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下一枝紅牡丹

那宴重明幹嘛去了?孟真可不認為他是去某個酒樓當店小二了。只是這随心閣還有三月之期的限制,倒是此刻方知。孟真也不多言,略施一禮準備告辭。

“這位公子,你仍是執意要去巫山行雲嗎?”高個子見孟真要往外走,不解問道。

“哼!錦衣玉食也不是人人都禁得住的!”那叫俞生的男子幹脆将頭扭到一邊,不屑再說。

“各位,真是誤會了。我初來乍到并不清楚這裏的規矩,只是出門去看看罷了。”孟真只好解釋。

“那你為何穿這身衣服?姬無行的東西,穿了就等于默認要去巫山行雲了。”高個子還好心地道明。

“新衣服為何不能穿,穿了也不能說明我就去做男寵啊。這衣裳看起來不錯,拿出去當了應該能值些錢。”

孟真有些忍俊不禁,這群人都快沒飯吃了,還固守着這迂腐的規矩,可愛的緊。

他不再多言,斂起袖子,出了随心閣。

日暮華燈,樓閣隐耀,撲面而來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煙火人世,繁華三千裏,笑語歡聲,都作夢中語。

這是一個和白日裏完全不同的熱鬧長街,成排的紅燈籠擠走黑夜,肆無忌憚照亮每個角落,仿佛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出來了,長街上,衣香鬓影的男女談笑,閣樓上,滿目紅袖招搖。走在這裏,很難靜下心不去參與這盛大的狂歡。

孟真有些明白随心閣裏那群人的義憤填膺,這裏的喧嚣和随心閣的清淨仿佛隔了座鴻溝,他們都是年輕人,自然喜愛這些如夢繁華,誠然,他們又都有作為男人的自尊,不願以身去巫山行雲換得這富貴。

啧啧,姬無行倒是很會享樂麽。

孟真随心而走,這番景象有很多年不曾再見,置身喧嚣塵世,空氣裏也許都是煙火味道。唉,如此熱鬧小離竟不在,那孩子最喜歡這些了。

沿街的店鋪陳列一排排琳琅滿目的糖果,有兔子糖,公雞糖,小鹿糖,烏龜糖,老虎糖 ,猴子糖……各種形狀目不暇接。孟真翻翻儲物袋,裏面還有一些早年前帶沉離游歷人間時用的銀錢。他毫不猶豫都拿了出來,各種形狀都買一些,塞的滿滿一袋子才罷休,這下可給小離一個驚喜了。

走過長街,轉個彎,街道兩旁的建築燈火通明,樓閣都有四五層之高,飛檐畫角,奢華富麗,比前面一條商鋪林立的街道更加熱鬧。仔細看去,那閣樓的牌匾均有題字。有一擲千金的拍賣行和賭坊,也有美人如雲的紅袖閣,居然還有百花樓,是真的賞花候月,品茗酌酒之所。

風與月相候,雅與俗共賞。

眼前一排高樓林立,不知要往哪處去才好。賭坊就算了,他運氣不好也不差,關鍵是兜裏沒銀子了。紅袖閣也更是去不得,潔身自好是必須的,要為沉離樹立個好師父形象。還剩百花樓和拍賣行。

拍賣行門口聚了一堆人,像是有什麽稀世珍寶要拍賣一樣。孟真也湊了過去,聽門口的衆人議論紛紛,說是今晚有神秘寶物登場,具體是什麽得進去才知道。

孟真想跟着衆人進去瞅瞅那神秘的寶物究竟是啥,結果在門口被小厮攔下了,一問才知道,居然要入場的費用。孟真拍拍一儲物袋的糖果,差點就要問問能不能用糖果換個入場的機會,再想想沉離見到糖果那眼睛放光的樣子,還是算了。

如果百花樓也需要入場費用,那就真該回去了。果然啊,沒錢簡直寸步難行。

百花樓不是一座樓,說一百座也略有誇張,是有很多座閣樓連成一片。每種花卉自成一樓,争奇鬥豔。孟真大致看了看,每個門口都有小厮把守,約莫也是要收費用的,看來真要回去了。

就在孟真打算往回走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聲鼎沸,奔跑而來,孟真一時詫異随手拉住一個路人詢問:“發生了何事?”

“哎呀,這你都不知道,今晚昙花樓那邊來了千年難遇的幽夜紫昙,凡是見過的人許了願都能成真的。不和你說了,我要趕緊進去了,晚了就許不上願了。”那人急匆匆說完就往昙花樓那邊去了。

身邊都是急促的腳步聲,顯然都是奔着那昙花樓去的。孟真跟着衆人往前走,一眼望見門口把門的小厮正收錢收的手都快抽筋了,後面的人還一個勁兒往裏擠,這是真有能許願成真的花,還是借此機會斂財呢,不得而知,孟真只好退出來了。

這一出來不打緊,整條街的人都往昙花樓那裏擠,旁邊的花樓真應了那句“人去樓空”,連門口收費用的小厮都不見了。

這,這我進去賞花是可以的,吧。

孟真看旁邊一溜兒的花樓,思考去看哪個花好。有西府海棠,關山野櫻,君子慧蘭,墨菊并蒂……直到看見“國色天香”。

人間皇城燕京裏流傳的詩文:“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說的便是此花,孟真聽過多次,卻從未見過。

一路寂靜,看來都是被那能許願的幽夜紫昙吸引走了。穿過兩處回廊,過一座石橋,拂開引路的珠簾。

眼前一片曠野無垠,雲間新浮一彎明月,有微風過山林,留下寂靜的回響。

月下一望無際的花海撲面而來,滿目芳華。讓人不由得放緩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片于靜夜裏盛放的花靈,每一朵花都開的認真,每一朵花都各有不同。有粉色,朱紅,紫色,紅白相間……沒有含羞帶怯,也沒有孤芳自賞。每一朵都自在舒展,花瓣層層疊疊,端莊又大方,真無愧國色天香。

孟真輕輕沿着花海走一圈,在一朵特別大的朱紅色牡丹旁停下來,這個顏色的是不是叫“一品朱衣”呢,真是好看。旁邊居然還有一朵三色花,紅白紫相間,三種顏色泾渭分明,又相互輝映,花朵格外大,約莫有攤開的手掌大小,孟真小心翼翼用手覆上,想比較一下。

“咚——”的一聲輕響尤為突兀,在這片寂靜的花海裏。

聞聲望去,猛然一個人影兒竄過來,孟真驚的差點出聲,那黑影兒似乎也沒料到此處有人,在孟真出聲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反腿一勾将孟真壓倒在地上。

地上泥土松軟,孟真措手不及被禁锢住無法動彈。這些牡丹花枝雖然不高,但兩人這樣躺在地上,還是被遮掩起來。

孟真晃動腦袋試圖出聲,卻被捂的更嚴實了,手腳每動一下都被禁锢的更加嚴實。壓在身上的應該是一個男人,力氣還不小。孟真悶的一口氣喘不過來,平白遭此橫禍,運氣實在不佳。既然掙紮不過,不如好好想想一會兒用什麽法子報複回去。

孟真不再掙紮,一會兒那禁锢他的力道也跟着松下來,忽然有嘈雜的聲音忽遠忽近,外面喊聲震天,天空也忽明忽暗,看來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再聯想到身上之人的鬼鬼祟祟,必定與他有關。

孟真見捂住他的力道松懈,他試着張嘴想呼吸一下,結果剛張開嘴,立刻又被捂住了,孟真氣結,用力掙紮起來。那人以為孟真要咬他,結果見孟真一直掙紮,才反應過來,于是壓低聲音,道:“不許說話,就讓你呼吸。”

昏昏沉沉的孟真用力點點頭,那一直捂着他口鼻的大手才松開。孟真連忙呼吸了幾口,等胸口不那麽悶了開始商量:“我不說話,這位兄臺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起來,壓的我胳膊疼。”

從他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孟真就感覺到了身上之人似乎僵住了,許久沒聽見回音。

孟真還以為他是不答應,正待好好再商量一番,那人卻從他身上起來,還輕輕扶了他一把。得了自由的孟真二話不說,反手就是一個擒拿,準備好好教訓這個不速之客。萬沒想到,一向從不失手的他這次剛伸出手,立刻就又被抓住,還沒站穩就又被壓倒在花田裏,只是這次那人倒沒壓在他身上,卻是把他禁锢在懷裏,輕輕捂住了他的嘴。

“你真是不老實。”

那人低沉的聲音響起,若有似無的呼吸拂在耳畔,帶起一陣麻癢。

孟真不适的偏偏腦袋,想說話,又被捂住嘴。他無意識伸出舌尖在那手心推了推。

沒想到那人渾身僵硬,像被火燒似的立刻撤開了手。

孟真連忙呼吸一陣,準備開口,卻聽得那人頗為無奈的嘆息一聲,低沉道:“別動了,孟真。”

這回輪到孟真呆住了,一動不動躺在那兒,眼睛都沒眨,完全回不了神。

“唉,是我。”那人扶着孟真坐起來,襯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着他的眼睛。

皎潔的月光下,那人一攏墨衣坐在花田裏,月光勾勒出那精致的熟悉的輪廓,面容俊美,眼睛溫涼而幽遠。

“宴山君?”孟真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是我。我先前出去查探,發現一些異常,一時情急出手,沒想到你在這裏。”宴重明看着孟真認真解釋,說完從懷裏拿出一大朵還未開的花骨朵兒。

“這是什麽?”孟真沒想到宴重明說的異常居然是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但仔細一看,整個花苞呈深紫色,欲開未開,似乎有魔力般的叫人移不開眼睛。

“幽夜紫昙?是不是那個許願能成真的花?”孟真想起之前那些人争先恐後去看這花的情形,如今看來,估計都沒看成,不知怎地被宴重明摘走了。

“這花原叫紫魅,是魔界獨有的花,花開能迷惑人的心智。魔界被滅後,這花應是絕跡了,現在突然出現在此處,還好發現的及時。”宴重明一邊解釋一邊将那朵紫色的花苞放在地上,然後右手聚起靈光往那朵花苞上劈去。

孟真剛要說話,宴重明忽然伸出左手又捂住了他的口鼻。

孟真這次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他:“何意?”

宴重明并未開口,也以眼神回應,示意他看那朵花。

那朵原本還是花苞的紫魅此時已全部綻開,盛大的紫色花瓣,散發絲絲縷縷的霧氣,仿佛一張巨網,将周圍的人都囚在網中。

孟真忽然想到宴重明剛剛說的紫魅花開能迷惑人的心智,再看那散發的霧氣。頓時明了,連忙止住呼吸,宴重明卻一直沒松開手。

直到那花開一瞬,轉而枯萎,宴重明聚起靈光燃起一簇火苗,将那朵花化為灰燼。

“抱歉,一時情急,冒犯了。”宴重明松開手,鄭重向孟真道歉。

宴重明居然會道歉,孟真簡直吃驚不已,連忙道:“多謝宴山君”。

忽聞嘈雜人聲沸騰,由遠及近。兩人相視一眼,居然默契的都躺倒在花田裏。各種聲音嘈雜入耳,大約是昙花樓失竊,引得衆人嘩然,有叫罵聲,有唏噓聲,當然也有各種搜查,這不挨個查看到這邊的國色天香樓來了。

花海無邊,夜風輕拂,燈火明滅。兩人都靜靜躺着并不言語。嘈雜聲來了又遠了,終于又恢複成安靜一片。

“很香。”寂靜裏宴重明忽然開口。

“什麽?”孟真道。

“這些牡丹花很香。”宴重明又說一遍,說完又跟解釋似的仔細描述:“像是山風吹過皮膚,像是古城裏溫暖的燭光,也像是四月裏流淌的溪水。”

“那真好呀。”孟真不知道香氣是否可以這樣描述,但如果真是那樣,必然是很美好溫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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