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太子聞言,輕笑一聲,“她果然拿這卷黃布當了保命符。”

又來了!就是這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态,讓大皇子無比厭惡。已然淪為階下囚,這“天生尊貴”之氣還不減分毫,大皇子頓時怒意沖腦!當初他決定跟太子對着幹,就是不想一輩子都得對着這張臉低頭!

大皇子神色越發猙獰,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這哥倆一個幾乎把“我恨不得掐死你”寫在臉上,而另一個卻是“有本事你來啊”……

一直一聲沒吭的慶王瞬間腦仁兒都開始蹦着疼。

趙之桢也沒說話,不過他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估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有足夠把握一拳揍倒一個,也就安心“入定”,任兩個哥哥掐架去。

至于先帝那道遺诏,管不管用另說,始終是聖上心裏一根刺,如今還了回去,也算是了了聖上的心事。

至于太子等人一起逃跑的時候,費大老爺特地把這道遺诏留給女兒,實際也是希望女兒借此保命的意思:畢竟先例在此,當年七皇子趙之桢的第二任王妃,便是把那本要緊的名冊交給聖上,換得娘家人丢官破財但性命無虞。

交上去之後,功勞記在誰身上,趙之桢又不怎麽關心。憑借“死守乾清門”這一條他已然受用無窮,無需再畫蛇添足。

卻說,他和慶王叔一起,把太子送進宮中,就算功德圓滿。正如他所料,聖上此刻也無心留他說話,他出了乾清宮便跑去貴妃處探望。

貴妃照看聖上累心累身,如今聖上也能理事議政,她也就安心在自己宮中修養。

離了承乾宮,趙之桢也順路到親生母親淑妃的宮中走了一趟:淑妃如今對這個兒子,又敬又畏,因為兒子“太出息”而帶來的驚喜,真是一點都不明顯。

把王府裏孫兒孫女挨個兒問了一通,淑妃終于小心翼翼道:“若是得閑……多照應你大哥和十二弟,吳家不能提攜也就罷了,只求你別讓他們太沒顏面……”

換成以前的趙之桢,估計聽了這話還是得生一陣子悶氣,可如今“江山在望”,他越發豁達:生母一直單純天真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回府後,他先去瞧瞧小腿受傷的兒子。

趙晗騎射天賦不成,但不缺果斷和勇氣……這會兒正拄着拐杖,在自己房裏慢慢走路呢。

Advertisement

趙之桢見狀,便勸說道,“為何這樣心急?等傷口長得再實一些,走路也不遲。”

趙晗小臉一下子就紅了,“兒子不想一直養在床上……”

趙之桢瞬間了然,也調侃起了兒子,“原來是不想一瘸一拐地成親啊。”

林海和李維兩家人一起到王府暫住的那一晚,趙晗的未婚妻特地來瞧了他一回……趙晗顯然對這姑娘非常滿意,因此一點也不想在成親時留下半點遺憾。

看過兒子,趙之桢便進了元春的院子,而且這剩下的半天他也不打算再出來了。

元春好不容易熬到大局已定,大大方方地窩在床上坐月子:除了補氣補血,她的傷口愈合得也很不如人意,而且為了止疼,太醫自然要在藥中多加些安神的藥材,因此這些日子只要王爺這邊沒什麽要緊事,她就能……安安心心地睡上大半天,橫豎府裏連趙之桢都不舍得“招惹”她。

這回也不例外,元春打個盹兒的功夫,擡眼便見王爺歸來,她把手往腰間一搭,做個道萬福的樣子,“王爺面帶喜色,等我睡醒咱們再說話?”說着,側耳聽了聽暖閣裏的動靜,又“吩咐”道,“那屋裏一大一小都等着您呢。”

“又支使我……”趙之桢忍不住笑道,“我就在暖閣裏,不自在記得叫我。”又替元春掖了掖被角,“好生歇着。”

元春是餓醒的,再睜眼時都已經掌燈了。真等二人能好好聊天的時候,趙之桢也鑽進被窩,躺到她身邊。

趙之桢先問道:“累不累?”

“咱們說話肯定不累。”元春老實道,“前些天縱是歇着,哪裏又敢睡實了?如今當然不一樣。”

“是啊,不一樣。”趙之桢跟元春說心裏話都成了習慣,“其實,不知道李靖他們的下落那會兒,我這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甭管是文官還是武将,大多數人還是得順勢而為,也就是誰坐上那張龍椅就聽誰的。當然,這些人未必沒有賺個從龍之功的打算,只不過苦于“投效無門”罷了,而那些真正有機會更進一步的皇子,也不會随便誰來投靠就得接納。

因此,這“大多數人”趙之桢并不擔心,李靖他們将近兩萬人的騎兵精銳才是他立足的根本。

軍中從将軍到隊長,都是由他一一提拔,其中還有幾位年輕的将軍根本就是趙之桢親兵出身,不僅是他們這些軍官,連麾下普通小兵也大多身經百戰……不誇張地說,這一萬多人幾乎各個都是寶貝。

再加上這些精兵随身的數萬匹戰馬——這都是聖上殚精竭慮,苦心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心血。可以說,這支精銳大軍比大齊關內二十萬守軍的價值更重,意義更大。

當趙之桢得知這萬多人的精銳出關追進北狄騎兵,之後下落不明之際,腦子裏就是嗡的一聲,不過恰逢聖上風寒高熱昏迷不醒,他不得不強大精神進宮值守,又趕上“東宮之亂”,一整夜裏指揮調動,甚至自己也親自上陣作戰,壓根沒工夫想東想西。

好不容易塵埃落定,回到府中兒子和愛人又全都成了病號,再加上他堅守整夜疲憊不堪,哪有力氣胡思亂想?

等他真正有力氣有心情來謀劃,從關外迎回自己的愛将和手下時,元春的內侄兒賈蓉已經乘着商船,把太子給送了回來,更帶回了他那些心腹愛将們的消息。

可以想見,驚喜、得意與欣慰都憋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元春有精神頭說話,趙之桢自然要大開話匣,“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真是意外之喜!”

元春笑道:“看得出來。”聽說馬車上大皇子與太子再次差點打起了,又好奇問道,“沒能親手揍上一頓,您不後悔嗎?”

趙之桢直接坐了起來,握了握拳頭,“怎麽不後悔?!明虧暗虧吃了這麽多年,怎麽一時手軟啊!以後也沒法兒說罰就罰。”

元春一愣,旋即道,“王爺,您竟然也能如此活潑……”

趙之桢輕咳一聲,“小時候,我也很淘氣的。不過懂事之後,身邊人都悄悄勸谏,皇子要莊重嚴明,喜怒不形于色,裝深沉裝久了也就裝出了習慣,如今反倒放不開了。”

元春忽然聽得……有些心酸。

前世趙之桢登基後沒多久,父皇母妃便雙雙辭世,之後更是趙晗病故,趙之桢人到中年幾乎所有他真心關愛的人全部離他而去,也不怪他常年一副清冷寡言,仿佛不染分毫七~情~六~欲的模樣了。

想到這裏,元春伸手拍了拍趙之桢的胸膛,笑眯眯道,“王爺的心可是火熱的。”

“那是。”趙之桢笑道,“寶兒滿月請你娘家親朋過來吃酒,我下帖子,得好生謝謝你娘家姑父和哥哥,蓉哥兒也在京城,讓他也來。”

娘家有哥哥做主,立場沒問題,關鍵之戰更是真正地立下了功勞,還有蓉哥兒這個意外之喜,再加上寶玉他們的表現,娘家注定榮寵不衰,後繼有人,哪裏還需要元春特地說好話?

寶兒滿月,親戚們能好生聚一聚、樂一樂自是美事,不過元春該提醒的話也從不避諱,“您二哥回京了,聖上又剛剛痊愈,寶兒滿月不好操辦吧?”

趙之桢道:“我問過妃母,她說該如何就如何。晗兒和暄兒婚事也照舊,不過等晗兒成親,我要到北面走一遭。”

元春點了點頭,“橫豎離得近,年底您也就回來了吧。”

“這是當然。”趙之桢如今也是什麽話都肯說,“以後就是我想跑遠點,父皇未必肯依。”

在宮中,聖上與貴妃也是一樣無話不可談。

勤政愛民,知人善任,這二者聖上全都當得起……憑聖上的眼光如何不知道太子并非明智之選,但他總是自欺欺人地覺得太子還小,他遲早會長大、開竅,無奈現實直接給了聖上兩嘴巴,然後……聖上就被抽醒了。

“我以為他最起碼也是跪地痛哭認罪……”聖上的心都涼透了,“他倒是肯認罪,我怎麽能把江山交給這逆子!”

太子的确是跪了,也哭了,更是認錯了,父子一番懇談……貴妃只聽說聖上砸了東西……她挽着聖上的胳膊,勸道,“不能強求。”

二人相依相伴幾十年,聖上哪裏聽不懂貴妃說的是先帝?他轉過頭看着貴妃,“我小時候沒少因為他吃苦,不想兒女們與我經歷一般,萬沒想到!萬沒想到啊!”

聖上越說越來氣,“哭夠了他竟然跟我抱怨,說我太偏疼他兄弟,你聽聽這叫人話?!還質問我要是真疼他,為什麽一直提拔老大薦上來的人,還問我為什麽老七要馬給馬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卻總是駁他的面子!”

貴妃都聽樂了,“我都替您委屈。”就費家那樣行事,若非是太子的妻族,全家墳上的野草都得半人高了。

聖上怒道:“我不委屈,我憋屈!”

大病初愈的聖上底氣不足,說了這麽些話,就累得不行,整個人沉到軟枕堆裏,任由貴妃給他揉撚,緩了一會兒才幽幽道,“他不把我,不把江山百姓當回事兒,我也不把他當兒子。”

太子被廢被圈已成定局,貴妃捏着聖上的手,“您還能抱怨,一抱怨就是這麽久,還抱怨得這樣有條理……我終于安心了。”

聖上一噎,旋即無奈道,“你啊……”

聖上和他的兒子趙之桢性情相差甚遠,可這父子倆身邊都有一個怎麽也生不起氣來,喜怒哀樂都甘願與之分享的貼心~紅~顏。

兩日後,聖上下诏廢太子。大殿上端坐之上的聖上瘦了一小圈兒,且氣色不佳,但從容依舊,怎麽看也都不是“暴斃”之相。

随後便是封賞有功之臣:為首的自是挺身而出的趙之桢,他晉了親王,也是諸位皇子之中唯一的親王。而大皇子與三皇子爵位未變,而小皇子們也暫未封爵……衆臣瞬間明了,這是要留給新君施恩了——聖上生了隐退之心。

散朝後,聖上更是把趙之桢留在宮中,父子說了整整一個上午的話。

回府後,趙之桢面對元春,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元春睡了一整天,此時很是清醒,一看王爺這臉色……看來今天也不全是喜事。

趙之桢深知元春已經從他的臉上瞧出了端倪,當即也不在猶豫,先把好事兒都一股腦兒地“交代”了。

聖上的行動真是連點揣測的餘地都沒給大家留,就差直接告訴衆臣和他的兒子們:皇位歸你老七了。老七,你好生準備一番吧。

得償所願,趙之桢自是狂喜,不過全喜在了心裏,在人前言行舉止一概與以往沒什麽不同。他越是不驕不躁,沉穩有度,聖上越覺得虧欠他這個兒子,以及養大這個兒子的愛妃。

想起那個明明疼到了“要星星都不敢給月亮”地步,卻還斥責他太偏心的次子……聖上這回是鐵了心,只要收拾完殘局,就把皇位徹底交到小七手裏。

好事說完,剩下的……趙之桢輕聲道:“算是不好不壞的吧。”原來聖上在放小七出宮之前,要求兒子與溫家結親——溫家便是太子的母族。

說來也挺有意思,廢太子的外祖父和舅舅們一直都與廢太子不甚親近,在廢太子謀反,消息傳到南方,這一家連忙上了請罪的折子,并嚴守大營靜靜等待欽差到訪……擺明了完全不想跟廢太子攙和……

太子被廢,他的親舅舅們毫無牽連也不可能,但聖上的意思明白極了:他不能讓當年助他登上龍椅,且一直忠心耿耿的老臣沒個好下場,不僅如此,即使兒子登基,也要繼續重用這一家人。

聽王爺嘀咕了好一會兒,元春終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趙之桢的大腿上,“您能給個痛快話嗎?”

趙之桢抿了抿嘴,望着元春道,“健兒……你看成嗎?”

元春一笑,“那我得空要細細看看溫家的姑娘啦。”

趙之桢長出一口氣,“哎,你親自挑選,我才放心。”溫家的姑娘給晗兒做側室并不妥當,而且他絕不肯讓韓家借着一場婚事再跟溫家搭上什麽關系!

數天後,寶兒滿月,又過了幾天,世子趙晗大婚,之後趙之桢便離京到北面大營裏待了半個月,再回來正好趕上女兒趙暄的婚事。

轉年,正月裏聖上又病了一回,等開了春他老人家果斷地退位,由第七子趙之桢繼位。

同時聖上還下诏,冊立李貴妃為後,當然,聖上升格為太上皇,貴妃也跟着先由皇後再變成太後。

光是退位和登基這兩樣都讓禮部還內務府上下忙去了半條命,而新君趙之桢看來還算體諒他們,即了位便下诏立王妃韓續為後,元春為貴妃,之後并沒再急着冊立太子:因為他告訴他的嫡長子,你先頂着皇子的名頭到北面大營裏吃幾年沙子去!

趙晗一點異議都沒:他知道他老爹其實也讓他那個神奇的二叔刺激着了。不過能接觸軍務,甚至親自上戰場指揮搏殺,趙晗禁不住熱血沸騰,期待不已。

至于元春再次跟前世一樣做了貴妃,卻不會再感懷過去了:趙之桢登基與前世沒什麽差別,不過前世她住鳳藻宮,這輩子她得待在景仁宮——景仁宮可是東六宮之中距離乾清宮最近的地方。

只是先皇後,也就是廢太子的生母因為坤寧宮修繕而曾經在景仁宮居住過一陣子,原先寵冠後宮的李貴妃如今的太後,入宮後都沒動過景仁宮,她本人而是住到了景仁宮北面的承乾宮……

仔細想想,元春自認這輩子過得很是順遂,可在順遂之中也難免一些小麻煩:果然元春帶人收拾景仁宮,這消息傳到太上皇耳朵裏,之後他老人家沉默了約莫兩刻鐘。

等這些話再轉回元春這裏,她只笑了笑,“您又何必呢。”

她這個“您”,說的當然不是太上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