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到季考完畢,張家來學校接人,卻根本看不到張清遠的影子,就連薛慕也不知道那裏去了。

教工在張家的逼問下,苦笑道:“你們先別着急,昨天剛剛考完,也許張小姐出去散心了。”

張媽冷笑道:“你少來打馬虎眼。我們在這裏等了三個時辰了,如今已經到了學校閉門的時間,要是去散心,我們姑娘早該回來了。萬一她有什麽閃失,我跟你們沒完。”

教工被逼急了:“實話告訴你,張小姐這是成心避開你們,我怎麽可能一天到晚看着她。”

“胡說,我們張家把姑娘交給學校,如今人找不見了,不找你們要找誰要?”

教工實在沒辦法,只好提醒道:“你也別逼我,我給你指一條路子,張小姐與薛小姐交好,薛小姐說是回舅舅家了,也許張小姐也跟着一起去了。”

張媽眼睛一亮,當下要來唐府的地址,領着一衆仆從匆匆去了,誰料到了唐府,大門緊閉,詢問看門的老仆,說是唐家人帶着薛慕去蘇州了,至于張清遠,唐府根本沒聽說過這個人。

張媽氣了個倒仰,回去禀告張清遠的母親林氏。林氏急了,想着這是家醜又不能外揚,第二天索性親自到學校來找教務總長李冰鑒理論。

“當初我同意女兒出來上學,就是看重你們學校最守規矩,不會鬧出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如今可好,連人影都尋不見了,我們張家是有聲望要臉面的人家,如今她出了事,我只和你們要人。”

李冰鑒甚感頭大:“夫人不要着急,這兩天學校放旬假,。據我猜測,令愛說不定是和同學一起出游了。等到明天開學,自然就會回來。”

林氏怒道:“先生說得倒是輕松,要是明天回不來呢。我們姑娘馬上要成親,名聲最是要緊。要是誤了終身大事,這責任誰來負?”

一直沉默的張滌新忍不住了:“夫人,我聽學生宿舍的教工說,令愛對這門親事是不滿意的。她若誠心躲開家裏人,學校也沒辦法。婚姻大事原要你情我願,何況令愛的成績很好,現在放棄學業實在可惜。”

林氏冷笑:“先生未免太多事了吧,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做主,我還能害了女兒不成?至于學業,我送她到學堂上學,就是為了讓她嫁一個好人家的。”

李冰鑒向張滌新使了個眼色,賠笑道:“夫人說得是,天也晚了,夫人暫且回府,等明天再來吧。夫人放心,校方一定會全力配合貴府找人的。”

林氏一時也無他法可想,只得憤憤道:“也罷,我先回去,要是明天再找不到女兒,我定會要個說法。還有今天這事,你們千萬不能外傳。”

李冰鑒忙道:“我明白,女子名聲何等重要,校方一定會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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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打發走林氏,李冰鑒總算松了口氣,她覺得口幹舌燥,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皺眉道:“張清遠突然消失,定是薛慕給她出的主意。此人一向不安分,有這樣的學生,學校早晚會受連累。”

張滌新出言勸道:“此事還未做實,還是等明天她們回來了再盤問一下吧。”

李冰鑒冷笑道:“薛慕與張清遠關系最好,兩個人每日同進同出,若說薛慕對此事不知情,我是絕對不信的。”

張滌新沉默良久道:“若真是薛慕領着張清遠外出躲避,也是出于一片好心。總長還是不要對她太嚴苛了。”

李冰鑒掃了張滌新一眼:“拂塵,身為教師,你的責任就是把書教好,至于學生的私事,還是少參與為妙。我原以為你工作多年,是懂得這些規矩的。”

張滌新的眸子黯淡下來:“總長教訓得是,是我冒失了。”

李冰鑒嘆了口氣:“且看她們明天能不能回來吧,否則,又有一場官司好打。”

到了第二天,薛慕從蘇州回來,到花園弄接張清遠一起回宿舍,卻發現林氏早就領着張媽堵在宿舍門口。此時學生都去上課了,倒是也沒多少人瞧見。

林氏看到女兒,兩眼中的怒火快要冒出來:“你這兩天到那裏去了,我四處尋不到你。要不是我拼命攔着,你爹爹也要跟着一起來。到時候定要打斷你的腿。”

張清遠像是早有準備,她轉頭對薛慕道:“修文,你先去上課吧,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

薛慕嘆了口氣,眼下這情形她在場也實在尴尬,只得匆匆離開。

張清遠轉過頭來對林氏道:“母親有什麽話進去說吧。”一面打開了宿舍門,将二人請進去。

林氏來到宿舍提高了聲音:“你還知道要臉?你可知道這幾天我的老臉都丢盡了。昨天親家母來家裏相看,你卻不在。親家母當時臉色就不大好看,還是我再三解釋學校功課忙你一時回不了家,人家這才勉強同意本月初八下定。你胡鬧的事要是傳開,最後被人退了親,這臉面和性命還要不要?”

張清遠突然覺得厭倦,怔怔問道:“在母親眼裏,女兒的性命和一生的幸福,都比不上臉面重要吧。”

林氏愣了愣,放緩了聲音勸道:“這門親事是我求了老太爺好多次才得來的,姑爺家世人物都配得上你。我被那賤人壓了一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這次能與李家結親,你爹爹十分高興,我也終于能揚眉吐氣,你告訴我,到底還有那裏不滿意?”

“張媽沒告訴您嗎,我不喜歡李繼業,也不喜歡為嫁人放棄學業,我的婚姻大事,母親還是讓我自己做主吧。”

林氏怒喝道:“胡說,我真後悔送你來學堂讀書,心思越發野了,連父母之命都不顧。這門婚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就這麽定了。我和你爹爹商量好了,明年開春就把你嫁出去,省得夜長夢多,你又鬧出新的花樣。”

張清遠深吸一口氣反問:“母親也是奉父母之命嫁給爹爹的,如今後悔不後悔?”

林氏愣了一下道:“我當然後悔,所以才要給你找一門好親事,姑爺家世人物都比你三妹妹的要強百倍,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自然一心為你好。”

“可是我偏偏瞧不上這樣的纨绔子弟。”張清遠向後退了兩步,語意帶着決絕:“我不想像母親這樣,夫婦不和過一輩子。”

張清遠突然從袖間抽出匕首架在頸邊:“你們不要逼我,你寧可死,也絕不會結婚。”

林氏慌了:“你不要做傻事。”說完看向張媽:“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把姑娘的匕首奪過去。”

張清遠冷冷一笑,橫下心來狠狠向頸部劃下去。即使張媽搶奪及時,張清遠頸部還是受了傷,血流了一地。

薛慕雖在教室上課,卻一直隐隐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想要回宿舍看看情況,卻被教工叫住了:“李總長讓薛小姐過去一下。”

薛慕知道必無好事,趕到教務處,李冰鑒卻沒在,副總長趙允明看着她冷冷道:“李總長臨時有事出去了,我來說也是一樣,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不要來上課了。”

薛慕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敢問先生,學校這是要将我開除嗎?為什麽?”

趙允明掃了她一眼:“你真的不清楚嗎?張小姐原本是要退學成婚的,你卻慫恿她逃婚。如今她寧死也不肯回家,還當着張太太的面自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校內校外都傳遍了。務本女學一向以規矩嚴明著稱,如今出了這樣辱沒門風的事,以後還有誰家敢把女兒送到這裏來?”

薛慕心下一驚,急着問:“張小姐如今怎麽樣了?”

趙允明擺擺手道:“幸虧匕首被及時搶下來,現在請了大夫來,人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學校的名聲都讓你們敗壞了,話不多說,你已經被學校開除了,趕快回去吧。”

薛慕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務處,已是初冬時節,草木零落而變衰。朔風吹來,她覺得徹骨的寒冷,停下腳步将雙手往袖子裏縮了縮,茫然向前望去。

對面是教師宿舍,燈火未熄,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薛慕內心一動,匆匆向前走去。張滌新的宿舍漆黑一片,也許她今晚有課還沒回來,薛慕便站在門外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宿舍的燈火一盞盞漸漸熄滅,薛慕覺得自己的腳都快凍麻了,雙手已經失去知覺,正在她漸漸絕望,覺得張滌新不會來的時候,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了。

“張先生!”薛慕驚喜地叫道。

張滌新并無意外,慢慢打開了宿舍門,沉聲道:“進來吧。”

她給薛慕沏了碗熱茶,又拿出幾塊牛乳餅幹,招呼道:“你先吃點東西。”

薛慕又冷又餓,也顧不上許多,她喝了口茶,又把餅幹吃完,感覺渾身的血液又開始流動起來。

“你可知道你錯在那裏?”張滌新開門見山地問。

“我不該做無用功。把靜宜藏起來,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張家早晚還要來學校鬧事。”

張滌新笑了:“你倒聰明,既然知道,為什麽還這麽做?”

薛慕慨然道:“因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張家把人帶走,讓靜宜重新回到那個火坑,這對她來說和死了并無區別。”

張滌新收了笑容道:“你倒是仗義。修文,君子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弊,若貿然行事,不計後果,只會誤人誤己。這一條你務必要記住了。”

薛慕愣了一下方道:“張先生,我知道錯了。”

張滌新點點頭:“你的來意我知道。事已至此,我的能力也有限,不能挽回大局。但是,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子。”

薛慕眼睛一亮:“張先生請說。”

張滌新低聲道:“我已經寫好了一封信,你轉交給《新民報》主編齊雲,他為人公道仗義,一定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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