甘來似躲開托尼的手,透過鏡子,看着年時倦。
“二少?”托尼也看着年時倦。
“就短點兒,利落點兒,帥點兒。”年時倦說。
“行。”托尼點頭,開始動了起來。
年時倦還沒陪過別人來剪頭發,倒是有意思,一張小臉兒蛋漸漸地露了出來,有些減下來的碎發在臉上和脖子上,但這絲毫不影響甘來似換了個發型之後的……帥?年時倦還沒斟酌完用詞,就發現托尼手勁兒賊大的用帕子擦了擦甘來似的臉,紅了。
“輕點兒。”年時倦皺着眉打開了托尼的手,“一邊兒去,我來。”
說完,他動作輕柔地拿起帕子擦了擦,但擦不完,只能用手,将剩下的幾根撚起來,丢一邊兒去。
甘來似一直都是表情冷冷地,直到年時倦親自湊上來撚頭發時,他才動了動頭,但很快忍住了。
“ok。”年時倦又揉了把甘來似的頭,将錢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沒管身後幾人驚愕的表情。
“那是……二少他親兒子?”一個人問。
“大,大概吧,又不知道是誰這麽厲害,把二少訓得服服貼貼的……”另一人答。
托尼咽了咽口水,轉過身低聲呵斥了幾句,“二少也是你們背後能議論的?管好嘴!”
幾人噤了聲,沒敢再繼續八卦,只敢在心裏暗戳戳地想想。
“你這身,喜歡嗎?”年時倦沒開車,攔了輛出租車,先讓甘來似上了車,在自己上車,坐了一會兒,問道。
甘來似點了點頭。
“那行,我帶你去個地兒,衣服晚上買,行不?”年時倦問。
甘來似轉過頭看着年時倦,像是有些好奇。
“秘密。”年時倦捏了把甘來似的臉,報了個地址。
雖然依舊是一個樣子,但年時倦總覺得甘來似的眼裏滿是疑惑,終于是有了點兒孩子的樣子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是個好地方,現在你就期待吧。困了的話,就靠着我睡一會兒。”年時倦笑眯眯地,将甘來似的頭往自己肩上一靠。
甘來似沒有反抗,就這這個對于他來說有些僵硬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真是個小孩子啊。”
隐隐約約間,甘來似聽見年時倦如此說道,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着窗外一逝而過的風景,又看了看被自己靠着的人,完全閉上了眼睛。
真好啊。
他想。
年時倦沒有睡,精神有些好得過頭,他也挺期待之後要去的地方,他很久沒去過了,突然這麽一想,最後一次去,是幾年前的事了,有些事過得真快,突然就到了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回味,就只能去緬懷了。
但現在也還是不錯的,撿到了個小王子,可乖巧了,整天也不知道傻乎乎地想些什麽,還沒禿,不過遲早有一天會禿。
年時倦想了想,若甘來似臉上添了幾道皺紋,額前的發全沒了,頭頂一片雪亮,依舊冷着一張臉,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事,冷冷地看着自己,真是……
年時倦轉過頭,沖窗外一通大笑,猛地發現,已是熟悉的風景,要到了。
“甘來似?甘來似?”
甘來似睡得有些熟,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他,聲音很像年時倦,就睜開了眼睛,發現車停了,知道大概是到了。
“下車吧,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年時倦說着,遞給了司機錢,拉着甘來似下了車。
這一趟開了很遠,眼前已經不是水泥鋼筋的城市,是被人遺棄的地方。
有一棟破舊的樓房立在遠方,年時倦指了指它,還說了些什麽,但甘來似沒有聽清楚,他铮铮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有種莫名的感覺。
陽光淡淡的,大概是時間已經有些晚了的原因,大概很少有人來過這裏,腳下沒有路,有的是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草,碧綠色,生機勃勃。
這裏還有條河,但看不見,只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聲,應該是在那一排樹的後面,會有魚嗎?不知道。
這裏很安靜,有鳥鳴,有踩過草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乍一聽像是老鼠在黑暗中爬動,但甘來似知道,這不是,這裏到處都很亮,都很美,沒有老鼠,沒有垃圾,沒有蟑螂,什麽也沒有,那些都沒有,只有……
甘來似看着身邊的人,他蹲了下來,摘了朵小花,別在甘來似的耳邊。
“真可愛。”他說。
甘來似有些心跳加速,伸手摸了摸,突然慌亂地轉過了頭。
他也沒再多說,拉着甘來似的手向前走着。
路過一片草地,路過一排樹林,路過滿是沙子的小道,到了樓下。
這一棟已經有些歲月了,前幾天下過雨,這兒的青苔生出來了,躍上了階梯,滿目都是青色。如果再往上看看,就會發現,每個房間都沒有窗戶,只有窗棱在風中動一動,關上或打開。牆面是黯淡的黑色,正面沒有任何植物,但左面有一整面的爬山虎,耀眼的綠色,在陽光下熠熠生光,到給這一棟有些詭異的房子增添了一份生氣。
房子後有一顆樹,比房子本身還要高,透過後面,伸展着枝條,像是在看見了甘來似,動了動樹葉。
“一起上去吧。”年時倦說。
甘來似點了點頭,用自己偏小的手反握住年時倦,年時倦像是有所感覺,低下頭,笑了笑。
是真的有很長的歲月了,但不知為何還存在。
樓梯是木制的,經過歲月的腐蝕,一腳踩下去都也不敢用盡全力,怕“咔嚓”一聲,這一節樓梯連帶着整條樓梯、這棟房屋,都倒塌下來。
倆人步伐都輕輕地,上了一樓,年時倦毫不停留,上了二樓,年時倦偏頭看了看右側,上了三樓,年時倦腳步加快了些。
“到了。”年時倦所。
目的地是頂樓。
倆人手依舊沒有松開,走到了頂樓邊,将遠處、進處的景物收入眼底。
“啊。”甘來似發出了一聲喟嘆,又向前多走了幾步。
年時倦也跟着向前多走了幾步。
有些看不清,有些模糊,甚至有些只能分辨出依稀的色彩,但真的是……太……瑰麗?廣闊。
一大片一大片的綠色,一大片一大片的河流,一大片一大片的藍天,和一大片一大片的樓房。
來處在遠處,近處是他鄉。
這裏是完全陌生的,是完全不曾到達過的地方,但卻又好像每一天到達過,都走過。
從那裏走來,是那裏的草地,是那裏的河流,是那裏的花。都是那裏的,卻也都是這裏的,都是我所經歷過的。
而遠方,是有些模糊的,是終會到達,是所渴望的。
一代代遠山,層層疊疊,起起伏伏,隐約在灰白色的天邊,不大清晰,但又終究會清晰起來。
“你喜歡這裏嗎?”年時倦的聲音也很模糊,像是朦胧在風中。
“嗯。”甘來似說。
年時倦笑了笑,沒多說,“走了。”
甘來似點頭,卻沒忍住,再一次回頭,看了一眼。
“當你還在低處看到高處的風景時,不要為之沉迷,要為之努力。”年時倦說,聲音低沉,但轉而又歡快了起來,“我爸說的。”
甘來似聽不懂,但又好像隐隐約約的懂了。
“什麽是高處?什麽是低處?”年時倦又繼續說着,“你所喜歡所向往的就是高處,你所處在的現狀就是低處。高處永遠在越來越高,低處也永遠在越來越高,當你沒有什麽再繼續渴望的時候,你就可以回過頭,停下腳步,一直站在那裏了。”
“這還是我爸說的。”年時倦說,“我感覺自己好像懂了,但卻一直都沒有懂過,你懂嗎?”
甘來似看着年時倦的笑,搖了搖頭。
年時倦沒有什麽意料之中的感覺,只是繼續笑了笑。那笑不算愉悅,卻也不算苦澀,就只是悶悶的,有些淡。
“走吧。”過了一會兒,年時倦才說,“喜歡嗎?下次還帶你來。”
甘來似點頭,像是糾結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帶過別人來嗎?”
“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年時倦說,又彈了彈甘來似的額頭,“所以記住了啊。”
甘來似點頭,依舊是那一句——
“我記住了。”
年時倦也點頭,腳步加快了些,“事兒還沒完,還有個地兒讓你去,時間不早了,走快點兒吧。”
約定是下午六點到西華路,但已經五點了,年時倦打了個電話,準備叫苗湘來接,這破地兒,沒人來,也不知道苗湘能不能找到,只能先走一段路。
“走不動了就叫我,我背你。”年時倦說。
甘來似點頭。
所幸苗湘還是知道這個地方的,來得也快,倆人走了沒多久,就看一輛車迎面而來。
“祖宗,快上來。”苗湘說。
年時倦不慌不忙,依舊是先抱甘來似上了車,再是自己坐了上去。
苗湘在一旁看着直冒汗,又不敢多說,只能磨着牙,看着後視鏡,企圖讓倆人感受到點緊張的氛圍。
可惜,倆人都冷冷淡淡地,連個眼神也沒給苗湘。
倆人一坐穩,苗湘就“唰——”地一下開車沖了出去,表情猙獰,力度之大。
“哎哎哎。”年時倦喊着苗湘。
“什麽事!”苗湘沒敢分神,也就沒顧上自己的語氣,急沖沖地回了一句。
年時倦挑着眉,看了眼甘來似,決定大人有大量繞過他一把,“有吃的嗎?我餓了。”
苗湘方向盤歪了歪,“沒有。”
“啧。”年時倦也不是餓,他是擔心小屁孩兒餓着了,就沖他那傻樣,餓死了怕都不會開口。
甘來似在兜裏掏了掏,拿出了顆糖,遞給年時倦,這是他去快遞站旁,一個人給他的。
“啧。”年時倦又啧了一聲,“你看看他,再看看你,苗湘,你有什麽用呢?張嘴。”後一句話是對甘來似說的。
甘來似有些疑惑,看着年時倦,歪了歪頭。
“我不餓,看你這傻樣不是餓了?”年時倦又遞了遞。
甘來似愣着,張開了嘴,吃下了那顆糖。
“好吃嗎?”年時倦問。
“嗯。”甘來似點頭,雖然沒有笑,但眼裏卻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