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看着時間一天天過去, 平民女學的籌款依然沒有眉目。薛慕和張清遠十分着急,索性在城隍廟一帶賣詩畫募捐。

薛慕此時名聲在外, 很多士人想求她的作品, 如今公開在街頭賣畫,轟動了整個上海灘, 引來一衆人圍觀。這天傍晚,一天忙碌終于結束, 薛慕揉了揉發酸的胳膊問張清遠:“剛才光顧着低頭寫字了, 我們這一天收獲如何?”

張清遠笑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修文親自出馬果然不一般,我們這一天就賺了一百銀元, 照這樣下去, 我們再堅持一個月就可以籌夠辦學款了。”

薛慕亦笑道:“雖然如此, 但要我連寫上一個月也真要命, 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吃晚飯吧。”

二人收拾筆墨正要離開,卻見趙啓新與汪啓霖聯袂而來。

薛慕大為尴尬, 忙催着張清遠快些走,趙啓新已經發現她們了,遠遠地招呼道:“薛小姐,好久不見。”

薛慕此時避無可避, 只好上前道:“趙總辦一向少見。”又迅速地掃了一眼旁邊的汪啓霖, 見他面色還算如常,只略一點頭算是打招呼。

趙啓新笑道:“薛小姐創辦平民女學的義舉在上海灘已經傳遍了,我也很是佩服。”

薛慕笑道:“讓趙總辦見笑了, 趙總辦是何日抵滬的?”

趙啓新嘆道:“瑞王無道,聽信拳民的妖術殺大臣立威,京城一片亂象,汪觀察使兩個月前便辭官歸隐,我便随沛之一起回滬了。薛小姐籌辦的平民女學什麽時候開學?”

薛慕皺眉道:“款子還未籌齊呢,看這樣子,今年九月也不一定能按時開學。”

趙啓新當即便問:“還差多少錢?”

薛慕道:“平民女學的招生人數較多,總得再有二千銀元才能勉強夠。”

趙啓新沉吟片刻道:“薛小姐這樣日日街頭賣文也不是辦法。也罷,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我和上海商會的一些人相熟,這些人若是肯發善心,比你在街上站半年都頂用。”

薛慕不由又驚又喜,忙道:“趙總辦肯出力,這事便十拿九穩了。”

趙啓新笑了:“薛小姐不要急着給我帶高帽,我先把話說在前面,我盡力去辦,不過能不能成也要看造化了。”他又從袖中抽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薛慕:“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一并算入籌款吧。多了沒有,否則內子又要跟我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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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忙謝了,又寒暄一陣,方與他二人告別。這時沈康年親自來接妻子了。張清遠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和你說過今天我要晚些回去嗎?你怎麽又找過來了?”

沈康年皺眉道:“孩子在家一直哭着要找你,我這實在沒辦法了,快随我回去吧。”

張清遠冷冷道:“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也是他親生父親,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麽連孩子都搞不定?”

沈康年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白天一天在報館裏忙正事顧不上嘛。”

張清遠随即便道:“你忙得是正事,我忙得也是正事,現在不是你一人養家,抽出空來顧一下孩子也做不到嗎?”

沈康年當即沉默了,連連向薛慕投去求助的目光,薛慕只當做看不見。

沈康年無奈之下只好向妻子賠笑道:“好了,是我說錯話了,如今你事情也忙完了,還是跟我回家吃飯吧。”

薛慕這才開言道:“靜宜,你快跟沈先生回去吧。孩子一直找你,萬一生病了就不好了。我回舅舅家吃飯就行。”

張清遠瞪了丈夫一眼,這才跟他一起上了馬車。

此時天徹底黑了下來,城隍廟一帶依舊熱鬧非常。路邊多得是小吃攤,有賣梨膏糖的,有賣糟田螺的,有賣排骨年糕的,有賣生煎饅頭的,薛慕卻覺得意興闌珊,逛了許久,她終于在一家賣烤紅薯的攤子前停了下來,愣了一下方問:“大爺,紅薯怎麽賣?”

“六文錢一斤。”

薛慕交了錢後,賣紅薯的老人便帶上手套,揭開爐子上面覆蓋的紅塘泥,拿出一只紅薯用報紙包好遞給她:“這紅薯很甜,小姐小心燙。”

這一幕和許多年前何其相似,薛慕忽然覺得眼角發熱。忙轉身匆匆離去。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坊間逛了一會兒,手上的紅薯漸漸涼了,她正打算今晚用它來充饑,一道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薛小姐,借一步說話。”

原來是汪啓霖,薛慕吃驚之下只是遲疑地看着他,并不向前挪動一步。

汪啓霖苦笑道:“薛小姐不信我,看來我上次吓到你了。”

薛慕只是沉默,良久之後道:“舅舅還在家等我回去,汪公子若沒別的事,我便先告辭了。”

汪啓霖忙道:“在這裏說也可以,耽誤不了你太多時間。”

說完,便抽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遞給她:“這是我給平民女學的捐款,薛小姐收着吧。”

薛慕愣了一下方道:“你的錢我不能收。”

汪啓霖正容道:“薛小姐,這錢是我幫助平民女子接受教育的,你沒有權利拒絕善款。你若認為我別有用心,那未免太看低我了。”

薛慕這才認真看了他一眼,終是收下了銀票正容道:“這樣說來,我要替她們謝謝汪公子了。”

汪啓霖見身着淡青色衣裙,挽着如意雙髻,髻發裏面盤着一根鵝黃絨繩,越發顯得發光可鑒,豐儀秀美,心中湧上一種無言的情緒,半響低聲道:“我明日便和父親回蘇州老家了。籌辦女學諸事繁冗,還請薛小姐保重身體。”

薛慕覺得十分尴尬,胡亂點了點頭,低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剛要轉身走開,卻見汪啓霖叫住她問:“薛小姐,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若是先認識你,會不會有機會?”

汪啓霖見薛慕一直沉默,自失一笑道:“是我多話惹人嫌了。”言罷轉身而去。

在趙啓新的幫助下,款項很快就籌齊了。接下來薛慕忙着選校址,買設備,選教材,招老師和學生,索性一切都很順利,在這年秋天,上海第一座平民女學終于開學了。

同樣在這年秋天,逃亡西安的太後和皇帝任命賀明詳為全權大臣與列國議和,最終簽訂議和大綱,賠款白銀四億五千萬兩,大局穩定下來後,兩宮便忙着回銮。與春天離京時倉皇辭廟不同,這一回兩宮入京,百官皆在西安門外跪迎,外國使臣亦前來觀禮。

太後年紀大了,又一路風塵勞累,剛回宮不久便得了痢疾,偏偏她為人固執不肯忌口,縱使太醫開了方子也總不見效,拖到這年冬天,終于一瞑不視了。

此刻京城的的亂象可想而知,但上海這邊一向後知後覺,百姓們依舊熱熱鬧鬧地過春節、鬧元宵。這一天薛慕忙完學校的工作,正打算和張清遠一起去一品香吃西餐放松一下,卻見門衛匆匆進來禀道:“校長,張道臺來了。”

薛慕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女學出了什麽差漏,忙忙地迎出去,卻見上海道臺張明詳笑容可掬的走上前來道:“薛小姐,大喜大喜。”

薛慕越發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正欲發問,卻見張明詳清了清嗓子正容道:“皇上有手谕賜薛小姐。”

薛慕只好跪下接了皇帝的手谕,卻見上面寫得是:

“朕欲在全國倡興女學。薛女士才華素著,且于辦學甚有經驗,今特着來京引見面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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