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安之處是故鄉
“別人不清楚,你最是明白我是從哪裏來的。魔魅之氣那種東西,會在我身上嗎!”姬無行也有些無語,又坐回去開始煮茶。
“自然不會。”孟真感嘆。忽然問道:“你怎麽又會想到去天界呢?”其實孟真對姬無行上次去天界擄走神女千雅那事一直都很是想不通。
姬無行沒有立即回答,慢吞吞的把手中的杯盞用新鮮的茶水滾了滾,孟真嘆息一聲問道:“怎麽,都三百年了,你還是看不開嗎?”
“從極之火,焚心煅魂,再大的執念不甘也都煙消雲散了。我只是在蒼梧之海待得久了,出去找點樂子罷了,哪會知道這麽巧,就順便戲弄一下。”
姬無行語聲平靜的說完,将一盞煮好的茶遞給孟真。轉而又戲谑的說一句:“不過此番遇到你,也不枉我出去這一趟啊。”
又來了,三句話一說就開始沒正經了。孟真接過茶,意味深長的瞥他一眼,道:“我并不好此道。”
“哈哈,小雲,你也真是有趣的緊,別人以為我好男色是異端邪數,可你該知道我是的的确确喜好男人的呀。我若喜歡女人那才真是不好辦了。”姬無行朗聲笑道,接着眉目一挑,赤|裸|裸勾|引:“怎麽樣,要不要考慮留下來?”
“算了,我還是好男色吧。”孟真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幾口。
“哈哈哈,好男色!你真是要笑死我。”姬無行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扶桌大笑。
孟真不理他,慢慢品手中茶,茶葉青嫩,尖尖的一芽,随水浮沉。他是嘗不出味道的,但就是莫名覺得這茶應當是淡淡的清苦,回味餘甘。
姬無行見孟真不再言語,專心喝茶,忽然問道:“小雲,你又是為什麽來蒼梧之海呢?可別又說是為了我那種騙人的鬼話!”
“自然是挾恩圖報啊。”孟真放下茶盞,笑道。
姬無行先是一愣,轉而笑道:“說吧,什麽事?有什麽需要我的盡管說。縱然沒有救命之恩這一層,我也會交你這個朋友。”
“幫我找到碎魂劍的下落。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我救了你的命,你還我一份恩情,如此,我們就兩清了。”孟真道。
“哎!你真是恩怨分明,磊落的叫人傷心。既如此,我肯定竭盡所能幫你。只是碎魂劍氣與你……”姬無行誇張的感嘆,又有些不确定問道。
“碎魂劍确實與我有所感應,只是當初我出從極之淵時遇上點意外,體內有部分靈力只能暫時封印,使不出來了,因此也無法感知碎魂劍的所在。”
孟真有些傷腦筋。轉而又道:“這說起來,還與你有些關系。當初我送你出從極之淵時,碎魂劍或許已經有靈,趁我劈開出口,劍靈攜劍而逃。這終歸是魔尊的佩劍,又生出劍靈,逃離在外,始終是個隐患。”
“生出劍靈?也就是說不僅僅是一把劍,可能還有個人?”姬無行也有些懵然,摸不着頭緒。
“唉,也不定就是個人,我也不确定還有個啥?”孟真聯想到近來突然出現的紫魅,還有在天宮劍墟裏莫名被注入魔氣的魂魄,他幾乎可以肯定與那把出逃的碎魂劍有關。
可他現在根本感應不出那把劍在何處。更何況,他的那部分靈力好像根本就使不出來了。真是讓人頭大,孟真有些煩躁的抓抓腦袋。可是也沒辦法,這爛攤子歸根結底是他留下的,無論如何也得把這棘手的事情解決了,求一個功德圓滿。不然,他良心過不去事小,那些混亂的噩夢侵襲永遠也好不了了。
“事情總有解決之法,你也別太過擔憂。只是,我們是不是該避開宴重明,畢竟他還不知道有人能從從極之淵裏出來。”姬無行有些擔心。
“那倒不必。從極之淵雖關極惡之人,但千年已過。我們如今坦坦蕩蕩,沒行不義之事。宴重明此人最是公正無私,不會黑白不分。”孟真道。
“你倒是了解他。不過你這坦蕩磊落,恩怨分明的性格倒和一個人很像。”姬無行忽然看着孟真,道。
“誰?”孟真偏過頭,順口問道。
“我弟弟。”
姬無行朗聲一笑,繼而道:“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是有一個弟弟的,說起來,你們還真是有緣,他叫‘千雲’,你叫小雲,名字還都是我取的。哈哈,你等着,我去去就來……”姬無行像是想到什麽,急急跑下去,往旁邊那座“東河拜月”閣樓去了。
孟真用力抓住欄杆,指骨泛白,他覺得手心有些冰冷,仔細一看,是欄杆上凸起的琉璃幾乎刺進肉裏,他連忙松開了手,啞然失笑,只覺世事荒謬的很。
姬無行很快就回來了,他手裏拿着一捧卷軸,收起茶具,獻寶似的在桌面上攤開。孟真湊過去,一瞬間有些僵硬。
那是一副陳年的舊畫,仍能看清畫上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劍眉星目,身形清瘦。一身鲛紗羽衣繁複層疊,清貴又風雅,他手裏還握着一把折扇,站在一片花叢中淺笑。少年顯然不到弱冠之齡,但仍是以玉冠束了發。雖是在笑,卻并不及眼底,無端顯出一股不符年齡的老成。
“怎麽樣?這就是我弟弟,這幅畫是千雅畫的,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畫成的。”姬無行說完又嘆口氣,有些感慨:“我小弟他從來行事匆忙,不得空閑,連畫幅像的功夫都沒有。”
孟真一時盯着那畫出神,恍如隔世。
“哎,其實你們只是性格有些相像,長得并不像,他這時約莫有十三歲,縱然長大,和你現在也沒有一點像。面貌不像,氣質也不像。我大概能想象出他長大的樣子,有一點明朗,也有一點沉郁,可能還有一點孤高,完全不似你這般溫雅平和。唉,可惜他十六歲就死了。”
“确實不像。”孟真輕聲道。
“他死的時候不知是何種情形,我竟沒來得及去看他最後一眼。”姬無行不知想到了什麽,語聲飄忽。
“為何不去?”孟真問道,他覺得嗓子有點幹啞。
姬無行仿佛被問住了,隔了半晌才嘆息道:“誰知道呢?我可能沒那麽在乎他吧。”
“是,是麽。”清淺的聲音被微風一吹就散,不留痕跡。
“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了,人不能總回憶過去,不然就太傷感了。出了從極之淵,我就已經将過去全部抛下。如今留下這閣樓,也不過是記下自己的來處。”
姬無行從那些沉悶的往事裏回神,打量身處的這座閣樓,向孟真介紹:“你知道,我的故鄉在西海,千年不見,我已經不知道她現在是何等模樣,我用了‘迷神往思’造出這兩處閣樓,約莫是年少殘留的印象,這些白水晶和琉璃砂是西海獨有的材質,那裏的房子都是這種樣式。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孟真伸手輕拂欄杆上的琉璃砂,陽光灑在上面,就會變幻色彩。
“你的故鄉呢,在哪裏?”
姬無行忽然有些好奇,從始至終,眼前的人都像一個謎。他谪居從極之淵,卻又身無魔氣,這世上估計沒有誰能從從極之淵出來,可他卻能。
孟真愣了一瞬,淡聲道:“時間過去太久,不記得了。”
姬無行一時也不知他是真不記得了還是不願說,但一想他從很久以前似乎就一直待在從極之淵,不記得了也确實,畢竟時間真的太久了。
“不記得了,也好。高山有崖,樹木有枝,心安之處,即是故鄉。”姬無行有些感慨,溫聲勸慰。
心安之處?孟真一時怔楞,因為他忽然發現他好像從沒有過心安的時刻。這簡直不是能夠讓人開心的事,他就不該跟着姬無行來這裏,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有酒嗎?哪管得了他鄉故鄉,昨日明朝,千年一夢,當下最珍貴!”孟真實在不想和他繼續回憶過往,因為那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可憐,而他完全不能正視那個可憐巴巴的自己。
“哈哈哈,自然有,夠爽快,今朝有酒今朝醉,哪還管昨日明朝。”姬無行爽朗一笑,轉身走下閣樓往“東河拜月”那邊去了。
孟真一時無言,也不知姬無行在“東河拜月”藏了多少東西。不過片刻,姬無行就抱着幾大壇酒回來了。這次倆人都頗為豪氣幹雲,也不用酒盞,直接一人一壇,席地而坐,對飲起來。
日暮西垂,兩人都還神思清明,孟真幾乎不言不語,邊喝邊聽姬無行講他從從極之淵出來之後的各種境遇,誠然,他完全活出了一種男人的風采,灑脫不羁,言行無忌。
因為求而不得,于是別地生花。他現在這樣,也挺好。
直到有光閃爍,孟真才明白這閣樓之所以叫“西河拜星”的意義。天幕星光熠熠,明亮繁多,仿佛點亮了漫天明燈。
“知道嗎?有星星的晚上最适合與朋友飲酒。”姬無行笑眯眯的舉起酒壇與孟真碰一下,仰頭痛飲。
兩人都喝了不少,有些微醺,姬無行屬于那種喝多了特別能說話的人,要知道他平時話就不少,這下喝了酒,簡直沒完沒了。孟真顯然就屬于話少的類型,他完全就就是傳言中酒品極好的那種人,就算喝醉,也只不過身體癱軟懶散不想動,腦中神思依舊清明。
“那有月亮的晚上呢?”孟真下意識就想問旁邊的“東河拜月”是幹嘛的,說完才覺得喉嚨灼痛,說話有些困難。也許這是很烈的酒,他大概不能再喝了。
“哈哈哈,這,等你有了心愛之人就會知道的……”姬無行瞥一眼孟真,神秘兮兮的說道。
就你那點花花腸子,不說我也知道。孟真懶得再搭理他,只是他不能再飲酒,渾身也都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約莫真是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