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海, 在薛慕宅院裏,劉五低聲向她交待了幾句, 又遞給她一封信道:“這是齊先生囑咐我交給薛小姐的。”
薛慕打開信看了不到兩頁, 不由失聲道:“汪鼎毓真的打算這麽做?”
“小的以前在镖局謀職,人脈很廣, 我打聽到的消息沒有錯。”
薛慕略一沉吟便吩咐王媽道:“備車,我要去黃達府上。”
民興黨在國會選舉中獲勝, 黃達府上賀客盈門, 熱鬧非常。門上見是一個女子前來求見,詫異之下擋駕道:“這位小姐來得不巧, 今日寒舍來客太多, 我們先生怕是沒有空見你, 還是先請回, 改日再來吧。”
薛慕笑笑道:“你就說是薛慕請見,你們先生不會拒絕的。”
門子半信半疑地掃了她一眼,終是入內去傳信。不久後, 黃達便笑着迎了出來:“薛小姐,久仰大名了,幸會幸會。”
薛慕亦笑道:“我亦與先生神交已久,今日得見, 甚是欣慰。”
“薛小姐是女子教育的先行者, 創辦女學的義舉已經傳遍天下了,真是令人感佩。今天來得正好,寒舍來了幾位同興會同志, 我給你順道引薦一下。”
薛慕放低了聲音道:“深感盛情,不過我今天來,是有重要的事要告知先生的。”
黃達脫口問:“什麽事?”
“先生借一步說話。”
黃達略一遲疑,将薛慕引至宅院深處一密室,方開口道:“薛小姐,這裏是以前我和同興會衆人商議密事的地方,可以絕對保險,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先生是否打算近日赴京去見汪鼎毓?”
黃達皺眉道:“正是,民興黨在國會選舉中獲勝,按照當初議定的《臨時約法》,下一步便是要重組內閣,這是大事,我當然要與汪總統知會一聲。”
薛慕忙道:“汪鼎毓狼子野心,先生千萬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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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怎麽說?”
薛慕低聲道:“先生可否買得是十月初八的火車票入京?”
黃達失聲道:“正是,薛小姐如何知道?”
“剛從京城得來的消息,汪鼎毓與北洋将領已經找好了刺客,打算在十月初九在北京正陽門火車站行刺。”
黃達只是驚慌了片刻,随即便恢複鎮定道:“我就知道汪鼎毓這只老狐貍慣于攬權,卻沒想到他敢這樣背天行事。薛小姐是譚主編的朋友,我信你。”
薛慕不由問道:“先生打算接下來怎麽辦?”
黃達冷笑道:“同興會的人都是經歷過槍林彈雨的,不會怕汪鼎毓的龌龊手段。北京我還是會去的,偷偷讓人改成前一天的車票,另外多帶些侍衛一路嚴防就是了。”
“那就好,汪鼎毓手下多的是亡命之徒,先生一定要小心。”
告別黃達回到家,張清遠不請而來,她現在在上海的平民女學任教務總長一職,順便也在《新民報》兼職,人比以前幹練了不少,只是性子還像以前一樣直爽,一見面便問薛慕:“修文,你囑咐我明天報紙的有一篇社論要等你回來再定,天已經很晚,若是再拖,印刷廠就來不及印刷了,你現在确定了沒有?”
薛慕遲疑片刻,默默将齊雲那封信遞給她,張清遠只略掃了一眼,便失聲道:“這,未免太冒險了吧,我怕這篇文章登出來,齊先生在北京立即就有危險。”
薛慕亦嘆了口氣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但他執意如此。我若不這麽做,怕違背了他的重托。”
張清遠提高了聲音道:“修文,我只要你們都好好的。齊先生瘋魔了,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瘋不成?”
薛慕沉默片刻道:“靜宜,拜托你,這篇文章大後天一定要發表出來,另外幫我買一張明日去北京的車票。”
“不行,京城現在太危險,你無論不能去。”
薛慕苦笑道:“《新民報》北京分社有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去料理。另外我也想與他見一面,有話要當面問他。”
張清遠急道:“修文,你這是在玩火。”
薛慕懇切地看向她:“靜宜,當此非常之時,我只想陪着他,我不能看着他一個人冒險。你我相交多年,你應該明白我的。”
張清遠瞪了她許久,終是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的脾氣,這麽多年一點未改。在京城要處處小心,随時與我保持聯絡。”
薛慕笑道:“你也始終都是這樣古道熱腸,所以我們能成為知交。”
張清遠笑了,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見薛慕皺眉去扶額,不由問道:“你可是那裏不舒服?”
薛慕勉強笑道:“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這些日子總是失眠,所以有些偏頭疼。”
張清遠忙道:“失眠不是小事,長此以往很傷身的。我在北京認識一位很有名的西醫愛德華先生。我把他的名片給你,你一定要抽空找他去看看。”
汪鼎毓府上,他叫來伍佑民、徐亭林一頓訓斥:“你們是怎麽辦事的,居然讓黃達平平安安來到京城?下一步要怎麽辦,難道要任由他組建內閣?”
伍佑民的神色有些惶恐:“總統,原本我的計劃是萬無一失的,誰知黃達事先得知風聲,提前一天買票到北京了。”
汪啓霖沉吟片刻道:“此事絕密,只有我們四人知道,黃達如何得知?事情必定有蹊跷。”
徐亭林低聲道:我記得那天齊雲也在府中,莫非是他?”
汪鼎毓随即否定道:“應該不會,總統府上那一天不是賓客盈門?更何況議論此事時只有我四人在場,說不定是手下辦事的人走漏了消息。”
伍佑民忙道:“總統,我對您一向忠心不二,就連我手下的人,我也可以擔保的。”
汪啓霖亦安撫道:“爹爹知道你的忠心,你不要自疑。看來家裏的下人是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汪鼎毓皺眉道:“這是自然,最近家裏新進了一批用人,你去好好查一查,查出是誰嚴懲不貸。黃達明天就要來見我,先說說眼下這關怎麽過吧。”
汪啓霖笑道:“爹爹放心,黃達不過是一介書生,并無半點實權。他想組內閣,我們不妨答應他,但內閣成員不能由他說了算。兵權在我們手裏,無非多費些周折罷了。”
汪鼎毓嘆息一聲:“這真是橫生枝節,也只得如此了,北洋的老将領都是要入閣的,這一點我們無論如何不能讓步。”
薛慕坐早八點的火車,抵達北京時已是第二天黃昏了。她也顧不上休息,叫了一輛馬車便趕赴地安門齊宅。
齊雲正在內書房寫信,見到薛慕來了,不由起身皺眉道:“這個時候來京,你不要命了嗎?”
薛慕笑笑道:“北京分社這邊有事情,我必須來處理。你放心,我出任《新民報》總編一事,對外是嚴格保密的。”
齊雲嘆息一聲道:“罷了,你就是這樣的性子,我早該知道的。我囑托你發表的那篇文章什麽時候能見報?”
“後天一早就可以。我已經買好了明天一早回上海的火車票,你跟我一道回去。”
齊雲沉默良久道:“阿慕,沒用的。汪鼎毓勢力太大,上海新軍将領是他的心腹,他想抓捕我是易如反掌的事。”
“那我們躲到租界裏去,或者買船票去日本。”
齊雲上前拉住她的手:“逃亡異國這件事,我經歷一次就夠了。幾年前變法失敗的時候,李光遠堅持留在北京,囑托我前往日本,以圖将來。我曾當面答應他,他若有不測,後死者必有以成公之志。如今該輪到我做犧牲了。這條命是我欠他的。”
薛慕急得眼淚都流出來,提高了聲音道:“那你答應我的事呢,你說過要娶我,如今就不算數了嗎?”
齊雲見不得薛慕流眼淚,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柔聲道:“你別哭,你這一哭,我心都亂了。”
薛慕的眼淚卻是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你們一個個都以公孫杵自命,我卻不願意做程嬰。如今形勢與以前不同,幹嘛要做無謂的犧牲?只不過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罷了。我不答應,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齊雲輕輕拍拍她的手道:“我早已想了很多次了,光是那一篇文章的分量,恐怕不足以令世人對汪鼎毓失望。我好歹也是小有名氣的人,如果被捕入獄,民衆更能看清汪鼎毓的嘴臉。阿慕,這一回我必須留在北京,否則九泉之下無顏去見當年犧牲的李光遠,還望你成全。”
薛慕怔怔看了他許久,終是道:“好吧,我答應你。我知道我們是一樣的人,認定一件事情,就是千難萬難也不能放棄。但你也要答應我,照顧好自己,不能輕言犧牲。”
“好。”齊雲鄭重答應了,忽又問:“你餓不餓?”
薛慕愣了愣,才發覺天已經很黑了,自己還未吃晚飯,她又好氣又好笑:“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只想着吃。”
齊雲笑了:“是你讓我照顧好自己的。走吧,你先去洗把臉,我帶你去煤市街吃爆羊肉。”
作者:在這樣苦逼的章節最後,我還是要說,熱愛美食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順便推一下我的新文《汴京小廚娘》戳專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