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同與上一次的試探與溫柔, 這個吻異常粗暴,又令人無法抗拒, 薛慕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頭腦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調動僅存的理智, 用力将他推開,喃喃道:“你瘋了!”

齊雲自失一笑:“也許吧, 直到現在, 我才徹底明白我的心。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了。”

他就那樣凝視着她, 她亦像受了蠱惑一般移不開目光。暮春的晚風帶着涼意吹到身上, 她忍不住把偷偷把手縮在袖子裏。

她聽到他的輕嘆一聲, 轉眼他的外袍便披在自己身上, 她連忙向周圍看去,四下裏并無行人,松了一口氣道:“我不冷。”

他突然拉起她的手輕聲道:“你這個人最是嘴硬, 上一次從牢獄出來也是這樣,手這樣涼,還說不冷。”

他的手很暖,攜着她又緩緩向前走, 這時天已晚了, 因是月初,夜色很明。他們順着回廊來到一疊假石山後,齊雲将一塊平整的山石拂試幹淨, 自己先坐下,又向她招手道:“月色很好,我們來這裏坐一坐吧。”

薛慕手扶着廊柱只是遲疑,齊雲笑笑道:“你不相信我,我只是有話要對你說。”

他的聲音有令人信服的魔力,薛慕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對面是幾株千葉石榴樹,連着一排密密的小鳳尾竹,又擺着幾大盆芍藥花,人坐在這裏,真是花團錦簇,與外間隔絕。

他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輕聲道:“以後你不要再去汪家了。如今黨争日起,朝野局勢越發晦暗不明,汪鼎毓城府頗深又首鼠兩端,這樣的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薛慕慢慢推開他的手,沉吟片刻道:“我已經收了汪府的聘書,不能言而無信,還是上完這學期的課再說吧。我平時也沒什麽機會見到汪鼎毓,以後只管一心教書就是。”

齊雲沉聲道:“汪啓霖你也要遠着些,此人心機手段不亞于乃父,汪鼎毓有一些不方便做的事,都是令長子出面調停的。”

薛慕笑笑道:“汪啓霖邀我加入北社,我原本是沒興趣的。可是北社有許多學界知名人物,我确實想結交一下。說實話,在務本女學任教職兩年了,總感覺束縛太多,縮手縮腳,不能施展所長。我對教育學生也有自己的想法,這段時間做夢都想創辦自己的學校。”

齊雲不假思索便道:“北社魚龍混雜,你不要參加。你想要辦學校,我來幫你。”

薛慕略一遲疑,齊雲便掃了她一眼道:“北社最出名的人物不就是趙啓明嗎,說起來,他是我的座師,我們私交很好,你若是想結識他,我替你引薦便是。”

薛慕知道他交游甚廣,笑笑道:“這樣也好,那我就拜托你了。”

齊雲笑了:“我聽梁鳳閣說,朝廷亦有意出資鼓勵民間辦學。北京是首善之區,恐怕會率先實行。你現在想要辦女學,也許真是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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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眼光一亮道:“真的嗎?”

“怎麽不真,據我所知,學部很快就要發文了。”

薛慕看到希望十分興奮,和齊雲讨論起自己的種種設想,齊雲含笑聽着,等她說完了方道:“好了,這些細節以後慢慢研究也可以。我看你比往年越發瘦了,你也別一心撲在工作上,應該好好保養才是。”

薛慕談得忘情,這才發現自己離他那樣近,他的體溫慢慢傳過來,她無端瑟縮了一下,臉又慢慢紅了起來,悄悄向邊上挪了挪。

他卻上前靠得她更近,在她耳邊低語道:“我的心意你已經知道了,可我也想明白你的心。”

薛慕躊躇良久道:“齊先生,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

她話沒說完,卻被他打斷道:“這麽說來,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了,抱歉,是我一廂情願了。”說完便欲起身離去。

她急了,站起來提高了聲音道:“誰說我是無意的?那天在聽雨軒你走了之後,我一個人也難受了好久。”

齊雲突然回轉身來看着她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可惜現在沒有紙筆,否則我真想記下來做證據。”

薛慕這才發現自己上了他的當,紅了臉啐了一口道:“登徒子。”

齊雲突然伸開雙臂攬住她,輕笑道:“敢不從命。”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茄的味道,當他靠近自己時,那甘淡的氣息變得鮮明,她貪戀那懷抱的溫暖,一時竟舍不得離開。她聽到他在耳畔呢喃:“我知道你的難處,你放心,我可以等,等到你完全沒有顧慮那一天。”

二人就這樣依偎許久,她無意間擡眼望去,天上一彎新月本來被幾層稀薄的雲蓋上,忽然間雲影一閃顯露出來,照得四周一片雪白。她看見兩人的身影并列在地上,無端覺得不好意思,輕輕推開他道:“天好晚了,我趕緊回去了。”

她也不管不顧匆匆走出花叢,站在廊檐下理了理鬓發,又牽了牽衣襟。因只顧低頭向前走,并沒有心思分辨東南西北,直打直撞竟走到教室旁邊。過了許久才穩住心神,慢慢走回自己宿舍去。

這一年五月,沈康年在法務部謀了個職位,在京城租了套房子安頓下來,張清遠也跟着一起進京了。

薛慕與張清遠已是兩年未見,一得知這個消息,便馬上趕到東城花枝巷去拜訪。她比兩年前胖了許多,氣色倒是不錯,已然是一位饒有風韻的少婦了。

張清遠忙着囑咐用人端茶倒水上點心,薛慕笑着按住她的手道:“咱們自己人,你不用費心張羅。沈先生怎麽沒在?你在京城可還住得慣?”

張清遠笑笑道:“部裏最近事情比較多,他每天很晚才能回來。京城別的還好,就是春天風沙太大,街上全是塵土,真叫人受不了。”

說話間丫頭把茶水送來了,張清遠嘗了一口皺眉道:“怎麽還是泡得花茶,不是囑咐客來了要準備我從南邊帶過來的信陽毛尖嗎?”

薛慕忙道:“花茶也好,我在京城這些時日也喝慣了。”

那丫頭這才紅着臉退下去,張清遠猶自抱怨道:“除了貼身服侍的一個丫頭外,這宅子裏的傭人都是進京後現找的,用得實在不趁手,你別見笑。”

薛慕笑笑道:“你知道我不介意這些的。”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包裹遞給張清遠:“這是我在書局買的幾本西洋書,怕一個人在家裏無聊,留着打發時間看吧。”

張清遠眼睛一亮打開包裹,發現是《基督山伯爵》《離恨天》《空谷佳人》之類的言情小說,愣一下苦笑道:“謝謝你,只是現在我已經看不下這些言情小說了。”

薛慕奇道:“為什麽,我記得你當初熬夜看《茶花女》,還為那本書流了不少眼淚呢。”

張清遠苦笑道:“修文,成婚後你就會發現,那些情情愛愛的東西都是虛的,光是一大家子各種瑣事,就已經把你的精力耗盡了。”

薛慕猶豫了一下問:“靜宜,沈先生這兩年待你好嗎?”

張清遠愣了一下,笑笑道:“也不能說是不好吧。但沈家各種規矩禮節實在多。這次去京城,我婆婆原本不想讓我來的,還是外子出面苦勸,我才能跟着出來透透氣。”

說話間到了傍晚,張清遠苦留吃過飯再走。又打發老媽子去問沈康年什麽時候回來,老媽子去了好久回話道:“剛問了上午陪老爺去衙門的小厮,他說老爺今天不回家吃飯,讓太太不必等了。”

張清遠嘆了口氣:“我們不等他了,先開飯吧。”

下人們擺上飯來,除了燒羊肉、炸丸子、芝麻醬拌水蘿蔔幾樣北方菜外,還有一碗雞湯。

張清遠親自給薛慕盛湯,突然眉頭一皺叫來老媽子問道:“這雞湯怎麽這樣淡,兩只雞腿又怎麽只剩下一只?”

老媽子賠笑道:“還有一只雞腿留着明天給太太下面吃的。若太太嫌湯淡,我再去加點鹽。”

張清遠盯了她一眼,只得揮手讓他下去。嘆了一口氣對薛慕道:“用人真是個大問題,一開始找了個丫頭,動辄便要請假回家,人又懶,晚飯吃完便要睡覺,飯碗都不知道洗。我想這怎麽成,只好又換了個老媽子,一開始倒還安靜,誰知日子一長,她也開始偷懶耍滑。”

薛慕只得勸道:“我看她還好啊,比較會過日子,還知道留着雞腿給你下面吃。”

張清遠笑了:“修文不知道,一開始我也以為她老實。我每天給她的菜錢也不少,可是每次燒菜,肉的分量都不夠。後來我才知道,她每天都把省下來的肉拿回自己家,有一次被我在廚房撞了個正着。我訓誡過她幾次便好些,沒過幾天便舊态複萌。她人還算幹練,燒菜的手藝也可以,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先勉強用着了。”

薛慕沉默片刻突然問:“靜宜有沒有興趣在社會上謀個職位?我認識《女子世界》雜志的編輯,可以介紹你去兼職。”

張清遠苦笑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外子是不會同意的,我們剛在京城安頓下來,家裏雜事也多。等忙過這一陣,我再試着跟他提一下吧。”

張清遠還在繼續念她的太太經,薛慕漸漸沉默了。她發現這不是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與張清遠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匆匆吃完飯後,便找借口早早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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