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其實,完全無需母親直言,元春便能猜着:不知是哪位權貴還是宗親說了句珠哥兒這回怕是艱難,母親就能深信不疑,還要專程跑來為兒子謀劃個退路……

不管寧榮兩府再怎麽為自家曾有的榮光驕傲,他們也是勳貴,還是勳貴之中不很入流的——自從賈代化與賈代善兄弟去世,寧榮兩府爵位再高,沒有實職更無甚實權,品行嘛……就更甭提,讓人想由衷敬重也是難事兒。

而且賈家跟真正的書香門第幾乎全無交往,即使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在世,兩府跟文臣清流也不太對付。當然,文臣武官若真想攜手同盟,坐不住的準是聖上。

簡而言之,賈家子弟想讀書科舉不見得比寒門輕松多少,在未必請得來貨真價實的大儒為師的前提下,賈敬都中了進士,足見他不凡天賦。

當年他不得不辭官并讓兒子襲爵,其中不僅有賈敬自己的失誤,怕是更有科舉做官的同僚暗中排擠之故。

賈珠如今要面對的,只會比當年的賈敬更艱難:賈敬參加大比的時候,他爹還在世,多少還能為兒子保駕護航呢。

這些情況,元春不信父母真的想不清楚,只是他們大約沒怎麽放在心上,畢竟不中進士又不是沒差事做,實在不成還能捐官呢——勳貴之家往往愛輕視這個進士的分量。

話說回來,換成前世的元春,她就絕不會在文武,勳貴和清流,世家和寒門這些門第之間琢磨太多——這得多虧了趙之桢閑來無事,經常跟她說起的京城格局。

當然,趙之桢也不是全無私心:元春的确“孺子可教”,而且有個賢內助他也能松快不少。只是趙之桢教元春的東西,元春卻不能直接說給母親聽,說得多了,沒準兒還要生怨。

其實,只要沒錯過嫂子李纨的神情,自能看得出她的……不僅是不贊同,甚至是有些不以為然了。

嫂子李纨的親爹可是國子監祭酒!哥哥的文章拿給岳父指導,可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看看嫂子這些日子的模樣吧:滋潤又滿足,這可絕不僅僅是因為她生了兒子。

不過母親王夫人也在場,元春不好問得太多,省得母親和嫂子再鬧起婆媳不和,為了府中中饋王夫人已經挺不自在了。

倒是母親這邊該勸就勸,該給定心丸的時候元春也不能吝啬,“太太,哥哥的事兒我回頭跟王爺提一句,您也別太……聽風就是雨。”

王夫人轉念一想,女兒這是應下此事了吧?于是她也笑道:“那就煩勞您多費心思了。”

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女兒做了正三品的郡王側妃,說出來的話也越發讓人信服,同時也越發堅定,難于說服和左右了。

不過王夫人對此很是欣慰:女兒不容易讓那些髒了心的東西挑撥,若是性子太軟和了,在王府裏怎麽立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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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又道:“只要側妃平安,一切都好。”這是場面話,下面就是真實想法了,“也別……太強求,王爺百忙之中一二顧及不到也是常事。”

元春一聽這話,直接笑了:這哪兒是幫不幫都成啊?分明是想要她給個準信兒的意思。

不過幫哥哥絕對是心甘情願,元春笑道:“我心裏有數呢。”又問起寶玉,“可還淘氣呢?”

小兒子的天分比長子還強,又性情柔順,王夫人始終覺得寶玉更貼心,言語中自是帶了幾分得意出來,“教他的先生,滿口誇贊。你哥哥閑了,也教他些學問。”

這回元春可是真心笑了出來:言傳身教嘛,寶玉若跟哥哥賈珠學到點心機,這輩子受用無窮了。

說完好事兒,元春就得問問不那麽好的事兒了,“舅舅身子養得怎麽樣?”

這又是王夫人另一番煩惱,“他養得不壞,可眼見着就要離京赴任了,苦寒之地……可怎麽得了?”

王子騰任職之處,號稱苦寒……不過那地方元春可是仔細看過地方志的:南北交通重鎮,商賈雲集,寒倒是真的,苦卻未必,舅舅若是任滿三年,只怕還能賺得盆滿缽滿。

說實在話,舅舅若非有功在身,這個好差事也輪不到他。至于舅舅真正憂愁的事兒,只是要遵照大皇子的意思,挖七皇子的牆角罷了……

元春把當地情況細細說了一番,王夫人心事愁容至少去了一半。

趁着王夫人更衣的功夫,元春給李纨遞了個眼色,又輕聲囑咐道,“尋個機會再來一趟。”

李纨如何不應?本來她也有心跟小姑子多多往來。不同于王夫人和賈敏,李纨對元春這個小姑子可很有幾分真心。

就說這回,小姑子一席話下來,婆婆輕松了不少,回家去也不會心事重重,鬧得大家都得小心翼翼,只看這一點,李纨就要認下小姑子這番心意。

送走母親和嫂子,元春便坐回書案前,開始看起賬冊。

卻說趙之桢出得宮門,便遇見了……等了一會兒的大皇子。

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趙之桢登時便打起了精神:雖說兄弟倆同父同母,單論私交卻很是一般。

兄弟彼此見禮後,大皇子趙之棣端詳了會兒弟弟,才道,“氣色看着倒還好。”老七原配死了的時候,他可是真的哀痛,這回嘛……看着也是疲憊居多。

趙之桢硬擠了個笑容來,“謝大哥關心,還算吃得香睡得着。”

大皇子道:“從妃母那兒出來……只是有心事是吧?”

兄弟倆邊走邊聊,也不怕太子派人過來聽牆角。大皇子又輕聲道:“哥哥在這兒先給你賠個不是。當時真是情非得已。”

趁着趙之桢在北面駐守,大皇子在論功時為自己人搶了些功勞,甚至還出手壓了壓柳桓,最後還為王子騰謀了個下都督。

偏巧王子騰是趙之桢側妃的親舅舅,沾親帶故之下,趙之桢沒有直接拒絕。但要說讓趙之桢為此承趙之棣的人情,那也絕無可能了。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能讓臣子投靠,但不能霸氣一露,就連掌兵多年的弟弟都會倒頭便拜。如今他想抗衡太子,勢必要和弟弟好好修複關系……他也不指望說兩句好話,弟弟就能芥蒂盡去——不拿出些真正的好處可不行。

不過既然是讓出好處,勢必得讨價還價……這寒風呼嘯的戶外,可不好談成“生意”。再說弟弟剛死了老婆,不好出門宴飲做客,大皇子便要在休沐時去弟弟府上坐一坐。

趙之桢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應了。

大皇子望着弟弟的背影,扭過頭低聲吩咐起心腹,“去打聽打聽,妃母跟老七說什麽了。”

趙之桢回府後,照例見過兒子,又問了句女兒的情況,擡腳便進了元春的院子——他進門便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元春見狀,驚訝道:“您這是怎麽了?”

趙之桢拍了拍心口,“累。”

躍躍欲試的大哥,後發制人的太子,以及深不可測的父皇……只琢磨這三人的心思,以及相應的對策,就已經讓他睡不踏實了。他思來想去,果然北面才是他的“出路”:收攏些人手,并逐漸安排到北方任職,可謂勢在必行。

趁着元春替他揉撚着肩膀,他合眼問道:“你娘家那邊可有樂意到北邊歷練一番的?”

元春心頭一跳,如何不知道這是個大好機會?到北面必有實缺,而非自家堂兄們那種捐出來的品級。

不過她還是老實道:“除了我哥哥,娘家那邊的哥哥們都沒有什麽功名。”

沒功名做文官,可是做不高更走不遠的,而從軍……元春不覺得娘家兄弟有幾個能狠得下心來吃苦受罪。

趙之桢聞言,忍不住笑道:“你也忒護着他們了。得了空不如叫來我再問問。”

元春無奈悶聲道:“珍大哥和琏二哥,您看中了哪一個?”

雖然她偏向琏二哥,但也不得不承認,賈珍的本事可是強過賈琏。再說當初賈琏也見過王爺……之後可就沒了下文啊。

趙之桢眯了眯眼,“你那位‘急公好義’的堂兄不有個兒子嗎?”只要有心探查,賈珍的所作所為怎麽瞞得住趙之桢?

分開賈珍和賈蓉父子兩個?這回元春可相信趙之桢在為她着想:我是攔不住珍大哥哥,但可以讓他兒子出頭拉住他父親!

元春自然眉開眼笑:“王爺您真是厲害。”一句話就解了我的愁事……之一,難怪利與權,人人趨之若鹜。

眼見元春露出驚喜之色,趙之桢不緊不慢道:“堵不如疏,再胡鬧的性子到了北面也必有長進。若是實在不成,送回來就是。”

這番話說完,元春反而半天都沒說話。

等不到回答,趙之桢不由問道:“怎麽了?”

元春幽幽道:“您真是想用我娘家人?還是就想折騰着……玩一下……”

趙之桢摟住元春,放聲大笑,“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卻說王夫人和李纨回到榮府,婆媳倆先去賈母房裏說了會兒話,才各自回了院子。

賈政問了女兒的身子氣色——王夫人本也不是什麽都跟丈夫商量的老實性子,夫妻倆也簡單說了會兒話,賈政打了聲招呼,便去趙姨娘的院子歇了。

至于賈珠,他可是在內書房裏等了妻子良久。

從妻子的轉述之中,他聽出了妹妹的回護之意,于是由衷道:“妹妹向來貼心。”頓了頓,又囑咐道,“下回再去王府,你照實說就好。”

李纨一愣,“忠順王說大爺你文章欠些火候,想中進士還得數年苦功……這話也照實說嗎?”小姑子聽了這話怎能無動于衷?大爺本就偏疼這個妹妹,平時也不是愛給家人添麻煩的性子啊!

賈珠嘆道:“她都說要跟王爺提一句,咱們如今想攔不也晚了?再說這事兒瞞不住人,若是從王爺那邊聽到來龍去脈反而不美。”

李纨還沒來得及答話,身邊伺候的大丫頭便進來禀報,“王府打發人來,讓大爺,琏二爺和寧府的蓉哥兒得空到王府坐坐。”

賈珠與李纨二人對視一眼,還是賈珠感慨道:“妹妹也太心急了。”

他這時又哪裏知道這是趙之桢的主意?只是見着王爺聽了一番分說,這事兒也着實是喜憂參半。

作者有話要說:總是淩晨更新實在扛不住了,必須調整作息了~~睡個好覺,開補欠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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