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憐:“紅藥再也不敢了,求雙樓哥哥饒命啊!”
靳雙樓默然地看着她。
白老板說的對,紅藥是阿裴的命根子,別說是揍她一頓,就是惹她不高興了,阿裴都會好幾天不理他。
他确實對紅藥毫無辦法。
……
“白老板,先生真的沒事嗎?”紅藥踮起腳尖,努力的将自己的腦袋露出桌面。
“真的。”白老板摸摸她的頭,以示獎勵“你方才做得很好,來騙路引的事兒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也不能告訴先生。”紅藥吐了吐舌頭,讨價還價。
“你這小丫頭!”白老板無奈,“好吧,不告訴。”白老板看了一眼後堂,以防止被別人聽到“不過以後,你不要再跟那個叫雲兒的小娃娃來往了,除非你還想把先生氣病。”
“為什麽啊白老板?”紅藥不解。
“總之,你聽我的就對了。”白老板顯然不想解釋,但神色卻很認真,顯然不是在跟她開玩笑,“記住了哦!”
紅藥噘起嘴巴來,轉身便跑出店門去玩兒了。
“哼!我才不要聽你的呢!大不了不讓你們知道就是了!”
……
這兩天,因為靳雙樓都執意留在這裏不肯回去,妖獸族派來的使者來了一波又一波,不但沒将他請回去,反而留下了不少伺候的人。
簡直成了他的地盤。
白老板被吵的煩不勝煩,又要看着裴先生不能搬出去躲清靜,每日裏除了四處溜達溜達,沾花惹草之外,唯一的消遣便是跟靳雙樓吵嘴逗樂。
但凡是出去溜達一圈回來,必得跟靳雙樓吵一架,兩人相看生厭,不得已白老板将裴先生旁邊那間房騰了出來給他。
靳雙樓從妖獸族趕來時正在試禮服,一路狂奔使得繡娘們花空了心思才織就的華服就這麽被撕的破破爛爛。
但是太子殿下沖她們笑一笑,繡娘們便什麽脾氣都沒有了,不僅照舊兢兢業業地趕工,還順帶着給那位躺在床上的瘦弱公子也做了兩身。
妖獸族的太子,雖然桀骜不遜,乖張任性,但也不是傻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相信了白老板他們的話,但他自然不會只聽他們的一面之詞。
雖然白老板早已有所交代,但到底還是會有疏漏之處,很快靳雙樓便知道了前因後果。
在聽手下重複了一遍那小娃娃的話之後,靳雙樓手中的黑石茶杯直接被他捏碎,他雙眸血色迸現,頓時整個人便陰沉下來。
彙報消息的妖獸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已經記不清楚少主多少年沒有這樣生氣過了?
在他們妖獸族,生氣的時候,原本青色或者黑色的眸子便會變成血紅,紅色越深,說明血統越純正,怒氣也越盛,戰鬥力也愈強。
但是少主是太子,血統高貴,天生的黑眸中便帶有一絲血色,平日裏無論他如何生氣,眸色都不會變化。
除了五百年前那一次。
那一次,他雙眸暗紅如同滴血,比現在還要可怕。
正回憶着,外間傳來匆忙地腳步聲,緊接着便有侍女在門外小聲禀報:“少主,裴先生又吐血了。”
靳雙樓血色的紅眸一閃,重新化作黑色,只是其中一條血線卻越發深重。
他一把推開眼前礙事的人,飛快地來到裴先生床前。
裴先生已經昏迷了一天,期間沒有任何醒來的征兆,他的魂魄本已不完整,身體也孱弱不堪,不過是靠一口氣苦撐着。
如今加之精神受創,白老板想盡了辦法,也只能不讓情況繼續惡化下去。
聞訊匆匆趕來的白老板見跪在床前的靳雙樓神色悲恸,嘆了口氣,沒有再擠兌他,也沒有讓他閃開,看了看反而安慰道:“這些淤血吐出來是好事,你不要太過擔心。”
“他什麽時候能醒?”靳雙樓嗓音嘶啞。
白老板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他或許是太累了,睡夠了自然會醒。”
怕只怕,他不願醒。
靳雙樓點點頭,又問:“真的沒法根治嗎?”
這次白老板倒沒有猶豫,直接回答:“辦法是有,但我還不能确定,你容我再想想。”
“好。”靳雙樓應道,繼續說:“無論需要什麽你只管說,我去想辦法,只要他能好,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
“我知道,”白老板嘆口氣,“我又何嘗不想讓他好呢!”
說完搖着頭帶着人退了下去,留他在這裏單獨陪着裴先生。
靳雙樓久久地凝視着他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伸手為他将發絲理順,然後将手心貼在他的面頰上,似乎有些委屈:“甚至不需要見面,只是提起他,便能讓你如此嗎?”
他眸中血色加深:“好一個紫薇帝君!”
也許是被這個名字所觸動,裴先生的睫毛顫了顫,靳雙樓心中一緊,但他終究沒有醒過來。
第 11 章
“你還是放不下他。”靳雙樓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在流失,他握着他的手,趴在床邊,像小孩子一般無聲的哭泣起來。
“我努力了這麽久,還是不能讓你忘掉他,我真是沒用啊!”
“阿裴,阿裴,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時時刻刻擔驚受怕,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就會突然離開我,阿裴,把我的命換給你吧!阿裴!”
嘶啞的嗓音裏,是滿溢的絕望和不甘。
裴先生緩緩睜開眼睛,手上傳來眼淚的灼熱感,燙的他的心仿佛陷入油鍋中被煎炸。
這樣深重的愛,他如何承擔的起呢?
可是,這樣深重的愛,他又要如何才能辜負呢?
“我死不了的。”裴先生聲音很輕,輕的如同一縷煙氣,但靳雙樓還是聽到了。
他猛然擡起頭來,眼中淚痕尤在。
他将裴先生的手放在頰邊,直直地凝望着他,半晌,他的容貌漸漸變化,不多時,便成了頭戴紫金冠,面容清俊威嚴的模樣。
紫薇帝君——清言的模樣。
“如果看到他,你能好起來,”一滴淚從他頰邊滑落,“我願意變成他。”
裴先生猛然咳嗽起來,咳了半晌才停下,他甚至顧不得擦去唇邊的血跡,只是久久凝視着他,突然笑了笑:“阿靳,你是你,他是他,不要這樣糟蹋自己。”
“所以我永遠也替代不了他,是嗎?”靳雙樓的語氣平靜,平靜到可怕。
裴先生動了動被他貼在臉上的手,将他的臉捂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阿靳,就算變的再像,眼神也騙不了人。”
靳雙樓瞳孔猛然收縮。
胸口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可心裏卻又空蕩蕩的,他覺得壓抑地喘不過氣來,快要窒息。
“你還要我怎樣!還要我怎樣啊?!”他雙眸凄切哀痛,“阿裴,我的心也會痛,我也會傷心難過的,你都看不到嗎?”
“既然如此,那就……”裴先生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忘了我吧。”
靳雙樓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的神志瀕臨崩潰,眼裏什麽都看不見了,只剩下他那一抹虛弱的笑。
他重新變回自己的模樣,瞳孔中的血色越發濃重,快要占據半個眼眸,他也笑了,淚還在臉上,讓他的笑美的令人心碎。
“那你為何不忘了他?”他問。
俯身下來,吻上他的唇。
這是一個血腥味濃重的吻,他動作輕柔纏綿,舌尖柔軟,裴先生感覺自己的大腦猛然空白。
只有他那一聲質問。
為何不忘了他?
随着這個吻的加深,一股溫熱的氣息直灌進來,裴先生神志混沌間,并未發現,他給自己喂下了什麽。
直到這個吻結束,裴先生才發現,自己竟然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他坐起來,裴先生也跟着坐了起來。
靳雙樓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抱着他,輕聲道:“阿裴,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不求別的了。”
“就算你忘不了他,也沒關系,起碼,現在你的眼裏能看到的是我,在你身邊的是我,在你身體裏,也是我,這就夠了。”
裴先生耳中聽着他這些話,但又像是沒有聽見。
不,他聽見了,卻好像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感覺到,似乎自己的身體,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以前他連骨頭血液都是涼的,但此時此刻,血液裏好像摻入了什麽東西,竟然變的溫熱起來。
那股熱量在四肢百骸裏流淌着,竟然漸漸生出力氣來,他甚至覺得,五百年來,從未如現在這般溫暖與輕松。
他有些疑惑,但靳雙樓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妖獸族太子推開他,在他額上印了一個吻,繼續說着他聽不懂的話:“從此以後,我們血脈相連,再也不可能分開了。”
他起身,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走之前,甚至還給他關上了房門。
裴先生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卻聽到門外有什麽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
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一緊,飛快地下床朝門口沖去。
門被鎖上了。
裴先生聽到外面傳來驚呼聲。
“少主!少主!您怎麽了?”
“快去叫白老板!”
“把少主扶回去!小心點!”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撕扯着他的心髒,他猛然深吸一口氣,用力地砸着房門。
“嘭!嘭!嘭!”一聲接着一聲,房門搖動,緊接着,随着一聲巨響,房門應聲而裂。
所有人都扭頭望着他,呆在當場,包括他自己。
躺在床上一直昏迷,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裴先生,哪裏來的力氣,竟然能破得了梧桐木的房門?
有什麽在腦中一閃而過。
但目光在觸及被人扶住的靳雙樓時,一切都被抛在了腦後。
裴先生飛快地撲過去。
一向生龍活虎的妖獸族太子,仿佛沒有什麽能夠打倒他,永遠都是精力充沛的模樣。
他從未想過,他也有虛弱的時候。
“阿靳!阿靳!你這是怎麽了?”裴先生沒有在意那些人怪異的眼光,焦急地詢問。
靳雙樓靠在手下人的身上,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他,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來:“沒事,養兩天就好了。”
……
白老板的病號,由一個變成了兩個,而一向健康健壯活蹦亂跳的妖獸族太子為何會突然倒下,白先生給出的解釋是:急火攻心,操勞過度。
就像當初靳雙樓不相信他一樣,裴先生也一樣不相信。
特別是當他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之後。
但白老板不說,躺在床上的太子也笑容無辜左右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裴先生只得作罷。
在喝了白老板配的藥又睡了一覺之後,靳雙樓看起來果然好了許多,這才讓裴先生略微放心了些。
裴先生記挂着紅藥,見靳雙樓沒有大礙,便出了白老板的店門,往望鄉臺溜達過去。
剛出門便瞧見紅藥在門口徘徊,瞧着并無不妥,他略略放心,走上前去。
“先生!”紅藥一見他便歡快地跑到他跟前,“先生你怎麽樣了?”
“先生沒事。”裴先生摸摸她的腦袋,“你在這裏做什麽?”
紅藥低下頭擺弄着衣擺:“紅藥想去看先生,但是又怕先生生氣……”
“先生永遠不會生紅藥的氣。”裴先生蹲下來直視着她。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我的妹妹。
“真的嗎?”紅藥頓時開心起來,見裴先生肯定地點頭,才又問:“那先生,你真的沒事了嗎?紅藥好擔心你啊!”
“真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裴先生伸開雙手,“真的沒事了,紅藥這麽關心先生,先生很高興,紅藥真是好孩子。”
紅藥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要去哪裏?紅藥陪您一起去吧!”
“你去找綠離玩吧,”裴先生看了看不遠處坐在樹上唱歌的小樹妖,“先生真的沒事。”
“好吧……”紅藥懂事地點點頭。她能看的出來,先生并不想讓她跟着。
望着紅藥跑遠,裴先生才站起身來,慢慢地往望鄉臺走去,先看了看紅藥的原身,确定沒什麽問題之後,他才又沿着望鄉臺往前走,走到忘川河邊,望着滿目血紅的彼岸花,不由得低聲呢喃:
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與葉同根,生生皆相錯,世世不得見。
腦中想起靳雙樓的那句質問:那你為何不忘了他?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都已經嘗過了。
他深深嘆息。
不如忘了罷!
想到這裏,他舉步走向奈何橋邊的孟婆。
孟婆其實并不是一個老婆婆,相反,她是一個看起來只有雙十年華的女子,面容俏麗,性格灑脫。
不過,這究竟是不是她原來的模樣,就很難說了。
此時此刻,她正靠着竹椅,一雙穿着青靴的腳搭在方桌上,抱着手臂看着新做的人偶手腳笨拙地給排隊的鬼魂們盛湯,時不時對拒絕喝湯的鬼魂瞪一瞪眼,站立兩側的鬼差便上前強行将湯灌下去。
這是個無聊的工作,所以孟婆看起來沒什麽精神,還沒等裴先生走到她跟前,就已經被她發現了。
“來來來,裴先生,快坐下喝完湯吧!”不管見到誰,孟婆都會熱情的招呼人家坐下喝湯,雖然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喝了孟婆湯不會像普通凡人的魂魄一樣,将前世種種遺忘殆盡,但那湯也着實不怎麽美味,因此也少有人會喝。
平常如果被孟婆這般招呼,裴先生一定會笑笑扯開話題,但這次,他卻點點頭:“給我一碗忘川水吧。”
孟婆招呼木偶舀湯的手頓住,她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裴先生:“跟我來。”
說完起身走到草棚後。
裴先生跟她走過去,孟婆撩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腕,問他:“你想好了嗎?”
孟婆湯是由忘川水熬制而成,喝了可讓凡人死後的魂魄忘記前世種種,帶着空白的記憶重新投胎轉世,演繹另一場不同的人世悲歡。
但是對神仙妖怪來說,卻是不起作用的。
他們這些神通廣大的人,若也想像凡人一樣,忘卻什麽,要喝的,卻是純淨的忘川水。
即孟婆的血。
“嗯。”裴先生點頭。
也許沒想好,也許一會兒便會後悔,所以,他要趁現在,做個了斷。
鋒利的刀鋒割破白嫩的皮膚,滲出來的卻不是鮮血,而是透明的,無色無味水一般的液體。
一滴、兩滴、三滴。
孟婆扔了刀,手指撫過手腕的傷口,那傷口轉瞬便愈合了。
她端起接了三滴忘川水的碧色小盅遞給裴先生:“喝吧。”
第 12 章
裴先生接過杯子,久久地凝視着,卻并不往嘴邊送。
孟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聳聳肩。
這樣的神情和猶豫,她看得太多了。
倘若舍得,又何須借助外物來遺忘。
可既然不舍得,卻還想要忘記,無非是太過痛苦。
其實,這種猶豫最痛。
于是她自言自語一般呢喃:“忘了便忘了,幹幹脆脆,以後的生命裏,便再也不會受折磨,有什麽不好呢?”
突然起了一陣微風。
不遠處香火煙氣在地上滾動。
忘了罷!忘了罷!
彼岸花在搖曳。
風中滿是魅惑香甜的花香。
他與大師兄的種種,便像是夢一般,浮現在眼前。
忘了罷!忘了罷!
花香愈來愈濃,清俊冷然的面容越來越淡。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五百年前,被那場業火燒灼的痛楚遍布全身。
但都不及心裏的痛。
他愛上不該愛的人,于是世間所有的幸福都再與他無關。
因為愛上了他,他的餘生都是心酸苦楚,所有的痛,都不及他給的心痛。
忘了罷!忘了罷!
裴先生緊緊閉上眼睛,将小盅往唇邊送去。
就在他仰頭要喝下忘川水的那一剎那,一只手伸來,打翻了他手裏的茶盅。
小盅落地,杯中的忘川水灑落,很快便滲入地下,生出一朵妖豔的彼岸花。
裴先生睜開眼。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阻止他喝下忘川水的人,竟然是靳雙樓!
“你在做什麽?!”這五百年來,無論裴先生對他如何冷漠如何拒絕如何不為所動,他都從未在他面前發過火。
可今天,他決定忘了那個人,出來阻止的人,竟然是他?
“你不是想讓我忘了他嗎?”裴先生垂下手,不明白他氣什麽。
孟婆挑了挑眉,望着冒冒失失的妖獸太子:“怎麽,後悔了吧?”
“沒你的事。”靳雙樓冷冷看她一眼。
“哎?怎麽沒我的事?這三滴忘川水,得拿三百年靈力來換,”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小盅,“你要是後悔了的話,可以再買三滴喲~”
“滾。”靳雙樓面色森冷。
“嘿,給你點好臉色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你別仗着自己是妖獸族太子就無法無天,這裏可不是妖獸族,你去打聽打聽,在忘川這個地界,誰敢不給我孟婆面子!”孟婆伸手指着他,正要繼續破口大罵,卻有一個人影飛快地沖上來抱住了她的雙臂。
“孟姑娘別生氣,別跟他一般見識,來來來,我賠你的損失。”小六連哄帶勸地拉着孟婆趕緊離開。
“為什麽不讓我喝下去?”裴先生表情淡淡的,少了往日的平和,看不出什麽情緒。
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越是這樣,就表明他越是生氣。
“我何曾讓你忘了他!”靳雙樓轉身往石臺上一砸,頓時青石板的石臺四分五裂。
在忘川這裏,大部分法術都是無效的,因此他這一拳,結結實實用的是自己的力氣。
頓時手上便流下了鮮血。
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一般,雙眸森寒,表情猙獰:“倘若你真能放下!又何須飲用這忘川之水!”
“倘若放不下,違心地喝了它留在我身邊,又有什麽意思!”
妖獸族的太子,雖然愛的深沉,卻也有着自己的驕傲。
施舍的感情,他不需要。
“可我就是放不下!”裴先生握緊雙拳,顯然也是生氣了,“你要我怎樣!怎樣你才滿意?!”
就在兩人怒目而視、劍拔弩張的時候,突然伸過來兩只手,在他們兩人的後腦勺上各敲了一記。
兩人同時怒氣沖沖地轉過頭來,狠狠瞪着那人。
一身白衣的白老板板着臉:“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能不能給我消停會?”
“哼!”靳雙樓扭過頭去。
裴先生沒有說話,但顯然也沒有消氣。
“想待在這裏就給我老老實實地聽話,要是不願意,趁早滾蛋!”這是說給靳雙樓聽的。
妖獸族太子雙拳緊緊握住,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朝他臉上揍一拳。
“還有你!”白老板扇子往裴先生肩頭一敲:“再這樣胡鬧讓你一個月下不了床!快回去!”
裴先生倔強地扭過頭去,依舊沒有說話。
“都聾了啊?快回去!”白老板一手抓着一個,生拉硬拽地扯着兩人往鋪子裏走去,“我是說認真的啊,你們再這樣我可就真的不客氣了!”
“你廢話太多了!”靳雙樓額頭青筋直跳,還是沒能忍住開口頂了一句,“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白老板不樂意了,當下停下腳步:“不用我管?你确定?”
“你煩不煩!”靳雙樓掙脫他的手。
“吵架了,所以阿裴的命你就不想救了?”白老板嘲諷地望着他,風情萬種的桃花眼鄙視起人來也一樣銳利,“還是你覺得,靠你那點真元就能救他?”
靳雙樓惡狠狠地盯着他:“你閉嘴!”
見他果真生氣了,白老板聳聳肩,懶得跟他計較:“鹿華我們走,不要搭理這種幼稚的人!”
……
太清派。
飛雲卷蒼松,清風繞山行。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山崖邊,風吹動他的衣衫,像是白鶴張開的羽翼,稀薄的日光灑下來,他頭頂的紫金冠和白衣上的金色花紋熠熠生輝,看起來像是另一輪太陽。
仿佛随時都會乘風而去。
他正低着頭,右手撫着左手的袖口,那裏,有一團圓形的刺繡。
繡的是一輪太陽,黑色的絲線勾邊,紅色卻像是浸染上去一般,不規則的氤氲開來,與整身的刺繡并不協調,但卻有種豔麗凄然之感。
他久久地凝望着,仿佛忘卻了時間和一切。直到日斜入西山,亂雲低薄暮,衣上的花紋看不真切了,他才像是猛然被驚醒般。
那蕭索的神情,卻與平日裏的冷靜自持大相徑庭。
“仙尊,弟子前來通知雲華師叔,前往飛雲殿鑒別等級。”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知是哪座殿中的小弟子。
縱然太清派是天下第一修仙大派,也确然有飛升成仙的祖師爺,但畢竟還是凡人的宗派,所以,能被稱作仙尊的,只有清言一人。
無他,皆因清言乃是天上紫薇帝君的轉世肉身。
紫薇帝君,執掌天經地緯及日月星辰,以率山川諸神同四時節氣,哪怕在仙界中,也是上位大仙。
所以就連一手将他撫養長大,親自教導的掌門真人,也只能對他畢恭畢敬。
就因為這樣的身份,他唯一的朋友離他而去,還有他……
“子喻……”這句低喃一出口,他自己似乎都有些吃驚,連忙閉上嘴巴,默念清心咒數遍。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那小弟子躬身行了個禮,倒退幾步便徑自去請雲華師叔了。
仙尊不理他們,這是常有的事。
只是轉身的剎那,他似乎聽到仙尊說了句什麽。
再回頭時,卻見平臺上空無一人。
是自己的錯覺嗎?小弟子撓了撓頭。
第 13 章
靳雙樓靠在樹下,一口一口喝着酒,原本便豔色無雙的容顏布滿了憂郁頹廢,更增添了別樣的風情。
躲在不遠處偷看的女鬼女妖們越來越多,有幾個膽大的甚至已經坐在了黑石欄上。
妖獸族的太子連眼皮都沒擡,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可卻越喝越清醒。
為什麽,酒會越喝越清醒呢?
越清醒,越痛苦。
他說他放不下。
他終于說了實話。
他灌了一大口酒,便聽到身前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在招呼自己:“公子,一個人喝酒多無趣啊,我們姐妹來陪你喝呀~”
靳雙樓擡了擡眼皮。
說話的是穿着粉色衣裳的狐妖,她帶着狐族特有的柔媚,眼波似水,肌膚白皙柔滑,在這着妖鬼橫行的幽冥中,已經算是不錯的美人兒。
她身邊還坐着一位白衣裳的姑娘,表情柔順,眉宇間是淡淡的平和,看起來安靜又溫婉,只是一雙眼睛,還是掩飾不住精明。
靳雙樓的目光掠過那位粉色衣衫的狐妖,将目光停留在那位白衣女子身上,盯着她看了會兒,突然招招手:“你過來。”
那女子咬了咬唇,帶着些羞赧,眼底卻閃過一絲狡猾,她望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翻過石欄跪坐在他身邊。
靳雙樓閉上眼睛,伸手攬着女子的香肩,鼻端傳來女子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混合着酒香,突然感覺全身有些燥熱。
那位粉衣的狐妖見狀,也靠了過來。
見此情形。藏在遠處偷窺的女妖女鬼們紛紛春心大動,漸漸圍攏過來。
靳雙樓扯了扯自己的領口。
他已經許久沒有放縱過了。
近些年來,每當他撫摸着懷中女子的肌膚,便會想起阿裴,不由得便興味索然。
男子也試過,更加提不起半點興趣。
他低頭望着這位白衣女子,她身上安靜的氣質有些像阿裴,也許可以試一下。
他這樣想着,又灌了一口酒。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身為妖獸族太子,他自然是嘗過許多女人,但不論平日多麽桀骜任性,在這方面,卻一直都是溫柔的。
從不強迫,從不粗暴,有許多女子被他遺棄後還總是記着他的好。
本來,以他的姿容和地位,便少有女子會生出抗拒之心。加之他的溫柔缱倦,還從未失手。
“奴家乳名香香。”那女子伸手抓着他垂落的發絲。
“好名字,跟你一樣香。”他低頭,唇邊溢出一絲邪魅的笑,在她耳邊輕聲道:“真想嘗嘗其他地方是不是一樣香。”
那女子害羞地将頭埋入他胸口,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讓開。”
那聲音仿佛是從深淵之底傳來,讓人覺得心裏發毛。
她擡頭,一眼便瞧見那個青衣薄衫的身影,清秀的五官略顯蒼白,素來溫和的表情此時卻冰冷如霜。
雖然從未跟他打過交道,但多少也曾聽說過,就算是地府之主閻羅王,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
而且,他與妖獸族太子以及白老板不明不白的暧昧關系,也是人盡皆知,所以小狐妖識趣地閉了嘴,起身便要走。
但卻發覺被人扯住了袖子。
“你去哪兒?”妖獸族太子像是沒看見身前那個臉色鐵青的男子,臉上依舊挂着笑,“不是要陪我喝酒嗎?”
香香緊張地看一眼裴先生,發覺他臉色越來越黑,只得奮力從靳雙樓手中抽出衣袖:“奴家,奴家下次再來陪公子。”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妖,可惹不起裴先生。
而且,任誰都看得出來,兩人只是吵架了,她雖然戀慕這位俊俏的公子,但還犯不上為此得罪人。
靳雙樓嘲諷地一笑:“怎麽,現在連你也這樣,全當本殿下是玩具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想要了就一腳踢開?”
他扶着樹幹站起來,滿身的酒氣熏得小樹妖都躲到了最高的那根紙條上。
一時間,狐妖香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雖然明知道他并不是說的自己,但如今她要是走了,豈不是正應了他方才說的那番話?
靳雙樓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了,将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走了?”
狐妖香香擠出個勉強的笑。
“那繼續陪我喝酒啊,”他拿起酒壺晃了晃,然後便往狐妖唇邊湊去。
酒壺被裴先生劈手奪去。
“我陪你喝。”他聲音低沉,仰頭便灌了一口酒。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酒竟然及其辛辣,一大口灌下去,從喉嚨到腸胃都猛地灼熱發燙。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靳雙樓推開狐妖,微微眯起眼睛:“怎麽?才一口就喝不下去了?”
狐妖連忙抽身閃人,生怕再被這兩個人夾在中間為難。
裴先生雙眸冒火,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猛然又灌了一口。
“好好好!”靳雙樓贊嘆一句,臉上在笑,眸子卻陰沉了下去。
裴先生感覺酒在腸胃中發散開來,那股熱氣竟然讓他舒服不少,頭卻頓時便有些暈。
他知道,再這麽喝下去,他必然要先倒在這裏,因此拉起靳雙樓便往後走。
靳雙樓倒也沒有反抗,任憑他拖着自己一直往前走,雙眸陰沉的盯着他,也同樣沒有說話。
他這樣聽話地跟着自己走,讓裴先生有些意外,卻又覺得很正常,畢竟,這麽多年來,只有自己拒絕他的份,他似乎從沒有違拗過自己。
頭越發昏沉,他甩甩頭,拉着他徑直穿過白老板的鋪子,走到後堂靳雙樓的房間裏。
他想讓靳雙樓趕緊躺下睡一覺。
可被他拉着的那個人,顯然并沒有想要睡覺的意思。
“啪”地一聲。
裴先生轉身,發現靳雙樓正靠在關上的門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先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酒壺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靳雙樓的手中,他伸手搶過,放在桌上。
他這樣的神情讓他感覺到陌生。
這許多年,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坦誠的,從不隐瞞自己的心思,可此時此刻,裴先生才發現,他竟然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心慌。
他忍着頭暈上前一步:“你醉了,快躺下休息吧。”
靳雙樓點點頭:“嗯,我是醉了。”
卻并不動彈。
裴先生只得上前去拉他。
他這一靠近,靳雙樓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旋身将他壓在門後,他的手在他耳邊抵住房門,微微低頭,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管我做什麽?讓我醉死豈不更好,你也不必再苦惱!”
因為身高的差距,裴先生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直視他,這樣像是在迎合的動作讓靳雙樓心底的火氣越發的燃燒起來。
裴先生卻不說話。
他的話一向很少,特別是碰到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以沉默應對便是常态。
若是往常,靳雙樓便會一笑了之,主動轉移話題。
可現在,顯然靳雙樓并不正常,所以他又低了低頭,越發逼近:“你為什麽要管我?嗯?我是你什麽人?”
剛才被他一晃,頭越發的暈,裴先生擡手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進一步靠近,大腦暈暈乎乎的,眼前的靳雙樓好像變成了兩個三個,他低聲呢喃,連自己都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麽。
“是我想要珍惜的人啊。”
靳雙樓望着他水光盈盈的眸子和紅潤的唇,勾起一抹笑,低頭便吻了上去。
似乎全部的力氣都被抽空,他雙手攀住唯一能夠倚靠的東西,大腦越發的昏沉,眼前金星亂冒,但唇齒間的那股灼熱卻讓他想要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吻住他的那個人稍稍離開,清涼的空氣灌進來,他感覺稍微涼快了一些,可是卻更加難受。
靳雙樓睜開眼,黑色的眸子裏,紅線越來越深,眸光晶亮湛然,顯然是動了情。
裴先生感覺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越來越緊,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