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前,賈蓉寫家信,都是送到王爺的信使處,跟戰報以及諸位将軍的書信一起帶回京城,然後再行送至收信人手中。

元春特地教過這個越發靈透的侄兒,出戰時固然狹路相逢勇者勝,但也別忘了盡量給自己留些餘地。

賈蓉為這一句話,連着小半個月都沒睡好,反複琢磨姑媽真正的心思:讓他別再和父親賈珍僵持?還是希望他給秦可卿些臉面?可是姑媽何曾有過出爾反爾?

卻說賈蓉在休沐時跟着一幫兄弟到關口城閑逛:大街上一群血氣方剛的兒郎策馬走過,領頭的……看着如此眼熟!

那人感受到賈蓉的視線,側頭一瞧……連忙滾下馬,上前見禮,“見過蓉大爺。”

賈蓉回想了一回:這人是他姑媽陪嫁那一家子裏的……二小子!在家時,賈蓉沒少聽府中婆子們偷偷嘀咕,說李家人命好,跟着側妃娘娘雞犬升天了。

賈蓉如何能和這些婆子看法一致?姑媽身邊可有不少王爺的手下,能在這群人之中脫穎而出,得到姑媽的信任和重用,能是等閑之輩?至于為何是重用……因為這位李家二小子身後跟着的幾個人都曾經當過兵!

賈蓉做過王爺的親衛,如今也成了校尉更帶了手下,焉能看不出那幾人身上的鐵血之氣?他眯了眯眼,和氣地問起姑媽在關口的鋪子生意如何。

李家二小子來關口專為側妃運送儲藏産自東北的藥材……這就不是為賺錢而來。他又不好随口欺騙側妃喜愛的侄子,只得含糊道,“尚好。”

甭管這生意是真好還是假好,東家向來不插手生意的親戚問起來,也都會聽見個“好”字,這個“尚好”算怎麽回事?

賈蓉又問,“你們打哪兒來?”

李家二小子答道:“東邊……”

關口城不僅是陸路南北、以及出入大齊北方大關的樞紐,更有運河連接京城,關口城外往東不到百裏還有個海港——只是這個港口可比不得東林,以及京城東面的源平,這兩個可以停靠多艘大船的海港。

賈蓉忽然靈光一閃:後路!姑媽別是指這個……

半個月後,元春從經營自己嫁妝鋪子的管事手中拿到侄兒寫來的家信,心中十分滿意:她所說的“後路”指的當然不是找機會做“牆頭草”。牆頭草如韓家,人家再怎麽根基有限也是一品大員,有牆頭草的本錢,試問寧府還剩什麽拿得出手的本錢?

因此這個後路,可不就是傳遞消息的後路,官位人脈都能倚靠趙之桢這棵大樹上升和發展,唯獨情報消息必有自家獨有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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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一年裏,蓉哥兒寫給元春的家信,單月都是跟着王爺信使一起回京,雙月就是經過元春的心腹管事帶回王府。

現在可是冬月……而且這封信寫得相當潦草,但語氣和筆跡的确是蓉哥兒親自無疑。話說元春原本喝了藥,正昏昏欲睡,看了蓉哥兒的信,整個人都精神上了!

她把信疊了幾折,手都微微地抖。抱琴和傲梅看着自家側妃的模樣,都拿不準她究竟是興奮、擔憂還是在畏懼……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前者更靠譜一些。

元春哪有心思給心腹丫頭答疑解惑?她疊聲叫抱琴去把大爺趙晗叫來。

抱琴連忙應是,一點都沒猶豫,扭頭就出了門。

說來也挺有意思,半夜裏側妃派人把非她所出的世子,還沒人覺得哪裏不妥當——趙之桢已經為長子請封,如今趙晗可是當仁不讓地“笑納”世子爺這個稱呼。

卻說趙晗身着家常衣裳,都沒來得及更衣,只披了件鬥篷,便帶着心腹內侍往側妃的院子趕。路上趙晗自然得問上幾句,聽說是元春的心腹懷揣書信夜裏能進得王府,他的庶母看完信便讓丫頭親來請他……準是大事!

而趙晗匆匆來到元春面前,元春二話不說直接把信遞了過去……趙晗一目十行,看完立即道,“我親自去安排。”說完,也是擡腳就走。

趙晗在坐進書房便急招王府長史和府中大總管,以及今日仍在值班的幾位幕僚。過了大約一刻鐘,長史和府中大總管一起來到元春房中,剛向側妃禀報過世子趙晗的安排……王妃韓續不請自來了。

屋中燭光熠熠,韓續臉色越發難看,大家也都看在眼中。尤其是大總管拿了賈蓉家信,與長史告退後,韓續欲言又止的模樣全落在了元春眼裏。

話說蓉哥兒在關鍵時刻送回來的這封信……說是能改天換地不大可能,但八成會引起又一番波瀾。其實抱琴和傲梅不愧跟了她這麽多年,連她的心思也猜了個□□不離十。

前世王爺也是手握北面大營,不過這一世有姑父林海和哥哥賈珠……時不時通風報信,朝中小事更是直接“小事化了”,王爺的勢力比前世強了一些,卻沒強到足以改變整個朝中局勢的程度。

算起來,這一世王爺登基之路,只會比前世更穩當也更順遂。

當她收到侄兒的密信,她忽然覺得……這是娘家更是自己的一個好機緣!

原本她想着娘家能避開抄家大禍,不墜了曾祖與祖父的赫赫聲威,自己則生兒育女,再看着兒女成人成家,再給她生些可愛的孫兒孫女……這一輩子不可謂不平安喜樂。

可時至今日,她面臨能讓自己“更進一步”,甚至是能青史留名,得以位列“後妃傳”,而不是只會在史書上留下簡簡單單的幾筆,她毫不意外地……激動不已。

心情激蕩之下,氣血雙虧的元春雙頰微微潮紅,此刻滿腹心事的韓續卻一點都沒看出來。

元春餘光打量了韓續好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相安無事不等同于不給面子,再說有些事兒王妃也該知道。

比起王妃那個老謀深算光想着占便宜的節度使親爹,王妃眼光更長遠,而且行事也更果斷。

于是元春忽然出聲打算韓續的沉思,“北狄那邊的精銳拿咱們大齊沒法子,便把心思動到了東北那邊。”

聽說了北狄精銳的動向,而且此次領兵的還是北狄皇子,趙之桢的愛将李靖便也帶上精兵出關,大舉前去阻擊。

話說大齊北面和西北都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東北則有連綿不斷的群山把北狄人和大齊人一起“拒之門外”,不過越過這山脈,可就有河有地有大海了——因此東北的那些部族守着物産豐富的家園,他們又人口不多,因此百多年都沒什麽進犯“近鄰”的心思。

對于北狄人來說,沖入大齊的北面大關,便是一片坦途和沃野千裏的平原,策馬跑不過兩三百裏,便是大齊最為繁華和富庶京城。

因此北狄人常年都在攻打大齊,卻鮮少對東北動兵:騎兵闖山林……顯而易見是出悲劇,但對大齊人和東北那些部族而言,可就是好戲了。

基于同樣的道理,王妃父親鎮守的河東亦是多山少平地,因此北狄人也進犯河東大關的時候屈指可數。

不過北狄人也不是什麽鐵板一塊,其中好幾個部落的大王意見都不大一致:有比較貪心好戰,與大齊勢不兩立,立志趁火打劫的~主~戰~派,自然也有更願意安生度日的~主~和~派。

巧的是,主和派中的幾位北狄王都跟王妃的父親有些交情,甚至他們曾經暗中“默契”過幾次:雖然礙于情勢,雙方都不得不出了兵,但都沒多少傷亡,最後更是……彼此收兵,不了了之。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可王妃韓續正是其中之一:自家積攢的數百萬家財究竟從何而來?除了跟西北諸國通商,更是跟那些北狄王沒少交易!

她那個爹十幾年來行事都十分小心,在旁人看來她的父親愛藏私,就是更喜歡小心翼翼地保住自己的勢力,但每次聖旨下達,他都仔細照旨辦事,并不推脫,對大齊對聖上倒是絕無二心。

韓續聽了元春所言,忽然猛地擡頭直視元春,三息過後驚覺自己失态,又連忙垂了眼,“王爺……這事兒不會拖累王爺吧?”

“拖累?”元春驚訝道,“李将軍能不能算‘冒進’還得兩說,究竟是罪是過還是功勞,不是得等戰報傳來嗎?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呀。”

韓續沉默片刻,才勉強笑道,“你說得很是。我……”她輕呼口氣,“也是關心則亂。”

常年與北狄王有往來的父親如何會對北狄精銳的動向一無所知!父親,你可千萬不要糊塗!

元春點了點頭,“只要不是調虎離山之計就好。”

她也只告訴了王妃蓉哥兒信中內容的一半,藏下了最重要的下半截:李靖将軍在出關之後和北狄精銳交戰過兩回,都占着了便宜,不過寫好的折子打發人送回去,半個多月過去那傳信的人還不見蹤影。

賈蓉多了個心眼,跟李将軍等極為将軍商量過後,自己也打發了親兵打着送家信的名頭回關內報信——賈蓉還有個在關口做官的叔叔賈琏呢!可惜這位親兵也是……有去無回。

于是賈蓉匆匆寫了封短信,交給了過命的兄弟,讓他穿過東北群山趕往東林,走港口送信:賈蓉那個便宜大舅子在此事上也出了大力。

而元春的心腹管事們收到密信,還有送信人的口信,瞬間明白輕重,自然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在京城城門關閉之前進城,更是及時把信帶進了王府,交到了他們敬重的“東家”元春手中。

卻說元春這輕飄飄的“調虎離山之計”六個字,聽在韓續耳中猶如響雷,她心口一陣狂跳,說話也有些艱難,“有道是兵不厭詐,李将軍也是久經戰陣之人。”

元春應道:“可不是嘛。王爺自然也有計較。”

韓續越發不是滋味,橫豎也聽到了她想打聽的,便借口讓元春好生歇息,主動告辭了。

王妃走了好一會兒,傲梅才小聲問道,“側妃,您看……”

元春搖了搖頭,“她心虛了,不過王妃向來心裏有數。”她擺了擺手,剛打算好心指點下自己的兩個大丫頭……

大爺趙晗去而複返,見到元春開門見山道,“消息送不進去。”

這個送不進去當然指的是送不進宮裏去。

元春道:“果不其然。”

她的這份鎮定感染了趙晗,趙晗深吸口氣,“側妃有何教我。”

元春輕聲道:“大爺您什麽都明白,還用我唠叨一回?”頓了頓,又斬釘截鐵道,“您跟我想到的……肯定是同一件事。這天可翻不了。”

趙晗袖中的雙手已經狠狠窩在一起,指甲深深摳入自己掌心,他似乎都感覺不到,“正是如此。我做些準備,您也多費心了。”說完,再次告辭。

而兩個時辰之前,宮中的趙之桢打發小太監去傳話:今晚他要在宮中值守,不必擔心。眼見快一個時辰了,他都沒等來回禀……

其實他麾下愛将出關迎敵一事,正如元春所料,戰報不曾傳來,功過還不知道,趙之桢當然不會有什麽麻煩:他留在宮中可是因為聖上受寒,發起了燒。

聖上染疾,按規矩皇子公主們,尤其是皇子們可是要在父皇床前盡孝的,皇子們夠多的話,自然還得排個班分個工的。

如今太子和大皇子正忙着處置政務,趙之桢向來對政務人事并不沾手,也就責無旁貸,今晚先值第一班了。

話說趙之桢回京後,整個人難免輕松了幾分,不過常年歷練出的“嗅覺”依舊敏銳無比:小太監沒回音,他瞬間便想起元春提醒過的“費家家底足,心也夠大”……

看着龍床上喝藥後睡着正實的父皇,趙之桢心中暗道:父皇,只是一場風寒而已,便有人等不及了。

他叫過身邊的太監——這人他認得,是他養母貴妃提拔起來的。

趙之桢輕聲吩咐道:“去問問貴妃歇了沒?若是歇了,問問歇得好嗎?”

這太監低着頭,連臉色都沒讓趙之桢瞧清楚,聞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奴婢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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