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汪府的工作要比想象中輕松。只有兩個年紀幼小的女學生, 身體又弱,功課不限多寡, 原只是為了讓她們識字而已。這一天薛慕給她們講了幾段“千字文”, 汪府三小姐汪文珊突然站起來道:“薛先生,我請一會兒假。”

說完她便快步走出書房, 招手問一旁侍候的丫頭:“我今早讓你給金魚換水,你換了沒有?”

那丫頭忙道:“奴婢一大早就換了, 三小姐放心。您餓不餓, 要不要我現在去準備一些茶水點心?”

薛慕輕咳了一聲:“上課期間無大事不得請假,也不可以吃東西。”

汪文珊這才回到自己座位, 吐吐舌頭道:“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 薛慕正打算上生書, 卻聽汪府四小姐汪文瀾又舉手道:“先生, 我想要小解。”

這事是十萬火急攔不得,薛慕嘆一口氣只好放人,又等好大一會兒, 汪文瀾才慢騰騰走過來,臉上還帶着吃過的點心渣,薛慕又好氣又好笑,向一旁侍候的丫頭使了個眼色, 這才給她把渣子擦幹淨。

講到“果珍李柰, 菜重芥姜,海鹹河淡,鱗潛羽翔”這一段, 汪文珊又有問題了:“先生,什麽叫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薛慕笑笑道:“那意思是說。李子和柰子是果中珍品,蔬菜中最重要的事芥菜和姜。”

汪文瀾不服氣了:“照我說,李子實在算不上珍品,楊桃和葡萄才算。而且我最不喜歡姜了,蔬菜中最重要的應該是大白菜才是。”

薛慕只得跟她們解釋:“你們不能望文生義。醫書上說:李子和柰子能和脾胃,補中焦;芥菜和姜味辛能開竅解毒,這幾樣東西都能掃除人體邪氣,所以才認為它們是珍品。”

薛慕話音剛落,卻見書房外有老媽子在探頭探腦,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問:“又有什麽事?”

老媽子賠笑道:“太太讓我過來看看,功課還有多久結束,家中舅太太來了,想要見見三小姐四小姐。不過太太特地囑咐我在門外等,不能打擾先生教書。”

薛慕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女學生正是天真淘氣的年紀,汪鼎毓管教兒子很嚴,對女兒的教育卻比較馬虎驕縱,她也不好一上來就立下馬威。只得由她們混鬧了一陣,草草結束了上午的課程。

薛慕照例是要在汪府用過午飯再回學校的,此時離吃飯還有些時間,便信步走出後花園去游逛。這園子不大,布置得倒還清雅。穿過小小一方水池,便是一疊假石山接上游廊,四周全是花木。正值暮春時節,有幾株櫻花開得正好,薛慕忍不住停下腳步細細賞鑒,一陣疾風吹來,花瓣便如雪般紛紛落下。

汪啓霖正在池中央的水閣裏向外張望,只見薛慕穿了一件淡灰色錦雲葛的長袍,下面配了白色的襪子,灰色的皮鞋。她站在櫻花下面,那粉色的背景映着一身淡灰的軟料衣服,越發襯得人清雅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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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啓霖伏在窗子邊,竟是看呆了。忽然身後有人拍了一下問:“沛之兄在看什麽?”

汪啓霖突然有些心虛,敷衍道:“這園子裏的櫻花開得真好,我看得出了神,正想做一首詩呢。”

李雲卿是汪啓霖在北社的詩友,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薛慕已是離開了,他不知就裏,還以為汪啓霖真的詩興大發,便拿着一本《李義山集》與他談講讨論起來。

李雲卿指手畫腳地講詩,足足談了好大一會兒才歇住,汪啓霖只是微笑着連連點頭。半響伸了個懶腰道:“談話都談忘了,還有人約着我這時候相會呢。我要得罪失陪了。”說完放下手中的書匆匆去了。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薛慕便回到書房。按照私塾的規矩,先生用餐,學生是要相陪的,不過汪府兩位小姐年紀尚小,随各自生母吃飯,薛慕一個人吃飯倒也清靜自在。

汪鼎毓是北方人,府上的飲食也皆是北方風味。薛慕發現今天席上除了有清蒸鴨子、肉絲炒韭黃、口蘑燒羊肉,豬肉包子等北方菜外,竟然有一碗蘇式湯面,不由有些詫異。

一旁侍候的丫頭笑道:“府上剛請了一位南邊來的廚子,大少爺說先生是南方人,恐怕吃不慣北邊的飯菜,特地囑咐廚子做了一碗湯面送過來。”

薛慕愣了一下,草草用過飯便欲回校,卻在院子裏碰到了汪啓霖。他笑着寒暄道:“寒舍的飲食可還吃得慣?舍妹一向頑皮,讓先生費心了。”

薛慕只好敷衍他:“令妹天資聰穎,我教起來很省力。府上的飯菜很好,就是我一個人用餐太浪費了,以後實在不用準備那麽多東西。”

汪啓霖笑笑道:“先生不必客氣。中餐是容易浪費,府上新請了一位西廚,西洋點心和湯羹做得不錯。薛小姐若吃得慣西餐,我下次便讓他們預備。”

薛慕忙擺手推辭道:“汪公子不必費心張羅了,我沒那麽多講究。今天吃的湯面就很好。”

汪啓霖笑了:“今日來是有事要請教先生。我們北社約好後天集會作詩,詩題便是有關春雨的小令,我怕臨時抱佛腳來不及,便提前準備了一闕小詞,先生的國學功底我一向佩服,還請幫我看看妥不妥當?”

汪啓霖要和自己讨論學問,她卻不好推辭,信手拿來詩箋一看,上面寫得是:

“寒意透雲帱,寶篆煙浮。夜深聽雨小紅樓。姹紫嫣紅零落否,人替花愁。

臨遠怕凝眸,草膩波柔。隔簾咫尺是西洲。來日送春兼送別,花替人愁。”

薛慕忍不住拍案叫好,早就聽說汪啓霖是少年名士,也是不帶絲毫塵俗之氣的風雅公子,如今看來果不其然。難為他摹寫女子情态如此深婉細致。

她笑道:“寫得極好,看得出是由易安居士的《如夢令》脫化而來,詞意上卻更跌進一層,易安居士的詞作本意是惜花,汪公子卻把它擴大到人花互憐,這樣看來,漱玉猶當避席,《斷腸集》更不必提,我竟要擱筆了。”

汪啓霖越發笑容可掬,忙拱手道:“實在過譽了,我的游戲之作怎能和先生相比。如今是男女平權的時代,北社成員卻只有男子沒有女子,這無論如何不合适。久仰先生高才,我誠心邀請先生加入北社,以後也好早晚請教。”

薛慕忙推辭道:“恕我我實在不能勝任。目前多處兼職,也實在沒精力參加其他團體了。”

汪啓霖知道她會這樣說,笑笑道:“其實加入北社只是個名義。一些集體活動先生若沒空可以不參加。但是北社成員有不少學界名流,與他們結交,對先生以後的職業發展有利無弊。先生聽說過趙啓明吧,他也是北社的成員呢。”

趙啓明早年曾入翰林,後來又擔任過貴州、浙江學政,現任直隸學務處總辦。薛慕經常在各大報紙上拜讀他的文章,早就将其視為偶像。聽汪啓霖這樣說未免有些動心。她沉吟片刻道:“汪公子能否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

汪啓霖笑道:“當然可以,先生必有自己的考量。”

薛慕見時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辭,汪啓霖也跟着站起來道:“我送先生回學校吧。”

薛慕忙道:“那裏好意思每次都麻煩汪公子,讓下人們送就可以。”

汪啓霖笑笑道:“我正好要去西城辦事,順路送先生過去,沒有什麽不方便的。”

他既然這樣說,薛慕也不好推辭,汪府距離務本女學較遠,到達以後已是黃昏了。汪啓霖還想送薛慕回宿舍,她忙道:“真的不必費事了,天也不早了,汪公子還是早些去辦正事吧。”

汪啓霖只得罷了,忽然笑笑道:“今天無意看到先生在後園賞櫻花,倒真是個好詩題呢。”言罷轉身離去。

好不容易打發走汪啓霖,薛慕真的覺得身心俱疲,剛要松一口氣回宿舍,擡眼望見齊雲冷着臉走過來,沉聲問:“剛才是誰送你回來的?”

薛慕心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信步向前走并不理他,齊雲只好緊跟在他後面,二人一直走到宿舍前的小花園旁,薛慕方停下腳步冷笑道:“這與你什麽相幹,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的行蹤不是也一直沒有向我解釋嗎?”

齊雲也停下腳步,看着她慢慢笑了。她突然覺得又羞又惱,她實在詫異自己會脫口說出這樣的話,原以為掩飾得很好,卻還是在他面前破了功,她的臉很快紅了起來。

齊雲拉起她的手輕笑道:“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前幾日我是在家中談正事,叫上那些人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薛慕原本便有預感,此時心中的疑慮徹底消除,卻還是啐了一口甩開他的手道:“誰問你這些了,我才不要聽。”

她正要轉身離去,卻被齊雲一把拉近懷中,低頭吻了下來。

作者:本文中所有詩詞皆有來歷的。

男主終于出場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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