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先帝的廟號是英宗,足見先帝在臣民心中地位如何了。

本朝國號大齊,皇族趙氏正是山東人。立國幾十年,雖然時有戰事,但總體來說稱得上太平繁華,這種年景自然不缺賢臣能臣,而且讀書人也多有風骨,這種氛圍之下,給諸帝定下的谥號和廟號都很公允。

再說聖上可是親身感受過先帝那份蠻不講理的偏心,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都曾在沒外人的時候,跟母親和愛妃抱怨過數次,而聖上的抱怨也總是從這張先帝遺诏開始。

先帝當年縱然出于無奈,傳位于當今聖上,可為了給“大獲全勝”的母子倆添堵,曾經暗中寫過一張诏書,大意是若是如今的聖上不能善待他的兄弟,不孝不悌,可由宗室共伐之。

總之聖上沒見過實物,這消息還是從先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口中得知——當然這位公公在說出這等秘辛之後沒幾天就咽了氣。

據說這份遺诏最先也是保存在當年的宗人令手中,只是當年的宗人令還是先帝的長輩,德高望重,無人不服。

這位老人家覺得縱然先帝不厚道,但做兒子的生生把父親趕下了位子……這父子倆也是半斤八兩了,不過這遺诏在他手裏總比落在旁人手中要強。

于是倒也“相安無事”了十多年,直到這位宗人令去世,然後遺诏便下落不明了。聖上勵精圖治這麽多年,不說天下歸心,可也差不多了,宗室之中又有誰敢偷走這個“燙手山芋”,捋聖上的胡須?唯獨南邊那位有野心同時也有足夠的本錢,能從老宗人令親眷或是心腹手中盜走這個“殺手锏”。

聖上心頭郁郁,從上書房出來又直奔承乾宮了。

貴妃把聖上迎進來,又拉着他坐下,自己則回身親手給他倒了茶,“又怎麽了?”

聖上端茶恨聲道:“遺诏沒找着!”

貴妃一聽就笑了,輕捶着聖上的肩膀,“這個‘殺手锏’用不好可就是催命符。”尤其聖上已經坐穩了江山,這份遺诏再現世,會給聖上些麻煩,但真不至于傷筋動骨了。

聖上聞言也笑了。

貴妃又道:“遲早有人會拿着它出頭,到時候正給了您出兵的機會呢。”

“知我心者……”聖上欣慰地拍了拍愛妃放在他肩上的手。

其實對南邊那位的圍堵,今年年初就該有結果了,只是這位不愧是老趙家的人,剛強得很,硬是咬住聖上派去的精銳,時不時出兵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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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廣重地,聖上又嚴令将軍們不許擾民,不許殺戮,導致戰事又拖了半年多,直到聖上的堂兄再也支撐不住……據在場的太醫傳回的消息,這位本就病入膏肓,服不服毒其實也就差那麽幾天罷了。

顯而易見,這位能堅持這麽久,就是讓子女能逃得遠一點,對此聖上都不由感慨:倒是個好父親。

當然聖上這個爹其實也不差。

不過遺诏還是得追一追,而他堂兄跑掉的孩子們準會為人所趁——不過堂兄膝下能攪起風雨的兒子都已經被抓住了。

此事不好下明旨,聖上幹脆提筆給在前線坐鎮的兒子寫了封信,讓他盡量留意就是,當然還是以戰事為主。

卻說趙之桢這邊戰事很順,他也整日忙着處理軍務,暫時還沒想好更是沒空回敬太子妃他哥。

反正都是報複,總不能因公廢私,他便想再等一等,至少等他回京再着手,又接到了父皇的密令……好在父皇全無為難之意,如今到了夏末,過不了多久他又能回到京城了:北面的雪總是下得比較早。

同時北狄那邊似乎也萌生了退意,陣線越來越後撤可見一斑了。

北狄幾位實權王爺也在争論究竟這仗要不要繼續打下去,知道跟他們結盟的那位殿下已然去世,反正好處也撈夠了,另外北狄人這兩年沒少借着出兵的名頭四處劫掠,加上從南邊那位手裏要來的,大約也覺得賺了夠本,需要回去消化一番,因此這回退縮也沒有顯得不情願。

話說回來,本來打仗就是燒錢,沒好處誰還肯接着來?

可趙之桢難得也想“不依不饒”一回:他帶着騎兵精銳把北狄主力趕跑了兩百多裏,才安心收拾行囊,伴着北方第一場雪回到了京城。

同時從中央軍調出的大半精銳也從北方回到了京郊大營,而受命在關內留守的則是趙之桢的愛将李敬。

畢竟不知父皇是否在來年要對北狄大戰,趙之桢還是在北方留了些自己的精兵和強将。

卻說抵京第一件事,還是要去拜見聖上。

只看在貴妃面子上,聖上都必須喜歡老七,何況趙之桢又是個沉穩幹練,總能為父分憂的好兒子:這兩年,這個兒子完全按照他的要求,穩住了戰局,不張揚不貪功也不倨傲,更不會胡亂結~黨~營私……聖上一直把這個兒子按照武王賢王來培養。

簡單說了幾句,聖上看兒子氣色尚好但難掩疲憊,便大手一揮,“進宮去見見你母妃,然後早些回府謝謝。”

趙之桢拜別父皇,便依令先去了承乾宮。

貴妃可比聖上直接太多了,她拉着兒子的胳膊,仔細瞧了一番,才道,“看着倒還順心。”

趙之桢也是一笑,“父皇那裏不也是一樣。”

貴妃道:“順心說不上,但真是去了塊心病。”她指尖向上,“祖宗留了話,不許同族相殘。他能不義,你父皇可不能不仁。”

趙之桢默然:先帝落了個英宗的廟號……父皇憋着口氣,太宗世祖不敢想了,但宣宗孝宗總是要搏一搏的。

他跟兩個哥哥不一樣,對帝位并不怎麽迫切,但也不至于跟三哥一樣,對權勢幾無興趣。

貴妃見兒子一副沉思的模樣,她輕拍了怕兒子的手背,“公事回家去想,母妃該跟你說說婚事了。”

趙之桢這才微微擡起頭,“全憑父皇妃母安排。”

貴妃道:“安排……別總亂點鴛鴦譜就成了。”

說實話,宗室的婚姻多是指婚,而指婚的夫婦多得是相安無事,感情深厚的的确不多,但鬧到趙之桢和劉娡這樣撕破臉都快懶得說話的地步,也忒少見。

貴妃一直覺得虧待了兒子。

只是劉娡還差一個多月才滿周年,趙之桢在大營時通身戰甲,進宮面君探望母親也不能穿着麻衣……貴妃卻大大方方跟兒子說起續娶一事,且對去了的兒媳婦半點愧疚都沒。

看母妃這态度,也不難猜到父皇的意思,趙之桢本想借口王妃新喪,婚事過兩年再議……如今看來,還是別費力氣了。

不過這也不耽誤跟母親說說心裏話,他的不情願已經挂在了臉上,“府裏難得安生些。”

貴妃果然道:“你父皇急,我也急。”頓了頓,頗有些意味深長,“府裏有個王妃,也少些人惦記。”

趙之桢無奈地點了點頭。

貴妃又道:“你父皇選中了河東節度使家的姑娘,我打聽了一回,是個老實的姑娘。明年大選,我再仔細瞧瞧。”她想了想,越發真切起來,“北狄人野心越發大了,你父皇正籌劃一場大戰……河東節度使韓浩對你也有所幫助。

這回的兒媳婦若再‘淘氣’,母妃便親自出手,幫你的兩個心尖兒牢牢壓住她。”

這番話實在是說到趙之桢心裏去了。

作為皇子,還是掌兵的皇子都不得任性而為,本來婚事也輪不到他說情不情願。妃母已經為他這般着想,他如何能辜負母親的一片心意。

只是妃母口中的“兩個心尖兒”倒惹得趙之桢面頰微燙:愛妃元春和長子趙晗可不就是他的心尖兒……

老七是貴妃的驕傲,但是作為母親,她總是覺得老七自小到大都太懂事太沉穩,甚至有點……沒鮮活氣兒。

如今看兒子這番模樣,她心中欣慰之餘,還不忘打趣兩句,“瞧瞧,這臉紅的。”

趙之桢擡頭一本正經道:“妃母,兒子臉皮薄。”

從承乾宮出來,趙之桢自然要到淑妃處坐一坐。

淑妃在唠叨,趙之桢便微垂着頭靜靜地聽。她關心過老七,又開始擔心小十二的婚事。

趙之桢聽說,便開口道:“不如您去問問貴妃?”

淑妃一怔,旋即低聲道:“我是不敢做主了。”

聽了滿耳朵家長裏短,趙之桢得以告辭而去。

回到王府,不止是長史幕僚侍衛大總管等心腹部下,連元春和趙晗也一起迎了出來——女兒趙暄站在哥哥趙晗身後,比以前安靜太多了。

卻說趙之桢踏進王府大門,分別見過了兒子、部下和女兒,再到元春的院子……期間一共半個多時辰。

健兒終于滿了周歲,礙于劉娡喪期未滿,因此也沒什麽慶祝,不過一家子坐一起吃頓飯罷了。

隔了小半年沒見,元春也不知道這小子還記不記得他爹。好在健兒趴在他爹懷裏十分安生,抓着他爹的領口似乎還要咬一口。

趙之桢笑眯眯道:“沉了不少。”

梳洗了一下,又換了衣裳,二人一同坐在炕上,健兒就在二人之間揪着個布老虎自行玩耍。

元春此刻方道:“王爺辛苦。”

趙之桢笑了笑,“還好。不過總是府裏最舒坦。”

元春見王爺臉色不壞,這才把如何姑媽送信援手一事徐徐道來——之後賈敏再來探望,就像是壓根不記得此事一般。

趙之桢撐着太陽穴,嘴角含笑,“林大人有心了。”可惜林大人乃是父皇重臣,他最好不要上門結交。不過像這種彼此親近,但不太顯山露水,才最是恰當。

元春想了想,也道出自己的見解,“姑父曾是巡鹽禦史,揚州故舊極多。想來太子妃娘家的虧空若是小數,沒準兒也傳不到姑父的耳朵裏,也不會讓姑媽特地過來轉告一番。”

費家若是只貪了幾萬兩,甚至十幾萬兩,這種不痛不癢的罪名至多讓費家挨參——可是費家乃是太子妻族,為了十幾萬兩銀子讓太子顏面掃地一回,大多數人還沒這麽傻。

“不錯,”趙之桢笑容不減,“你猜會有多少?”

元春輕聲道:“百萬?”

趙之桢輕拍了下手,“正是。”

元春沉默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道,“聖上知道嗎?”

“我猜瞞不住。”

“太子妃哥哥若是讓出地方……”元春覺得點到為止就好。

趙之桢點了點頭,“你堂兄便在謀劃這個缺嗎?”

“可不是。”元春多少有些忐忑:娘家哥哥們各懷心思,她可是真的管不了。

趙之桢盯着元春良久,忽然笑了起來,“你別怕。他是他,你是你。再說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元春心頭一暖,“多謝王爺體諒。”

趙之桢笑道:“這也忒生分了。”頓了頓,又道,“對了,還沒恭喜你哥哥中舉呢!”

說起這個,元春也不免笑靥如花,“我也不瞞王爺,我娘家想要出挑,怕是大多要看我這個哥哥了。”

賈琏在金陵參加鄉試,沒能得中解元,但……考了第三。消息傳回娘家,父母和嫂子都是喜上眉梢。兒子今年中舉,明年中進士……榮府由武轉文,恢複昔日榮光似乎近在眼前了。

元春思及此處,又添了幾分感慨,“中舉都這樣開懷……家裏出色的子弟還是少了些。”

這也不盡然……趙之桢跟元春說了說賈琏與賈蓉在北面如何行事:賈琏至少學會了多聽多看少說話,至于賈蓉更是瑞氣十足,只差一場戰鬥歷練了。

于是趙之桢公允道:“倒不是不出色,至少欠缺好機會。”

元春也笑了,“王爺總是這樣體貼人。”

趙之桢心說:我可不是對誰都體貼。

王府裏一派溫馨,與此同時的寧國府書房,氣氛也是極為和睦。

賈珍正與河東節度使韓浩的大公子相談甚歡。卻說賈珍從兒子賈蓉處再次确信七皇子有幾分“慎獨”的意思:平時他難得幫忙,但關鍵時刻沒準兒會雪中送炭。

不過……這位王爺跟太子妃的哥哥極不對付,卻一直沒親自動手,賈珍覺得若是他能送個太子妃哥哥現成的把柄過去,王爺看在此事份兒上,還會多看顧下兒子賈蓉。

正好,坐在賈珍對面的韓大公子也看不上太子妃她哥——原因十分簡單,跋扈傲慢,吃相難看,不肯讓人接近太子不說,還因為費家商隊路過河東,而給他們韓家惹過好幾次麻煩。

韓家不會跟太子過不去,但找機會跟費家算一算,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至于賈珍能與這位韓大公子結識,還是源于王子騰的牽線拉橋。二人都要狠狠算計一次太子妃親哥,“赫赫有名”的費家大公子,可不就一拍即合了。

費家商隊私販鹽鐵到北狄人的地盤,除了走關口的北線,還會通過官道從河東的大關出去。這些年他們偷運了多少鹽鐵,韓家也是記了個大概。

可惜韓家縱是封疆大吏,京中依舊人脈有限,當然沒人敢出頭,把此事挑明。

不過賈珍卻敢,最起碼他能見到太子。二人一個晚上就商量出了個計策,于是賈珍還真挑了個黃道吉日,把韓家大公子交給他的證據一口氣全遞了上去。

太子接過折子,目光頓時一凝,之後默然良久,“人心不古。”旋即又自嘲一笑,問向賈珍,“你不怕我翻臉?”

賈珍鄭重道:“怕。但更怕殿下為小人蒙蔽。”

送走賈珍,太子在書房枯坐半日:任誰知道自己信任的心腹其實是個貪得無厭的小人,甚至還靠着自己的名聲招搖撞騙……堵心半日都算少的。太子如今其實是寒了心,他剛剛保下了這位大舅子,誰知七弟前腳離開北方大營,後腳就派了商隊出關牟利去了!

可惜他能舍棄太子妃的哥哥,但不能舍棄整個費家,正好賈珍交了“投名狀”,就讓他們互相牽制也好。

其實他真正看重的,還是明年大比之後的新科進士們,至于勳貴……他那個好哥哥就是陷在勳貴圈子之中,無法自拔了。

只是大皇子身邊勳貴雖多,但他真正在意的還是那些帶兵的将軍。

大皇子這會兒就在書房裏給王子騰寫信:勉勵他多多結交當地士紳商賈,同時營中諸将亦是辛苦,更該往來一二。

收到信的王子騰自然不會怠慢,他在關口不說混得如魚得水,但也的确拉攏住了些人——借着大皇子的名義。

而賈琏在隆冬時節,親眼看到七皇子的心腹李敬去赴叔父王子騰的宴席……他當時愣了一下,回到自家整整猶豫了兩天,終于還是提筆給堂兄賈珠寫了封家信。

當然,只看王子騰與李敬一起吃個飯,賈琏就能這般在意,也是有緣由的。賈琏在給賈珠的信裏寫得很是明白:王子騰到任後,弄清斷腿的罪魁禍首,便開始放心地斂財,雖然賈琏知道王子騰的靠山是誰,但斂財斂到了費家頭上,他覺得很是不妥。這回更是出面刻意結交守關大将,且此人還是七皇子心腹……

要知道賈琏當初為究竟是跟着太子,還是偏向七皇子都斟酌了許久。王子騰這樣腳踏三船……賈琏必須問計于堂兄了。

收到信已是半個月之後,賈珠仔細看完弟弟的家信,回信時關于王子騰這邊,只有四個字:不要管他。

而趙之桢早早便從李敬送來的迷信中得知下都督王子騰的動靜,回信也同樣是四個字:無須理會。

王子騰若是能輕易收買李敬,趙之桢這兵也不用帶了,可在年底一片其樂融融之際,又有人悄悄聯系了李敬……這回趙之桢就沒法坐視不理了:這回出手的正是河東節度使韓浩的長子,韓家大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妃娘家姓費,這真是個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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