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鳳姐兒這回既沒叫上王夫人,更沒拉上李纨,只帶了一二心腹便來了王府拜見元春。
在元春看來,琏二哥“先斬後奏”帶着一對姐妹花回府,縱然事出有因,也活該讓堂嫂王熙鳳磋磨一回。
除非是長輩指來的人,不然後宅裏添人,總是要提前跟媳婦兒知會一聲。
元春也就是不能明說,其實她對大伯和堂哥這父子兩個的操守,尤其在女~色這塊兒,很是……有意見。別說她了,就是男人也一樣看不起那種見了美人就走不動道兒的主兒,譬如賈珠。
好在賈琏這回沒有誤了正事,賈珠才默許那對姐妹花留在府中,還特地讓媳婦李纨和妹妹探春一起勸解、安撫鳳姐兒,給足了鳳姐兒臉面之餘,也請她稍安勿躁——其實,無需鳳姐兒出手,賈珠自有手段讓姐妹花二人主動離開榮府。
話說鳳姐兒最開始自是醋壇打翻,可在惱怒過後很快瞧出了些不對勁兒,她此來除了倒一倒苦水,更是想找元春請教些個中隐情,之後……再看情況給叔父王子騰提個醒。
小姑元春跟王子騰不太往來,在鳳姐兒看來,純是因為“各為其主”,但繞個圈子互通有無,自是理所當然之事。
因此鳳姐兒這回也是底氣十足了。
關心過小姑的身子,再送上節禮,她才說起自己的委屈,“側妃您給評評理,二爺也是做了幾年官的人,若是為此影響了前程,我也心疼死了。”
本朝明文規定,官員私自納妾,可要受罰。退一步說,就算是正經納妾也是要把文書送到官府備案才成,否則這對姐妹花要麽算作奴仆,要麽就只能當外室了。
此事傳出去,假若再遇上個“閑着沒事兒”的禦史,參上賈琏一本,縱然不會沒了官職,總歸要灰頭土臉了。
不過憑榮府如今的勢頭,哪個禦史肯為這麽點小事兒難為賈琏?
嫂子鳳姐兒已經打壓住了琏二哥,如今正是要見好就收呢。于是元春也笑道:“琏二哥許是粗心些,正要嫂子費心照顧呢。”
小姑直接表态,鳳姐兒也就不再裝委屈了:小姑雖然算是通情達理,可二爺此舉竟只落得“粗心”二字,她心中還是存了幾分不滿。
不過她還是擠出個笑容來,謙虛一番,“哪裏……”
元春這回有喜,比懷健兒那陣子可差遠了,時不時地不自在,因此閑談時也沒那麽多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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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端起身邊的茶盞,又灌了口藥茶,想壓住腹中翻湧。
鳳姐兒見狀,連忙住了口。抱琴與傲梅也站在元春身邊,一個幫着拍背,一個接過茶碗,二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元春的臉色。
元春撫着胸口,“無妨。”
鳳姐兒也關切道:“再請太醫過來瞧瞧?”
元春搖了搖頭,“橫豎都是讓人保養身子。”頓了頓又道,“那姐妹兩個手裏的東西對咱們家幫助頗多。”
鳳姐兒本就已經猜着了點兒蛛絲馬跡,見小姑如此肯定,自是又追問了一句,“發財?還是升官?”
元春道:“都有。”
鳳姐兒恍然,“原來如此。”而後就頗有眼色地告辭而去。
元春在榻上歇了一會兒,才養出幾分精神頭,起身給哥哥寫了封信:請他留心下王子騰那邊的動靜。
在大多女人的心裏,兒女自然勝過娘家,娘家大約又比丈夫要緊……眼前擺着個新門路,鳳姐兒定會給娘家透點口風。
對付忠順王府的人家,自然是多多益善。而且舅舅王子騰……比較薄情,可話說回來,元春自己都因為境遇變化,心境也與前世大相徑庭,又何必強求親戚們一成不變,且跟自己一條心呢?
元春心中一派坦然:不能動之以情,許之以利亦可。等晚上王爺過來,也該跟他再仔細商量一下。
主意已定,她靠回榻上,懷中揣着抱琴塞過來的手爐,目光時不時地往窗外飄去:前天下了雪,今日依舊冰天雪地,不然出去逛逛才好。
抱琴向來善解人意,見元春一臉的向往之意,便輕聲笑道,“剛聽說大爺帶着咱們健哥兒在院子裏賞雪呢。”
元春笑道:“大爺賞雪還差不離,健兒只會想着往雪地裏撲騰。”
而趙之桢外書房裏,韓大公子微彎着腰,始終都沒動彈一下。
他使了錢,也用了計,更托了人,在費大公子閉門思過的時候,終于見到了太子一面。明明與太子相談甚歡,但這位儲君最後卻給了吩咐,讓他交個夠分量的投名狀。
韓大公子給妹夫趙之桢看的信箋,便是記錄了當時太子所言,當然,還稍微“潤色”了一下——太子當然不會直接說出“避開父皇”這種話,但意思卻是一點兒沒錯。
韓大公子此番前來求助,能不能如願另說,最起碼擺出了妥當的姿态:實話實說,絕不胡亂挑撥。
自從和韓家結親,這家人尚算恭敬,但暗地裏也用過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好在他們發覺不對便果斷收手。
因此趙之桢對這家人惡感有限,但好感也實在談不上。
而且他用餘光掃過韓大公子的臉,只覺得再晾上一會兒,此人怕是要生怨怼了。
話說趙之桢前陣子看似前怕狼後怕虎,可所謂的虎和狼都是宗室,還是有勢力和財力,說話極有分量的宗室,像韓家這樣尚未“富過三代”人家,他又哪裏會有太多忌諱?
只不過此人還有用處,趙之桢更不是會四處結怨的性子,便徐徐開口道,“你們要尋的人,我亦有所耳聞。”說着,擺了擺手,“無妨的,只要你們別多問多說就好。”
韓大公子精神一震,旋即一拜到底,“多謝王爺。”這是不打算拿韓家作筏子,王爺自會與太子交代的意思?
越想越是這麽回事兒,憶起自家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韓大公子雙頰微紅,腦袋再次深深地低了下去,“王爺高義,在下……羞得無地自容……”
趙之桢聽得直搖頭,“你都語無倫次了,且先回去好生歇一歇。”說着,微微一笑,“你幾天沒睡了?”
韓大公子眼底遍布血絲,一望便知為此憂愁了許久。
韓大公子擔驚受怕了好幾天——親近太子的主意本就是他的,他老爹并不贊成卻也沒有反對,如今鬧得險些裏外不是人,幸虧有七皇子肯為他解圍……“災後餘生”讓他整個人既興奮又脆弱,“三四天了吧。不瞞王爺,當時聽了那位的吩咐,在下連喘氣都不自在了。”說着抹了抹額角,“若是王爺您把我趕出門去,在下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得不說,服軟的韓大公子果然順眼了許多。
就像寧榮兩府跟太子有些淵源,賈珍才能輕易地攀上太子;而韓家卻是曾跟太子舅家交情不錯,才能跟太子扯上關系……不過韓大公子真正跟太子有所接觸之後,簡直就是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底。
也是幸虧韓大公子心神大定之下,也沒敢跟趙之桢抱怨,否則趙之桢還不一定怎麽暗中嘲笑呢:什麽時候你想投靠,我們這些皇子就得真心接納并委以重任了?
總之得了允諾,韓大公子也有心跟趙之桢閑聊了幾句,今日王府一行已算頗為圓滿,可他還有一樣遺憾之處:王爺竟沒讓他去見見有喜的妹妹,他可是知道賈珠常來探望側妃的。
不過這份疑惑也沒持續多久,他惹出的麻煩,妹妹不知道才好,萬一因擔憂而動了胎氣,以後這親戚之間還如何随意走動?
太陽落山之前,韓大公子便起身告辭,臨出書房之前,趙之桢才意味深長道,“專心為父皇辦差。”
韓大公子硬生生地止住邁出門去的左腿,他再轉過身面對趙之桢時,不掩震驚之意,“難道……已經聖上知道了?”
趙之桢點了點頭,“你想得沒錯。”
韓大公子再次躬身,“多謝王爺指點。”
望着韓大公子離去的背影,趙之桢也在反複思量:北關與河東又不是西南那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兩地距離京城不過兩三百裏,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吹到聖上耳朵裏,只看這引出風吹草動的人或事聖上樂不樂意留心費神罷了。
話說,太子要韓家捉拿之人乃是位住在河東的巨賈。此人當年曾給先帝的寵臣做過幕僚,後來在幾位宗室與世家之間輾轉,幾十年下來竟是全身而退,如今還安心做起了富家翁……
這位當年曾和不少“前朝餘孽”打過交道,如今跑到河東“隐姓埋名”含饴弄孫去了。話說回來,此人知曉大把秘辛仍能活到今天,沒有聖上的默許又如何說得通?
趙之桢此舉也是提醒韓大公子,對人家要客氣一些。而太子聽聞此人之名,還特地命韓家将此人送進京城,怕是對當年之事起了興趣。
不管怎麽說,太子總算知道忠順王府……乃至若幹宗室對他存有敵意了。
而當年之事,趙之桢也不過是知道點皮毛,還是賈珠從賈珍口中套出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依照他的猜測,韓家護送此人回京時,忠順王府也必有對應的手段:滅口最為直接,順便還能栽贓韓家。
前些日子,妃母也曾給他解惑:不冒風險,自然沒得好處。趙之桢多年“獨身事外”終于下定決心要靜極思動,眼下這不就是個出手的好時機?
他心中甚至還有幾分期待:希望忠順王府別讓他失望才好……要知道但凡針對太子,背後多多少少都有大皇子的影子。
他打算做的,便是把“大哥和二哥雖有小分歧但依舊兄弟情深、和睦相處”的遮羞布徹底掀開。整天看着他們兩個兄友弟恭地做戲,轉過頭來便隔三差五地牽連他,他真是……快受夠了。
而且父皇如今目光多是落在西南平南王那邊兒,他也想把父皇的心思往北面拉一拉。
就連父皇興許會因此惱火他都在所不惜——大哥二哥準會排在他前面,兩人一個背靠世家從而生起了野心,另一個居然連如何惹得宗親仇怨都不明就裏……
比起他倆,趙之桢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乖巧太孝順了。
不過,不止趙之桢懂得反思,太子在撤掉費大公子之後也驚覺局勢竟已如此棘手,便也急招幕僚心腹商量了半個月的對策。
因為費大公子的緣故,太子與舅家這些年有些疏遠,可一旦他有求于母族……結果當真沒有令他失望。
至少他從舅舅那裏知道了費大公子平素口碑如何,更從舅舅送來的密信中得到了大舅子早與平南王聯系的證據。
他當然怒不可遏!
當這些證物擺到了太子妃之父的案頭,費家也是當機立斷,晚上費大公子便“被重病”了,而且數年之中都沒法下床,更不會有什麽人能輕易見到他了。
可圈禁費大公子簡單至極,收拾殘局卻是難上加難。而費大公子得罪的一批人,太子總要知道大舅子為何與人家結怨。
這才有了韓家領命拿人一事,而韓大公子從七皇子府中出來,太子自然也知道了韓家跑去向他七弟求援。
幕僚此時小心翼翼建言道:“太子,您看是不是該跟七皇子打聲招呼?”
太子微微有些憔悴,但雙目依舊有神,“無妨,若是不情願,七弟自會來見我。”
幕僚默然,心道:那是您親弟弟,您都不肯放下架子……看來多說無益了。
誰知太子又冷笑一聲,“老七是我弟弟,他向來不愛生事……倒是忠順王府有些意思,當年與我舅舅的龃龉,難不成還要算在我身上?”他也不指望身邊心腹勸解,又吩咐道,“明天讓賈珍來一趟。”
賈珍……第二天沒能來成,因為他爹賈敬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