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似在打坐。

靳雙樓停下腳步:“萬事小心。”

哪怕他是妖獸族的太子,亦不能靠近滿是腐氣的屍盂。

天上地下,無論神仙妖鬼,唯一能走進屍盂的,唯子喻先生一人。

五百年前,他以滿身修為與自己的一魂一魄封印屍盂,拯救了整個幽冥地府,早已與這肮髒且血腥的屍山血海融為一體。

從此以後,他也再沒資格站在那個一身正氣,雙眸清明的人身邊。

但他不悔。

·

一直等在遠處的妖獸太子緊緊盯着那棵巨樹,那個踉跄的身影剛剛出現在視野中,他便“噌”地往前邁了一步,然而再想往前,卻是一步也邁不動了。

他看着那人影步履蹒跚,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便跨到他身邊。

可是,他做不到。

走到他身邊的時候,裴先生的腳步越來越穩,身體也漸漸直起來,看起來除了面色蒼白些,似乎與平常并無不同,他望着靳雙樓憂急的模樣,扯出一個紙花般的笑:“不要擔心,我沒事。”

靳雙樓真想狠狠地揍他一巴掌,他咬牙忍着怒意,惱火地瞪着他:“你還在逞強!我又不是那個人,你在我面前裝什麽!”

說完不由分說地将他打橫抱起,邁開大步便走。

裴先生被他這樣一鬧,頭有些暈,他閉着眼睛咳了幾聲,紙一般白的唇角立時多了一抹血色。

靳雙樓立即停下腳步,有些手足無措:“對、對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裴先生深深喘息幾口,連擦去唇角血跡的力氣都沒有,半晌才慢慢搖了搖頭道:“你背着我罷。”

靳雙樓青色的眼眸暗了暗,一言不發地将他輕輕放在地上,然後默默地在他身前蹲下。

裴先生望着那寬闊的後背,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方才的淨化儀式已經抽空了他全部的氣力,他不得不慢慢趴了上去。

哪怕透過厚厚的裘皮,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

他閉上眼睛,不由得想要沉浸在這溫暖中,困意漸漸襲來,他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一團溫暖的火焰包圍,這溫暖像一只手,将他不停地拉扯地更深,腦海中那清正傲然的身影漸漸模糊,他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發出輕微的斷裂聲,但他已太累太累,不願去探究。

“大師兄啊……”

妖獸族的太子身子一僵,雙眸倏然冰冷陰沉,他緊緊抿着唇,化作一只四蹄踏火的傲岸妖獸,奔騰而去。

是不是,我無論如何,也等不到你的回應?

·

無盡的黑暗和冰冷漸漸被驅散,手心中的溫暖将他的意識從混沌中喚醒,裴先生睫毛微顫,模糊的光線從眼皮的縫隙鑽入,他緩緩睜開眼睛,卻見到昏暗的光線中,一束燦爛卻不耀眼的陽光從穹頂的一個洞中直射而入,撒在他身上,他的意識遲鈍了片刻,這才發覺籠罩在自己身上的那陽光,并未帶來任何不适。

他雖然并未死去,可當真是比鬼還要像鬼。

不能接觸陽光,不能長久的待在人間,不能食用人間的飯菜。

他曾經,最喜歡的事,便是曬太陽啊!

因着陽光的滋養,這個類似于山洞的地方,竟然長滿了幽冥少見的綠色植物,深深淺淺的碧綠環繞着,枝葉旺盛,竟然有種陽世間密林深處的感覺。

就這樣直視着那光束,許久之後,裴先生才長長地籲了口氣,垂眸,一雙黑紅色的眼睛正亮亮地望着他,邀功一般的笑容中滿是期許。

視線往下,自己的左手,正被他握在手中,暖暖的,比他手掌溫度更暖的,卻是手心裏的東西。

見他視線落下來,靳雙樓卻沒有松開手,反而握的更緊些:“怎麽樣,喜歡嗎?”

裴先生沒有掙脫,他也沒有力氣去掙脫,他擡眸望着那束陽光,眼眸中的懷念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這是經過回陽鏡過濾後的陽光,不會對你産生危害。”靳雙樓也仰頭,“總想讓你來看看,你卻一直不肯。”

語氣似乎有些委屈,有些埋怨。

“我這不是來了嗎?”裴先生側了側頭,長長的睫毛在光影中仿佛蝴蝶的羽翼:“難以想象,竟然會有這樣神奇的寶物。”

靳雙樓立即驕傲地挺了挺胸膛:“是我們妖獸族的鎮族之寶,妖獸族的王代代相傳,除了我和父王,你是唯一知道的人,”他咧嘴一笑,“連雙柔都不知道。”

靳雙柔,是妖獸族唯一的公主,靳雙樓的妹妹。

裴先生一時有些怔忡。

因為他随即便想到,既然這回陽鏡能過濾陽光,使他可以在陽光下安然無恙,那便代表,有了回陽鏡,便可以讓幽冥的鬼魅們,重回陽世間,行走于陽光之下。

倘若妖獸族有心要統治陽世……

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如此保密。

“阿裴?你不喜歡嗎?”耳邊傳來清潤的嗓音,他回過神來,望着這個任性的太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為什麽要告訴我?”倘若只想讓自己實現曬太陽的心願,只要将自己帶來,甚至只要說這不是陽光,只要他不說,自己也不會深究,但是,雙樓啊,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為什麽要瞞着你?”靳雙樓反而一臉不解,“只要是我知道的,我擁有的,我都願意毫無保留地給你,”他握緊裴先生的手,“阿裴,只要你能開心,什麽都值得。”

裴先生突然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雙手,熾熱的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掙了掙,靳雙樓倒沒有堅持,反而主動将手拿開,示意他看一看塞在手心裏的東西:“這是火焰山底的暖玉,你收着。”

玉性寒涼,因此暖玉的熱量并不會對他孱弱似幽魂的身體造成影響。

裴先生沒有拒絕,因為他知道,拒絕也沒有用。

靳雙樓,一直都是執着的。

“答應我,”妖獸族太子那雙向來閃亮的眸子裏,此刻浸滿了痛楚,“從此以後,在我面前,不要再隐藏,也無需克制,展現最真實的自己,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發想發的脾氣,好嗎?”他重新握住他的手,“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喜歡你的一切,無論優點還是缺點,哪怕是你對我的狠心,我也喜歡。”

裴先生閉上眼睛。

這樣赤誠的心意,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卻又不得不拒絕。

倘若當初自己,也如他這般坦承、直接,勇敢地對那人說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呢?

第 5 章

小花妖睜開眼睛時,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望鄉臺邊依舊是排了一長隊的魂魄,這些新死的人們,無論死因如何,大部分,都還是想要再看一眼前世的,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以往如泥雕石塑般靜坐的裴先生,卻不見了蹤影。

小花妖莫名地有些慌張,四下張望一番,才發現裴先生正與幾個看起來頗為眼熟的人坐在不遠處的亭子裏,這才略略安心,化成人形往前跑了幾步,頓覺不對。

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雙腿,依舊白白嫩嫩,可為什麽感覺,自己好像,長高了一點呢?

她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昨日睡夢中似乎感覺到有清涼的靈氣滋養着自己,難道是又下雨了?

“紅藥!小紅藥!”遠遠地 ,坐在樹枝上的小樹妖發現了她,沖着她連連招手:“你快來呀,有好東西!”

紅藥搖搖頭不再多想,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

·

“什麽?你們兩族要聯姻?!”白老板嗓音頓時拔高,看到幾人詫異的目光,這才發覺自己似乎反應過激了,他咳了一聲,“雙樓你竟然要讓自己的妹妹嫁給這種人渣?你是怎麽想的?!”

在他對面的玄衣男子有一雙深沉的眼,那眼中滿是讓人看不懂猜不透的深沉心思,總是在笑,可那笑又滿是譏諷。

譏諷的笑冷下來,閻薛雙眸冒火,一把揪住白老板的衣領,語氣很是不善:“你說誰是人渣?”

白老板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瞪,道:“就說你了,怎麽了?你這個自私自利,滿腦子算計的家夥!不是人渣是什麽?”

閻薛冷笑道:“那也渣不過你這個整日沾花惹草,處處留情的大花心大蘿蔔!”

白老板挑了挑眉:“那是本公子有魅力,你嫉妒也沒有用!”

裴先生有些無奈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吵了,先聽雙樓把事情說清楚。”

“對!快說清楚,我絕對不會允許溫柔可愛的雙柔妹妹嫁給這種人的!”盯着閻薛越來越陰沉的目光,白老板及時的把人渣兩個字咽了回去。

“還能怎麽回事兒?就是字面意思呗!我妹妹呀,要嫁進幽冥殿!”妖獸族太子懶洋洋地把玩着血色的酒杯,望着其中微微蕩漾的琥珀色液體,唇角一勾,笑容欠揍。

閻薛敢确定,他絕對是故意的。

“不行我不同意!”白老板惡狠狠地盯着玄衣男子,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好了雙樓,別逗他了。”裴先生幹咳一聲,“雙柔是要嫁給閻羅王,并不是閻薛。”

白老板松了口氣道:“我就說嘛,除非是瞎了眼,否則怎麽可能有人會看上你這種唯利是圖心機深沉的家夥!”繼而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哀嚎,“不過還是很可惜啊,雙柔妹妹要嫁人了,真是讓人傷心啊~”

靳雙樓嘴角抽了抽,起身雙手按住桌子惡狠狠地盯着他,語氣森冷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別打我妹妹的主意,否則……”他陰測測地打量着白老板的下半身。

白老板還是哀嚎:“嗚嗚,我可愛溫柔的雙柔妹妹呀~”

有一只手搭在靳雙樓的肩膀上,氣宇清拔的十王閻薛,哪怕是坐着,腰背也挺的筆直:“你放心,他才沒那個膽子呢!”繼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就算他之前有,之後恐怕也不敢再有了。”

“你說我是膽小鬼?”白老板說變臉就變臉,嚎了半天連滴淚都沒有。

“怎麽?你有意見?”閻薛面如寒霜,擡頭眯眼威脅地盯着他。

白老板咽了口口水,繼續大哭:“嗚嗚,我美麗可人的雙柔妹妹……”突然想起了什麽,“你說她要嫁給誰?”

“閻羅王。”閻薛掃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深沉。

白老板的幹嚎頓時止住,神色認真了許多:“你們真的忍心讓美麗溫柔的雙柔妹妹嫁給那個……那個……”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來,但每個人都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

那個冷酷無情、心比冰塊更冷、比石頭還硬的閻羅王。

靳雙樓卻搖搖頭,雖然知道白老板是關心雙柔,可他依舊忍不住想揍他:“這是她的心願。”

白老板聽了,雙眸中的火苗“噌”地膨脹了一倍:“她竟然選擇閻羅王也不肯選擇本公子嗎?真是讓人傷心傷心傷心啊!”

閻薛将目光移到白老板秀致的眉間,“選了你才會傷心吧!”

“本公子真是太傷心了!”白老板掩面,“看來今夜又将是個難眠之夜,本公子現在急需一雙溫柔的小手為本公子療傷……”

“你夠了啊!”閻薛額頭青筋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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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獸族的公主,要嫁給閻羅王?!”紅藥驚呼,“閻羅王不是個老頭子嗎?”

“小點聲!”小樹妖綠離拿樹枝敲了敲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大呼小叫,“這事是剛傳出來的,我也是聽風婆婆說的,現在所有的人,不對,是鬼,所有的鬼都在議論這件事,整個地府都沸騰了。”

“可是可是……”紅藥的心智還是一個小孩子,認知有限,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要我說呀,幽冥可有好些年沒有喜事了,這次又是閻羅王的婚事,肯定是要大操大辦的!”綠離骨碌碌地轉着眼珠子,“據說上次閻羅王的八王子成親,地府每人,哦不,每鬼都發了好些東西,也不知這次是什麽?”她一邊憧憬着一邊繼續道,“最好是能讓我提升靈力的東西,能讓我離開本體遠一點兒,整日被拘在這裏,無聊死了!”

紅藥卻在想,昨天還鬧得沸沸揚揚的子喻真人要複活的事,今天怎麽,竟沒有人關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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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風作浪的人都已經處理了,只要領頭的不在了,其他無辜的鬼魂們掀不起什麽風浪,”閻薛一雙沉沉的眸子裏滿是狡詐,“而想要壓下輿論,便要制造更大的輿論事件,在這幽冥地府之中,還有什麽事,能比閻羅王成親更大?”

裴先生倚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慵懶,他将目光從不遠處樹上坐着的小紅影上收回,低聲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在屍樹上發現了這個。”

說着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琉璃球,球心封印着一團紫幽幽的黑氣。

白老板回過頭來看了眼,不由得訝然:“這是魔芋種子!是魔族!”

“原來是他們!”靳雙樓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他們害的阿裴你這樣辛苦,我饒不了他們!”

閻薛目光一轉:“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

·

閻羅王成婚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五下元節這天。

這日乃是民間祭祀亡靈,并祈求下元水官排憂解難的節日,本就是個喜慶日子,加之幽冥殿傳出消息,閻羅殿給妖獸族公主的聘禮,乃是消失了千年之久的玉素,婚禮當日會當衆下聘,所有地府來賓均可有幸得見這通靈的寶物。

不僅如此,閻羅王還會派遣使者在幽冥地府各處遍撒靈力,以示恩德,是以地府裏的大鬼小怪們更是群情沸騰,無不翹首盼望這一天早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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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昏暗的幽冥之中,白天與黑夜并無明顯分別,香火煙氣在地面缭繞,掩去了衰敗的氣息,奈何橋前的長街中央,一棵枝葉碧綠繁茂的榕樹在這灰色的世界中,成為一抹難得的生機,卻又顯得格格不入。

榕樹枝繁葉茂地往四周伸展着,樹下砌有一圈低矮的石欄,石欄不知是什麽石頭砌成,色澤黝黑光滑,散發着絲絲靈力,因此,也成為了小妖小鬼們最愛玩耍的去處。

因為閻羅王成親之事,整個幽冥地府陷入一片歡欣喜慶之中,處處挂滿紅燈紅綢,雖然依然遮不住那森森鬼氣,但到底比往日要喜慶許多。

就連這棵榕樹上,都系了條條紅色的綢緞。

一個身穿綠褂綠裙的小娃娃坐在樹幹上,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模樣,頭發上腳踝上手腕上都系着紅絲帶,紅與綠的搭配非但不俗氣,反而有一種別出心裁的生動活潑。

這樣的景象與豔麗的色彩,在這昏暗的世界中,是難得一見的,就連整日歪在店裏懶散的白老板都不由得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

“我說小綠離啊,你這身打扮……是誰給你系的?”白老板饒有興趣地仰頭望着樹幹上坐着的那個小娃娃,扇子敲着下巴,“挺別致的麽!”

綠離的兩條小腿從樹幹上耷拉下來,不停地晃着,聞言歪着腦袋想了想。

紅緞帶是在她睡覺的時候系上的,她只記得一個熟悉又模糊的影子。

想了一會兒,小樹妖掩嘴一笑:“你猜!”

白老板笑眯眯地道:“果然小娃娃就算淘氣也這樣可愛呀!”

“哼!”綠離嘟了嘟嘴,“我才不吃你那一套呢!你留着去哄騙秦寡婦她們吧!”

“哎呀呀小家夥不要這樣嘛!”風姿優雅的白老板還是笑眯眯的,“給哥哥說說,哥哥給你糖吃哦!”

“你還真是不分老幼啊,連這麽小的娃娃都不肯放過!”一道陰測測的聲音背後傳來,白老板動作一僵,随即便感覺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卷上去的袖子被細致地放下來,閻薛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動作輕柔妥帖,卻讓白老板冷汗直流:“我對你說的話全沒放在心上是不是?”

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小樹妖,白老板打個哈哈:“哈、哈哈,你誤會了吧?”用力扯了扯手腕,沒扯出來,只得繼續幹笑,“那什麽,店裏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閻薛挑眉望着他道:“好巧,本王也正好有事要勞煩白老板。”

“閻薛你快管管他!”小樹妖拍手,“這條街的姑娘們都被他騙了呢!東頭的李姑娘,西邊的王丫頭,還有孫家小姐,周氏的小妖,趙大娘……”綠離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的數,閻薛仰着頭認真的聽,白老板眉頭上挑,一雙含情帶水的桃花眼都快瞪了出來。

“你夠了啊!還想不想要靈泉了?!”白老板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句話。

綠離呲了呲牙,停了口,笑眯眯地望着他。

黑色的衣袖揚起又落下,一道白光朝着小樹妖飛了過去,閻薛點頭贊許道:“沒關系,舉報有獎,你只管說。”

綠離接過他扔上來的小瓷瓶,仰脖将其中的靈泉一口喝幹,痛快地張開嘴巴籲了口氣:“不說啦不說啦,下回再說吧!我要去修煉啦!”

說完起身一躍,鑽入繁密的枝葉間沒了蹤影。

得了便宜就跑,真是個鬼靈精。

閻薛無奈地搖搖頭。

白老板翻了個白眼,念叨着找時間一定要給她修剪修剪枝葉,轉身時卻聽見綠離喊了一聲:“白老板!”

兩人擡頭,一個俏生生的腦袋從枝葉間探出來:“下回記得封口費給到位啊!”

白老板呼吸一窒。

“閻算盤你想幹什麽?”

“為廣大群衆清理害蟲。”

第 6 章

白老板一臉不服氣地拍着桌子:“你說漲就漲啊?憑什麽?”

“反正你也閑的很,讓你閑着去禍害無辜的姑娘們,還不如多給你點活幹。”閻薛悠悠然地坐下來,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出一封公文來。

黑梨木的桌椅厚重古樸,任誰來了都會忍不住想要靠上去,只有十王殿下還是坐得筆直。

“每個月六千件已經夠多了!”白老板一指在店裏辛勤勞作的小妖精們,“你看看把我家小可愛都累成什麽樣子了?!”

“那多出來的這兩千件,你親自來做咯!”閻薛看着他跳腳,突然覺得心情好起來。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欺負這個花心大蘿蔔成了自己的樂趣。

“你當我是免費勞工啊!”白老板一扭頭,語氣堅定:“不做!”

“唉,酬勞可是三百兩黃金啊!小鳳樓的頭牌價格不低吧?你一個月去那麽幾次,錢夠嗎?”閻薛眼神一閃,将公文推到他面前,“做路引的店鋪又不止你一家,真的不做?”

“做。”白老板無力地趴在桌上,氣息奄奄。

總算将閻薛趕走,白老板趴在桌上上望着只有自己手指高的小妖精們:“小可愛們,辛苦你們了。”

在他跟前的小妖精像是縮小版的人類美麗少女,撲騰着背後一雙透明的蝴蝶翅膀飛到他手心裏,用頭蹭了蹭他的手指,便又飛去繼續忙碌着給木牌樣的路引打結去了。

白老板望着櫃臺上方、四面牆上、屋頂上,到處都挂滿了麻繩結的路引,長嘆一聲:“啊!果然還是你們最好啦!”

白老板花心是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的,但他流連花叢的時候,卻也不是一點正事不辦。

綠離說的,确然都是白老板常勾搭的女性沒錯,也确然是白老板的迷戀者沒錯,更是這條街八卦的主要傳播者與推波助瀾者也沒錯。

在這條街上,白老板是猶如神一般的存在,因着他多情的眉眼,飄然的身姿,俊美的面容,舌燦蓮花的圓滑,簡直是女鬼女妖們心中的神靈,只要他一句話,她們願意為之赴湯蹈火。

便是老謀深算如閻薛,想要拿住他點把柄也不容易,對此也是頭痛的很呢。

勾着金邊的黑色長衣剪裁得體,恰如其分的襯托出颀長挺拔的身形,幽冥地府的十王殿下,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養眼的風景。

作為幽冥中八卦風氣最盛的一條街,這裏有迷戀白老板的,自然也有迷戀十王殿下的,更有人,迷戀的是他們兩個人,并将他們二人稱之為幽冥顏值最高的黑白配。

在這裏生活的人,都有着漫長的壽命和執念,也都無聊的很,所以任何一點小事,都能被津津樂道好幾天,但凡有一點不愉快,大家也都樂意在街頭巷尾争吵一番打打小架,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消遣。

而每當閻薛一出現,兩人的迷戀者都能碰撞出火花,這已經成為人人皆知的事情。

但這一次,卻并沒有引起任何紛争。

只因為閻羅王下令,在十月十五之前,地府所有地方戒嚴,不允許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一衆女妖們只得掰斷了指甲咬碎了銀牙跺着腳遠遠離開這裏,圖一個眼不見心不痛。

所以白老板跟姑娘們聊天的時候,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放出些消息,這些消息再被她們傳播到更多人的耳朵裏。

·

在望鄉井邊的裴先生依舊松松地握着他的釣竿,只是屁股底下普通的小竹椅,卻換成了寬大舒适的黑荊木椅,靠上去以後,整個人都會放松下來。

椅子上雕刻的咒文隐藏在繁複的花紋之中,便是再細心的人也察覺不出來。

只是那雕刻的刀法與紋路,一看便是出自妖獸一族。

裴先生窩在椅子中,看一眼向自己走來的人,又看了看不遠處白老板鋪子裏那看不分明的黑衣身影,目光了然。

“他們兩個吵得人沒法睡覺,我來這裏躲躲。”白老板鋪子裏的小夥計小六從望鄉臺邊熟門熟路的摸出個小板凳坐下磕瓜子,“反正現在也沒什麽人。”

裴先生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再吭聲,小夥計則拖着小板凳自來熟地跑去跟排隊的鬼魂們唠嗑侃大山,除了聽他們絮叨自己生前的過往和對人世的留戀,還順帶給他們普及了一下幽冥即将發生的大事。

大事自然只有兩件:閻羅王大婚和聘禮玉素。

裴先生耳中聽着随風傳來的只言片語,有些出神。

這個小夥計,也不知是聰明敬業還是沒心沒肺,但不虧是白老板教出來的,散播消息的能耐真可謂一流。

就連這些新來地府轉眼便要去投胎的魂魄們都不放過,怪不得短短幾天時間,玉素将作為聘禮在閻羅王大婚時由妖獸公主帶着游街的事情,便傳的沸沸揚揚無鬼不知無鬼不曉。

這種情況下,便是隐藏再深的人,也該聽到消息了。

小夥計說的嘴巴都有些幹了,這才又拖着小板凳跑回來,在裴先生身邊坐下,接過他适時遞來的茶,喝了口潤潤嗓子,開始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兒來。

裴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小夥計道:“小六,你來這裏多久了?”

小六哼着的小曲兒猛然斷開,他仰着脖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按人間的歷法算來,大概有……四百年了吧?”

“這麽久了啊……”裴先生低聲嘆道。

“裴先生,你怎麽了?”小夥計見他一臉感慨,有些不解。

裴先生便扯出一個淺笑:“我是想到,當初閻薛與白老板還沒有這麽熟,他們可是因為你,關系才這麽好呢!”

“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小夥計咧着嘴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末了又念叨了一句:“他倆可真是冤家,見面沒有不吵架的時候!”

對此,裴先生深表贊同。

·

因為嫡親的妹妹要成婚,嫁的還是幽冥的王,所以妖獸族王宮裏都已經忙翻了天,但靳雙樓還是時不時地過來,只是比往常來的次數少了些。

忙則忙矣,可能看的出來,靳雙樓十分高興。

他是真的高興,由衷的為唯一的親妹妹感到開心。

“我們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但是雙柔比我勇敢,也比我幸運。”

鴉青色的長衫上,金色暗紋仿佛峥嵘的鱗爪,桀骜不遜的妖獸太子在這裏一向都是低調的,他站在裴先生身旁,看着他仿若不聞一般,慢悠悠地斟茶,蒼白的手指仿佛透明,便能想象到此刻那雙手,一定是冰冰涼涼的。

靳雙樓伸手接過茶杯,碰觸到裴先生的手指,果然涼的很,因為人多,他不得不放開,壓低了聲音問道:“暖玉帶着嗎?”

裴先生略略側頭望着他,雙眸微彎,頰邊露出淺淺笑意,伸手拍了拍胸口:“一直貼身帶着,很管用呢。”

靳雙樓忽然感覺心口一跳,連呼吸都有些窒息。阿裴這樣的笑容,讓他有些忍不住想要抱抱他。

“我明日再來看你。”他猛然轉頭,快步離去。

留下裴先生不明所以。

就這麽走了?

“裴先生。”一個嬌柔婉轉的聲音在望鄉井的另一邊響起。

裴先生扭頭看過去,氤氲的香火氣模糊了那人的面容,但依稀能辨別的出,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身來。

那女子掩唇一笑,見他走過來,便轉身當先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紅衣黑帛,墨金束腰,裙擺迤逦,像是暗夜裏盛開的豔紅色花朵,行動間無不彰顯優雅動人,單單是一舉手一投足,便叫人心折。

那女子在涼亭中站定,回身的動作仿佛夜蓮盛開,微微一笑間,就連街上的一衆幽魂怨鬼們都看得直了眼睛。

裴先生放慢了腳步,慢慢靠近,等他踏入那涼亭時,那女子伸手悠悠劃過,便在亭外布了結界,阻隔了一衆探尋的視線。

“小女子靳雙柔,見過裴先生。”她福了福身,輕輕開口,嗓音嬌柔婉轉,讓人如飲清泉。

一邊起身,一邊伸手拂過亭中桌凳,霎時間原本簡陋的青石桌凳便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錦緞。

裴先生沒有說話。

“裴先生請坐。”靳雙柔優雅地伸手示意,柔白的手指仿佛散發着淡淡的光澤。

裴先生依言坐下,依舊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靳雙柔一雙水漣漣的眸子柔柔地望着裴先生,提起裙擺,卻是在裴先生的面前跪了下來。

第 7 章

“你這是做什麽?”裴先生稀奇道。

“雙柔前來謝恩,謝先生為雙柔尋來的好緣分,謝先生能夠成全。”靳雙柔聲音依舊是輕輕軟軟的,态度誠懇真摯。

“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你的造化與努力成全了你自己,裴某不敢居功。”裴先生側身想讓過這一跪,雙柔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先生當得起。”靳雙柔語氣肯定,“倘若沒有先生,雙柔走不到這一步。”

裴先生嘆了口氣:“我說了,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若無其他事,還是請回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先生!”雙柔略擡高了語調,“既然哥哥來得,為什麽我來不得?”

這話說得有些像小孩子在賭氣。

裴先生眼底卻現出一絲笑意。

這才有點兒當年那個小丫頭的樣子嘛。

“過幾天就要做新娘子了,還不乖乖在家裏呆着,到處亂跑做什麽?”裴先生語重心長的勸慰道。

“其實雙柔前來,還有一件事要求先生……”靳雙柔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

“玉素的事情你不用擔心,”裴先生望着雙柔水光漣漣的眸,“我保證不會攪了你的婚禮,你只管放心。”

“雙柔不是擔心這個,”靳雙柔咬着嘴唇,終于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雙柔想問先生,先生心裏可有哥哥?”

裴先生輕輕敲打着桌面的手指頓時僵住。他垂眸避開雙柔的目光,許久沒有言語。

雙柔也不急,靜靜地等着。

許久,裴先生才緩慢地開口,嗓音有些低啞:“小丫頭果然是長大了啊,懂得關心哥哥了,”他扯出一個笑,“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先生為什麽不回答我?是因為答案會讓雙柔和哥哥傷心嗎?”靳雙柔倔強地盯着他。

“哥哥一向偏執,他為先生做了那麽多,便是石頭的心腸也該化了,為什麽先生還是無動于衷呢?”

裴先生忍不住失笑。

“我與你哥哥的事情,跟你不一樣,你不會懂的。”裴先生摸摸她的頭。

“我只知道,不論先生如何,哥哥都不會放開,但倘若哥哥陷入絕望的境地,先生是否能如哥哥一般不離不棄呢?”靳雙柔的眼眶有些紅了。

裴先生終于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你哥哥怎麽了?”他傾身望着她,神色間有些緊張。

“先生還沒有回答雙柔。”靳雙柔倔強地仰着頭,眼眶裏已經有淚水在打轉。

被逼到這份上,裴先生才當真認識到了這小丫頭的厲害。

情之一事,當真能讓一個人變化如斯。

也難怪,恐怕唯有這樣的執着與勇氣,才能追尋到自己的所愛吧?!

裴先生閉了閉眼,終于開口道:“倘若當真有那樣的一天,裴某願意犧牲一切。”

這是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但靳雙柔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了。她只得站起身來:“希望先生能言而有信,否則雙柔便是傾盡所能,也會讓哥哥忘了先生!”

在這幽冥地府之中,想忘記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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