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靜以修身,還有下面那半句儉以養德,在賈琏看來,這是讓他別收不義之財,坐觀其變的意思——至少字面上是這個意思。
可這句話出自諸葛武侯的《誡子書》,本意又是希望兒子在修身養性之後,做出番事業,而非虛度光陰。
究竟該按字面意思行事還是往深處想?
賈琏足足猶豫了一個晚上,好歹沒舍下臉再次向趙之桢追問,至于王子騰那邊……賈琏還沒傻到拿着王爺的信箋,跑去找王子騰解惑。
不過今晚他注定睡不安生了:因為家裏正好送了家信過來。
鳳姐兒在信中說完家中瑣事,便是勸他和叔父王子騰多多親近……俗話說得好,樹挪死人挪活啊。
看完鳳姐兒的家信,賈琏先是惱火:頭發長見識短,你個婦道人家你懂得什麽?!偏偏這會兒房裏就他一個,怒氣無處宣洩,不一會兒可不就自己洩了?而且熱血漸冷,他再一思量,媳婦兒鳳姐兒說得也并非毫無道理。
當年伯祖父與祖父賈代化與賈代善還在的時候,就已經堅定地站到了太子的身邊。
可随着這寧榮兩府的頂梁柱先後去世,賈家無人位居高官,兼之……人走茶涼也算官場常态,寧榮兩府與太子的情誼可不就逐漸淡了下來?時至今日,賈琏也看得出,太子對他家早就不怎麽放在心上了。
只是他作為将來襲爵的榮府長房長子,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自己拿了主意,偏到正大力招攬賢才的大皇子那邊……先不提太子作何感想,只說回家就難跟父親叔叔交代。
另外,前幾天他便按照王子騰的吩咐,追查到了暗算王子騰的主謀,可惜帶人前去時已經人去樓空——而且看當時的情況,人家還是得了消息之後從容離開的。
虧他還定了個嚴密的計劃!
賈琏靠在榻上,擡眼望着房梁:如今他真能理解父親和叔父為何正處盛年,一個沉迷于享樂,另一個終日與門客清談。這便是碰壁碰得太多,已經寒了心,幹脆縮回家中得過且過了。
從京時的意氣風發,到如今摔了跟頭後的不甘,以及對前程的不安……他終于親身體會到了官場艱難,之後便是一夜無眠。
這一夜不曾的安睡之人也不止他一個,趙之桢也坐在大帳中等人,順便處理軍務。
轉眼到了三更天,趙之桢揉了揉眉心,喝着濃茶心中暗道:再不來,就不給你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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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親兵給自家王爺倒茶的功夫,侍衛便進帳來禀報,“李将軍求見。”
趙之桢微微一笑,“傳。”不容易,終于回過味兒了?。
卻說李敬進得大帳,二話不說地……跪伏在地。
趙之桢微側着頭,一直看着案上搖曳的燭火,良久才問道,“你可知錯?”
李敬聞言,頓時心神一松:王爺說他是錯,還有救!他口中卻道:“末将有罪!”依舊是五體投地狀,不敢動彈。
趙之桢哂笑道:“你倒是機靈。”
李敬連忙恭敬道:“末将不敢!”
話說李敬拉着幾個好兄弟到王爺那兒求情,不止無功而返,反而讓王爺吐露的隐情吓得直接退出大帳。
可回到自己地盤的李敬越琢磨越不對勁兒:他跟兄弟們忽然堵在王爺大帳門口,急迫地求見……旁人不知內情,看這陣仗……李敬忽然覺得,這怎麽有點兒像逼宮!
若是王爺以軍法處置,立時斬首都不冤枉!
思及此處,他頓時一身冷汗。以前在戰場上厮殺,刀劍無眼,生死只在一念間時,都沒像今天這樣恐懼。
李敬倒是鄉紳出身,自小日子過得很是寬裕,可說到門路那真是不值得一提,投軍之後也有殊不得意的時候,可自從來到七皇子身邊,有功必得賞,自然也就仕途順遂,說心裏話,他很是感激趙之桢的提攜之恩。
這次肯為太子妃娘家出頭……也是仗着自己向來都頗得王爺信任。如此看來,他實在太大意了:他是受過人家的孝敬,可那就敢斷定太子妃哥哥沒有加害之心了?
如今他只恨自己太蠢。
不過李敬這副恭謹至極的模樣,倒是弄得趙之桢興味索然。他有心給愛将一個教訓,卻不想見他這吓破了膽的慫樣!失了膽色的将軍如何再上戰場?!
于是趙之桢冷冰冰道:“你且回去想想,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這在軍中,其實就是說得好聽一點的“緊閉”了。
李敬只得灰溜溜地退下。
而趙之桢則心頭氣悶:原本打算敲打下李敬,就讓他做先鋒,跟北狄大戰一場的。
随着南邊戰事逐漸平息,聖上也把精銳調回北方,兵精糧足上下一心,當然得給北狄人來個狠狠的教訓——趙之桢也并無全無私心,至少這種必勝之戰他定要派上心腹愛将。
可惜一切都讓太子妃娘家給攪亂了!雖然趙之桢也明白,若是李敬意識到自己以下犯下,卻無畏懼之心,這人就更不堪用……
趙之桢本來對坑了他的大哥存了些看法,如今連帶着對太子也怨上幾分:你手下行事越發恣意,與你也有大幹系。
話說太子妃他哥倒還罷了:經過一番安排,他自認定能大事化小。
可太子妃卻絕沒哥哥這樣信心十足,在一連數日都沒見到太子,就算親自到太子寝殿去堵人,還被客氣的內侍“請”了回來……太子妃自從嫁入東宮,哪裏受過這種冷遇?可她也只能忍耐,誰讓自己哥哥惹了禍?
真是自家事自家知,哥哥的确為太子賺了大錢,可若非借着太子的名頭,無論經商還是索賄哪能無往而不利?但是哥哥撈到的銀錢,大半都沒能進入太子的腰包……因此太子妃很是心虛。
誰知正心驚膽戰之中,又讓貴妃招至承乾宮中訓誡了一番:讓她謹守本分。當然,這個“謹守本分”純是說給太子妃娘家聽的。
太子妃相信貴妃這話也是聖上對娘家的警告,她急匆匆地打發人回了娘家……得到消息的太子妃父親頓感不安,可惜他還未探查周全,就屋漏偏逢連夜雨:第二天清早,他就和他兒子領旨,一起到東宮面見太子去了。
書房中,太子臉色陰沉,父子倆見狀便知不妙:太子的确高傲了點兒,但從沒無故發作過人。于是這父子跪得異常迅速。
太子深吸了口氣,他剛剛在父皇那裏看到七弟的密折,真是人生頭一次有種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感覺。
這“新奇的滋味”便是拜眼前匍匐着的父子所賜。
大舅子當初信誓旦旦地保證“微臣行事最有分寸,犯忌諱的東西從不敢沾”,他居然深信不疑,直至今日,險些誤他大事!
他越想越窩火,直接把案上的折子丢到了大舅子的身上。
太子妃之父一愣,他也是頭回見到太子惱成這樣。
而太子妃的哥哥被折子糊了臉,又羞又怒卻不敢發作,只是撿起折子看了一回,而後他的臉刷地白了,旋即痛呼道:“臣冤枉!”
手下的商隊主事為了銀子,就敢偷偷帶南邊那位的兒子出關……太子妃哥哥氣得腦子陣陣暈眩。
太子怒極反笑,“冤枉?你的意思是,七弟他冤枉你了?還是我冤枉你?亦或是父皇冤枉你?”
這誅心之言,即使向來膽子大的太子妃哥哥都不敢接。
太子妃之父則趁機拿過折子看了一回,臉色變換比兒子還要精彩,“殿下容禀,我們若真是偏向南邊那位又能得着什麽?還能比我們親近您收獲更多嗎?”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話雖然太過直白卻真是直指要害:沒有天大的好處,我們憑啥冒風險?
南邊那位的親眷若真是逃到了北方,太子妃娘家與其收錢把人家送出關外,還不如直接交給太子以及聖上呢。
這會兒太子妃的哥哥也回神辯解道:“誰知道是不是那一位作祟?”
他父親聞言狠狠地瞪了眼兒子,當着太子卻沒法多說什麽。
太子閉目不語,良久方道:“你們下去吧。”
這父子倆也不知這話太子究竟聽沒聽進去,總之回家去便要絞盡腦汁地準備自辯折子。太子召見只是個開始,過幾天面君才是真正“要命”的時候。
太子琢磨了一整天,翌日見到父皇,他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
聖上點了點頭,“想好了?”
太子起身,向着聖上鄭重一拜,“畢竟跟着兒臣這麽些年,沒有功勞還是苦勞,還是想給他個機會。”
聖上眉毛一挑,“欺上瞞下你也要保他?”
太子應道:“是。”
聖上擺了擺手,“罷了。你肯念舊情,也好。”
這對至尊父子又說了會兒話,太子才告退而去。除了乾清宮宮門,太子仿佛重見天日一般,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他知道大舅子犯了大錯,可他卻不得不“護短”:大哥可謂長袖善舞,為了消弭曾經與南邊那位往來的影響,招募賢才更為用心,也比他更舍得放□價。在吸納新人上,他已經落在下風,那麽他至少要保住舊臣們的忠心。
可聖上不這麽看。
他老人家晚上便跟貴妃說了心裏話,“心裏真不痛快。”
貴妃揉着聖上的肩膀,“賞罰無度可不是好兆頭。您得再仔細教導太子……”頓了頓,又道,“不許發火,好好跟孩子說話。萬一他吓着了,再想擰了可怎麽辦。”
聖上冷笑道:“他都多大了?還吓着?”
貴妃道:“您是天子,甭管是誰,您都是說吓就能吓得住。”
聖上沉默半晌,反而輕松安撫起愛妃,“瞧瞧,這就數落起我來了。”
“我哪兒敢?”貴妃搖了搖頭,“太子仁義,”雖然私心重了點兒,“縱然有過也是小錯,他不屑于陰謀詭計,可您得小心他被陰謀詭計所傷。”
貴妃這就不動聲色地給大皇子上了眼藥:我的老七向來與世無争,你偏偏要來算計他,那我這個當娘的總得做點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吧,自古以來造~反~無非兩種情況,太窮了,以及太富了。
窮得沒飯吃沒活路,肯定就要揭竿而起了,譬如陳勝吳廣。而富得都能養活好多好多人的時候,就去追求更高的境界了,比如李世民他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