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帥呀,不如跟本公主回去做驸馬吧?”那一身黑袍的少女蒙着面,看不見長相,但卻有一把好嗓子。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所有雄性幾乎骨頭都要酥了。
靳雙樓膝蓋一軟,差點從槍尖上掉下來。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輸人不輸陣,靳雙樓硬着頭皮喊回去,“列陣!”
“哎呀呀,不要這麽兇嘛!”那少女拖着長長的尾音嬌嗔,“人家今天不想玩了,改天再來找你玩哦~”
說完往屋脊下一跳:“我們走。”
所有殘餘的魔族頓時化為一道道殘影,消失在當場。
難道這只是她的一場惡作劇嗎?
感覺自己似乎被耍了的靳雙樓氣的快要吐血。
“給我追!”他□□一揮,當即下令。
不逮到她好好羞辱一番不足以平他的心頭之火。
“站住!”橋子裏傳來一聲嬌叱,随即聲音又柔媚下來,“哥哥,今日可是小妹大喜的日子。”
靳雙樓一拍腦袋,差點把這茬忘了,真是,打的不夠盡興。
“走走走,繼續游街!”
他騎在高大的雙角麋獸身上,沿着既定的道路繼續前行。
清言站着屋脊上,遠遠地望着他從自己身下的街道上走過,他看起來很開心,圓圓的眼睛裏全是橘色的燈火,還是跟從前一樣,笑起來像個孩子。
他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從自己的視野裏消失。
直到整個街道都空蕩下來。
直到太陽升起來。
再見了,子喻。
……
太清山上的流雲還是那樣清冷。
雲深處有清脆的鳥鳴。
山風吹動衣衫,仿佛雲絲都浸透到了皮膚裏,冷,卻令人清醒。
裴先生撐着赭色油紙傘,一步一步走的緩慢。
瘦削的身影在肅蕭的山崖下,如一根翠竹,孤弱又倔強。
眼前便是他們曾經居住玩耍過的房屋,透過敞開的木門,能看到院中的海棠樹上挂着的紅豔小果。
一串串簇擁着,熱熱鬧鬧,讓這個清冷的院子裏,多了一絲色彩。
裴先生四處看了看,百年間,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站在這裏的一天。
猶記當年,他們師兄妹四人在這裏一同練劍、學棋、做功課,一起品酒頌詩玩鬧嬉戲。
大師兄無論學什麽都是最快的,不管做什麽都能做到最好,子路師兄擅長品酒頌詩,劍術和道法卻修的七零八落,小師妹亦是聰明伶俐,雖略遜大師兄一籌,但仍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小師妹就是裴先生唯一的親妹妹,裴初影。
也就是紅藥。
而自己,裴先生望着那零星墜落的海棠花瓣,有些自嘲。
他是四個人裏面最笨的,沒有長處,只有缺點。
每回師父教了新功法,大師兄必得夜中來他房裏徹夜教授,直到他融會貫通為止。
也許,他對大師兄的戀慕,就是在那一夜夜的孤燈裏,在成雙的人影中,在他細致耐心的授業中,漸漸形成的吧?
只是,到如今,卻恍如一場大夢,哪怕他再站在這裏,也只能徒增感嘆罷了。
正在裴先生感慨萬分之際,從牆後跑出來的雲兒穿着簇新的衣衫,見到他眼睛一亮:“師叔你果然來了!”
裴先生蹲下來,将腦海中的過往統統壓下,眼中卻還透着傷情:“你師父呢”
“師父?”雲兒愣了一下,然後才想起什麽似的,“師父他去大殿了,我帶你去找他。”
大師兄一向信守承諾,既然約好了這個時辰,又怎會去了大殿?
難道是,臨時出了什麽事?
裴先生望了望眼前一派天真的雲兒問道:“你這身打扮如此正式,可是有什麽事?”
雲兒整了整頭上的冠帶,神色肅穆:“今日是三年一度的考較大會,雲兒正要出發,師父已先過去了。”
裴先生眉尖微蹙。
是了,太清派确然有這樣一項活動,每三年舉行一次考較大會,考較衆弟子的修為,勝者獎勵豐厚,以此來敦促衆人勤加修煉。
他記得,他初來太清派的時候,大師兄還沒有覺醒,每次的考較大會都必然得第一。
自從他覺醒以來,卻再沒參加過考較大會,于是武課第一便成了師妹的專屬,文課第一便是子路師兄的囊中之物。
一直以來,只有他,還是那麽沒用。
大師兄怎會約他在這個時候來?
想到此處,裴先生向雲兒道:“我便在此處等等吧。”
雲兒似乎有些為難,含糊着:“可是……可是他說要我帶你去啊!”
雖然還是有些不解,但裴先生終于點點頭:“走吧。”
從這裏到大殿的路,他很熟悉,可是他卻依舊跟在雲兒後面,聽他叽叽喳喳地說着自己如何厲害,可是卻沒有人跟自己玩,絮絮叨叨的,簡直堪比當年的自己。
也不知大師兄是如何受得了的。
路過殿前廣場時,所有人都朝這裏看過來。
但多是些後輩的弟子,并沒有人認識他。
“師叔請進。”雲兒将他領到側殿門口,告退跑開。
裴先生站在廊檐的陰影裏,收起傘放在門邊。
手指碰到那扇雕花木門時,塵封的記憶才再次襲來。
他在這裏行了拜師禮,在這裏叫了第一聲師父和大師兄,也在這裏承受了最大的屈辱。
他深深呼吸,然後輕輕推開門。
第 21 章
屋子裏坐着一個人。
卻不是大師兄,而是師父。
他站在門口,有一瞬間想要逃,最終卻還是沒有動。
“師……”他張了張口,卻沒有叫出來。
他已被逐出師門,早已不是他的弟子,再也沒有資格叫他一聲師父。
“子喻,你來了。”師父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好像已經原諒了他。
裴先生點點頭,沒有說話。
“進來坐吧,陪為師說說話。”掌門真人向他招了招手。
裴先生唇角動了動,還是依言走了進來,他轉身關上門,跪在他面前:“師父。”
掌門真人靜靜地凝視着他,眼睛裏有憐惜、有感慨,半晌才低聲道:“起來吧。”
裴先生沒有動。
“子喻,當年師父将你和初影逐出師門,你恨師父嗎?”掌門真人問他。
裴先生搖搖頭,他仰頭看着掌門真人,五百年不見,他好像又老了一些:“師父,弟子從未記恨過師父。”
掌門真人嘆息一聲,道:“師父是為了你們好。”
裴先生笑了笑:“子喻知道,師父也是迫不得已。”
掌門真人點點頭:“你一直都很聽話,師父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只是沒想到……”
他搖搖頭,忽然道:“你近些年,在那裏,可曾受了什麽委屈?”
言語中俱是長輩對子女的關切,裴先生眼眶濕了濕,搖頭。
掌門點點頭,又道:“你已許久不曾來過人間了吧?”
裴先生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近百年來,天災人禍不斷,這幾年尤為頻繁,前年旱災,餓死了無數百姓,去年蝗災,餓殍滿地白骨遍野,今年卻又鬧了水災,你可知是為何?”
裴先生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
掌門真人撫摸着桌上的劍鞘,輕聲道:“紫薇帝君一日不歸位,這天下就要繼續亂下去,這些,你可懂?”
他說的都是實話。
地府中近些年來的幽魂數量倍增,閻薛整日為此煩惱。
裴先生俯身磕了個頭:“師父想要弟子如何做?”
要他死嗎?魂飛魄散嗎?
只是,倘若魂飛魄散了,大師兄能歸位,他願意。
可倘若他魂飛魄散了,大師兄也不能歸位呢?那他不是白死了嗎?
他從不知道,原來身負天下百姓命運的,竟然是自己嗎?
五百年前,師父将他逐出師門,将他逼入幽冥,五百年後,又要逼他魂飛魄散嗎?
掌門真人嘆息一聲:“為師近些年來,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除了這樣做,師父不知道還能做什麽,所以只要有一線希望,為師都願意嘗試。”
裴先生直直地望着掌門真人的雙眼,道:“師父想要弟子如何,弟子必當照做,這是弟子欠師父的恩情,師父若要弟子魂飛魄散,弟子亦不敢有任何怨言。”
掌門真人對他兄妹二人有救命之恩,又給他們栖身之所,引他們入道,其實他想要自己這條命,自己絕不會推辭。
掌門真人的手顫了顫,眼眶微紅,低低道:“子喻,還記得師父教你的第一套劍法嗎?”
裴先生叩了個頭:“師父所教所授,從不敢忘。”
掌門真人将自己的佩劍遞過去,自己則随時拿了一柄木劍:“來讓師父看看,這些年你是否荒廢了?”
裴先生連連搖頭:“弟子不能對師父動手。”
“你就當做像從前一樣,師父檢驗你們的功課,接着。”掌門真人将劍送到他面前。
眼看自己不接師父是不會罷休,裴先生無奈只得接過劍,卻并不摘鞘。
“你這是看不起師父嗎?”掌門真人的聲音裏含了怒氣。
“弟子不敢。”裴先生連忙拔劍出鞘。
劍鋒上閃過冷冷的弧光,一眼看去便知道鋒利無比。
師父的劍,是問天劍,專斬世間妖魔。
一旦被此劍所殺,便魂飛魄散。
裴先生覺得不妥,卻不敢違拗師父的意思,只得站起身來。
兩人相交數招,掌門真人眼中露出贊嘆之意:“很好,一招也沒錯!”
掌門真人深深地望着他,在第二十八招回旋刺的時候,裴先生突然感覺到似乎刺中了什麽,他猛然回頭,卻看到問天劍,正不偏不倚地刺在掌門真人胸口。
“子喻,師父對不起你。”掌門真人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臉,“不要、恨師父……”
“師父!”裴先生驚駭之下忍不住大呼出聲。
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裴先生抱着掌門真人,悲痛萬分:“為什麽?師父!為什麽?”
門猛然被撞開,進來的長老是掌門真人的師弟,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撲在掌門真人身邊:“掌門真人!你怎麽了?”
掌門真人咳出一口血,緊緊揪着裴先生的衣袖:“子喻,放下吧!”
長老憤恨地盯着裴先生:“是你!原來是你?!你這個叛徒!竟然恩将仇報,殺了自己的師父!”
“是他殺了掌門真人!”
“殺了他!為掌門真人報仇!”
“對!殺了他!”
所有的聲音吵吵嚷嚷,裴先生卻都聽不見了。
他看着那個從人群中走進來的白衣男子。
高高的紫金冠,白衣如雲,面容清俊,一如從前。
大師兄。
見他到來,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但是一雙雙仇視的目光和無聲的控訴,卻分毫不曾減少。
清言望着倒在地上的掌門真人和抱着他的裴先生,一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雙手在衣袖中握緊,望着激動的弟子們,他知道自己此時的決斷,将直接關系到子喻的性命。
但是偏偏他卻不能袒護。
“還是先救師父要緊,先将此人押入鎖妖塔,容後審問!”清言将目光從他面上移開,任憑裴先生被幾個弟子拉到一旁,他運功先護住掌門真人的身體,問天劍熠熠生光,光芒閃爍不定。
……
裴先生被押入鎖妖塔,塔中一片黑暗,有無數妖物凄厲嘶吼之聲環繞,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起上一次來這裏的情形。
确然,他不是第一次被關在這裏了。
當年他引誘大師兄未果,事情敗露,他被關入這裏反省,卻險些折在這裏。
那時候,他被塔中妖物折磨的奄奄一息,強撐着躲過暗影中那條毒蠍的尾針,卻被掃向牆壁。
銅牆鐵壁的鎖妖塔,他撞上去發出“砰”的悶響,他頭暈目眩,吐出一口血,卻聽見蠍子妖凄厲的慘叫。
強撐着睜開眼,卻發現一道白色人影從天緩緩而降,五指一張,清風劍便帶着淡淡華光從暗處飛回他的掌中,暗影裏又是一聲蠍子精的慘叫,料想方才劍之所至,定然是紮在蠍子精身上某處。
他穩穩落地,身形一旋,清冷劍光便擴散開來,這黑漆漆的魔窟便頓時生出光亮。
光之所及,妖魔紛紛退避。
“子喻。”他輕聲呼喚。
子喻卻已經連回應他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半阖着雙目,望着站在塔中央的大師兄,牽動唇角。
大師兄很快便發現了他,他平和淡然的眉間蘊着說不明的情緒,他說:子喻,我帶你走。
他被大師兄抱着升上塔頂的時候,仿佛看見清輝中有海棠花飛落,粉中帶紅的花瓣,仿佛沾着血跡,于他身側徐徐飄灑。
塔頂被銀月籠罩,光亮中處處透着清冷,大師兄衣袂飄飄,抱着他對站在那裏的掌門真人說:“弟子不孝,不能再侍奉師父左右,請師父将我二人一同逐出師門。”
裴先生睜開眼睛。
故地重游,地面一如五百年前那般冰寒徹骨,但他回憶往事許久,卻至今不曾有妖魔前來打攪,他慢吞吞地起身,在黑暗中走了幾步。
前方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紛紛退去,他重新站定,終于想起來。
今時已不同往日,他身上有妖獸王族的真元,大抵普通妖物是不敢近前的了。
可是,這鎖妖塔裏鎖着的,可不盡是普通妖物。
“大師兄,是你嗎?”裴先生對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低聲問。
黑暗處傳來一聲輕笑道:“小道士挺敏銳的麽,只是認人的本事卻不大好。”
第 22 章
裴先生還沉浸在震驚中不能回神,身後傳來銅門緩緩升起的聲音,他慢慢轉過身去,眼睛一時有些适應不來光線而微微眯起。
從門外透着的光亮裏,有一個人影緩步而入。
清言站在門口,看不清楚神色,聲音卻平靜無波:“你為何要來?”
裴先生笑了笑:“我來尋仇。”
在大師兄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全明白了。
他相信大師兄,從未懷疑過。
所以,這一切,必然是師父做的套,引他前來,不惜以死相逼,也不過是為了大師兄早日歸位,為了這天下蒼生早日脫離苦海罷了。
他既然知道師父的目的,便也不怨恨師父,既然師父不惜以死來成全大師兄,那他又何必辜負師父的苦心。
清言抿着唇,伸手招了招,裴先生懷中的書信便輕飄飄地落在他指間。
然而還不等他打開,書信便在他手上燃了起來。
裴先生收回施法的手指,輕笑着道:“大師兄是來問罪的吧,不用審了,我都認。”
清言上前一步,冷聲喝道:“子喻!”
“真想不到,還能從大師兄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裴先生無所謂地笑笑,“子喻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幽冥的裴鹿華。”
“我不會讓師父死的。”他的眉宇間似有疲色,“所以你也不會有事。”
“大師兄,師父是被問天劍所傷,正中心髒,”裴先生搖搖頭,“師父雖然已有些道行,怕也是逃不過的。”
大師兄叫出口,清言的眼底亮了亮。
“師父是天界之人,下界來助我渡劫,”他聲音和緩下來,“所以沒有那麽容易死,你且放寬心在這裏呆一呆,等我救了師父,便放你出來。”
裴先生又笑了笑:“大師兄,你還不明白麽?只要你一日不飛升歸位,我就一日不得安生,便是你這次救了他,還有下次。”
清言沒有動,風吹動他的衣袍,更顯清瘦。
裴先生繼續道:“大師兄,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清言眉尖微動,卻終歸于淡然。
“我曾經以為,一直是我思慕于你,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所以我不管受多少罪,都沒有關系。”
“可大師兄,近來,我卻想起一些往事,”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來,雙眸直勾勾地凝視着他:“大師兄,臨死之前,你能不能痛痛快快地告訴我,你的心裏,可曾有我?”
風似乎突然大了些。
清言臉上平和淡然的表情終于一點點崩塌,一抹凄楚在他眼底浮現,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拽住裴先生的手腕,突然轉身拉着他便走。
裴先生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盯着清言袖口的那輪太陽,另一只手忍不住緩緩撫摸:“倘若大師兄真的只當我是師弟,為何要留着這個遲遲不肯歸還?”
清言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袖口的刺繡,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天色卻突然暗了下來。
烏雲之中,一道鴉青色人影手持長矛而立。
“放了阿裴!”那道人影手中長矛直指清言,“否則老子便不客氣了!”
“阿靳!”裴先生失聲驚呼。
清言松開裴先生的手腕,飛上半空站在他跟前。
“你打不過我。”清言低聲道。
“我知道,”靳雙樓輕蔑地一笑,“那我今天就死在這裏,你們想碰他一下,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說完,他□□一轉,毫不留情地朝着清言刺了過去。
清言并沒有接着一招,他側身閃開,五指伸開朝靳雙樓的背後抓去。
靳雙樓槍杆一回,朝他手掌再刺,清言該抓為推,将□□推開。
兩人交手也應變的速度都極快,轉眼間已過了幾十招。
因在半空交戰,所以很快便引起了太清派中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朝這裏聚集過來。
就在所有人都仰着頭看的時候,清言卻飛身退了回來。
靳雙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劃,淩厲的劍氣如同奔雷,撞在鎖妖塔前的廣場上,頓時整個山頭都跟着震動起來。
飛沙走石間,靳雙樓抱着裴先生淩空而去。
“改日老子再來跟你們算賬!”
……
一路上,靳雙樓臉色都陰沉的可怕,比環繞在周身的那層黑壓壓的雲還要陰沉。
裴先生撐着笑問他:“你現在很像閻羅王。”
靳雙樓低頭看他一眼,繼續不說話,臉色也繼續陰沉。
裴先生揪着他的領口,故作輕松地道:“真的要學閻羅王啊?”
靳雙樓表情木然地開口,卻并不看他,道:“你們方才,拉拉扯扯的,在做什麽。”
裴先生有些好笑:“你就為這個生氣?”
靳雙樓抿了抿唇。
不止為這個,還因為清言方才在打鬥中對他放水。
他覺得憋屈,可只要能救出阿裴,他寧可忍下這口氣。
“送我回去吧,阿靳。”裴先生嘆了口氣。
靳雙樓的身體一僵,他剎住雲頭,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為了他,你竟然連命也不要了?”
“阿靳,我只是回去做個了斷。”裴先生溫言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不同意!”靳雙樓直截了當地拒絕。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裴先生撫摸着他的臉龐,“阿靳,相信我。”
聲音裏帶着低低的哀求。
靳雙樓凄然地望着他:“幸好我來的及時,才能将你救出來,倘若下一次……”
他話未說完,裴先生便低聲道:“我失手殺了師父。”
靳雙樓的聲音驀然卡住。
裴先生苦笑:“所以我必須回去受罰。”
靳雙樓震驚之極:“怎麽可能?那個老道修為高深,憑你怎麽可能殺的了他?!”
裴先生澀然道:“是真的,他自己撞到我的劍上來,我……”他頓了頓,“即便如此,畢竟他還是死在我手上,阿靳,我雖茍且偷生,卻不願做不孝不義之人,師父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必須回去認罪受罰。”
靳雙樓将他放下,道:“我陪你回去。”
……
當兩人回到太清派時,還未進山,便被清言在雲層上截住。
裴先生與清言站在遠處的雲上說話。
如血的殘陽籠罩下來,照在山巅之上,所有的流雲化作飛紅,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焰。
靳雙樓不由得想起五百年前那一天。
地獄的紅蓮業火已許久不曾燃燒過,那一天,卻燒透了幽冥的半邊天,屍盂失控,業火席卷,臨近屍盂的妖獸族損失慘重,一大半人都中了屍盂的毒倒在地上。
屍氣彌漫中,靳雙樓看到那個青衫男子緩步而來,蹲在他身邊,眼眸溫和清潤。
他中毒已深,聽不清他說了什麽,只能看到他的唇一開一合,然後那人喂他吃了一粒藥丸,然後起身繼續前行。
就在這時,屍盂再次爆炸,那人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便擋在他身前。
氣浪翻滾,連他撐開的結界都在顫抖,他回頭朝他一笑,那笑容平和清華,如拂面微風,然後他起身,朝着屍盂而去。
半路裏,卻被一紅衣女子截住,那女子一雙眼中滿是決然與悲憤,一刀辟出一條結界,将他擋在那裏,然後,投向了屍盂。
被攔住的人絕望地喊了一聲什麽,在隆隆的爆炸聲中,聽不分明。
暴動的屍盂很快便平靜下來,可屍氣卻仍然源源不斷地噴湧着。
随着那女子的身影被屍盂吞沒,男子身前的結界也慢慢消失了,他搶上前去,卻被另一個人抓住了衣袖。
抓住他衣袖的人,頭戴紫金冠,白色衣衫如同天際浮雲,被亂流鼓動卻仍然一塵不染,一看便是仙家。
那人卻毫不猶豫地揮劍割裂自己的衣袖,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屍盂之中。
被留下的白衣人似乎望着手中的殘布怔了怔,才飛快地追了上去。
屍氣越發濃重,遮住視線,一陣眩暈襲來,他慢慢阖上眼睛。
第 23 章
浩浩白雲被夕陽籠罩,就連他浮雲般的白衣亦染了一層豔色,清言面容平和淡然,左手托着一白色玉瓶,右手雙指并攏,指尖凝出一團淡淡的紫金光芒,那光芒附在他左手袖口的刺繡上,那刺繡的黑色絲線便如活過來一般,帶着淡淡的血色,緩緩流動,然後被光芒牽引着落入玉瓶中。
當最後一縷絲線落入瓶中,清言突覺心頭一松,仿佛一直以來桎梏着自己的枷鎖驀然消失,他突然聞到了清風中帶着的幽香,轉臉看去,如火的夕陽如此美麗,風穿過指間,說不出的輕松惬意。
“你方才問我,心中是否有你,”清言轉過臉來,夕陽落入他清透的眼中,仿佛沉在水底,有種夢幻般的美麗,他的聲音低低的,卻很清晰,被風輕送過來:“一直都有。”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已記不清了,記憶最深遠處,是那一年,春風拂柳,草長莺飛,碧草蔓蔓的山坡上,他站在樹下,手中捧着一只受傷的小雀,怯怯地擡起頭望着他:“大師兄,我能養它嗎?”
他的眼中仿佛漾着一層水光,格外惹人憐愛。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小師弟很特別。
天谕說,他的劫難始于一女子。
于是所有人都以為小師妹裴初影便是他的劫,可當他不由自主地被這個小師弟吸引了視線,不由自主地動了心時,他才明白,上天不過是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清言攤開掌心,白玉瓶緩緩地浮到裴先生面前,他語氣已恢複了慣常的平和淡然:“我會救師父的,這件事本便不是你的錯,你回去吧。”他頓了頓,才緩緩吐出兩個字,“子喻。”
裴先生接過那個玉瓶道:“多謝大師兄。”
瓶子裏裝的,是浸了他精血的發絲。
也是寄托他一魂一魄之物。
清言一雙清冷透徹的眼望了望遠處獨自伫立的靳雙樓,再沖裴先生微一點頭,轉身遁去了身影。
裴先生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出了會兒神,風吹過他的衣擺,看起來有種莫名的落寞。
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很疼,他卻不想動。
……
在鎖妖塔中,裴先生對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低聲問:“大師兄,是你嗎?”
黑暗處傳來一聲輕笑道:“小道士挺敏銳的麽,只是認人的本事卻不大好。”
有柔和的光突然亮起,光團中包裹着一個人影,黑發紫眸,高鼻深目,白皙的面容清豔絕倫,是綠離的師父,那個裴先生曾在幽冥有過一面之緣的仙君。
回過神來的裴先生愕然行禮:“見過仙君。”
“紫薇做事向來利落,這次渡個劫卻如此拖拉,本君實在看不下去,特來點化一番。”那人唇角微揚,無論何時都像是帶着抹笑,“原本紫薇的情劫是一女子,只是不知為何會變成了你,當然這都不重要,反正現在你要做的,是讓他承認,他動了情。”
裴先生有些不解:“我該如何去做?”
“這個麽……”那男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威逼也行,□□亦可,總之讓他親口承認便是,之後的事,自有機緣。”
那男子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道:“哦對了,還有,你要拿回被他鎖住的魂魄。”
裴先生點頭應是,然後跪下來磕了個頭:“仙君法力無邊無所不能,能不能求仙君救一救師父?”
那仙君周身的光團越來越淡,很快便要融入這黑暗,他笑眯眯地搖搖頭:“我說了,其後自有機緣,會有人救他的。”
……
“阿裴。”靳雙樓來到他身側,“你還好嗎?”
裴先生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玉瓶:“他把魂魄還給我了。”
靳雙樓神色一喜:“那太好了,只要屍盂的淨化法陣一修複,你的魂魄便可補齊,你就可以……”說着說着,他面上喜色漸消。
可以離開幽冥,自在回返人間。
裴先生搖搖頭:“屍盂的淨化法陣要想修複,還不知要多少年。”
靳雙樓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沒有笑,道:“白老板還在等我們,快走吧。”
白老板在太清山外圍的一處山頭已等了許久,他不便出面,因此只通知了靳雙樓便等在了這裏。
當他得知清言将魂魄還給裴先生時,非要讓裴先生就地将魂魄融合。
大抵也是怕夜長夢多吧。
當魂魄融合完畢,坐在一方大石上的裴先生睜開眼時,卻見到靳雙樓與白老板雙雙站在山巅,遙望太清派大殿的方向。
那裏,正有一道紫色光柱沖天而起,貫徹天地。
就在幾人被那光柱所震驚得不能言語之時,有個聲音在他們身側響起:“哎呀哎呀,總算是功德圓滿,飛升歸位了呀!”
六道目光齊刷刷地向他射來。
那男子未束的發披散在肩頭,如同潑墨,卻有一雙紫色的眸子,映着紫色的華服,周身散發着一股雍容之氣。
“是你?”裴先生呆了呆,随即便要跪下:“拜見仙君。”
那男子虛扶一把,裴先生便感覺雙膝被一股力道托着,再跪不下去。
那男子勾唇一笑:“無需多禮。”
白老板拽了拽裴先生的袖子,面上保持着淡定的微笑,牙縫裏卻低聲地問道:“他是什麽人?”
裴先生對那男子俯身行了個禮,才介紹到:“這位是天上的仙君,多虧了他的指點,大師兄才能順利飛升歸位。”
白老板眉頭一挑,立即學着裴先生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
靳雙樓卻只是冷眼瞧着,沒有任何反應。
裴先生還有疑惑,便開口問道:“敢問仙君,大師兄飛升歸位了,那……師父呢?”
“看來你們還不知道啊!”那男子發絲在清風裏飛揚,清豔的面龐仿佛籠着淡淡的瑩潤的光,“紫薇拼盡了他全部修為,将那老道士的魂魄從問天劍中剝離出來,所以那老道士沒事,養幾天就好了,正因如此,紫薇他才能飛升啊!”
難道這就是世人說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三個人均有些唏噓。
“小道士,本君乃是九重天上的南離清君,此番乃是奉玉帝之命,前來論功行賞,”那男子笑眯眯地望着裴先生,“你因助紫薇歸位有功,且甘願犧牲自己,如此重情重義深明大義,令人感動,是以,本君特來助你補齊魂魄。”他手中幻出一道明黃色的天旨,“這裏面寫的跟本君說的差不多,本君便不念了。”
他将天旨随手丢給裴先生,道:“另外,玉帝還說了,讓本君問問你,還有什麽心願沒有,可以一起幫你了了。”
裴先生接住天旨,恭敬地捧在手裏,聽面前的清君如此一問,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在這之前的五百年裏,他想要的只有大師兄。
但這件事,自始至終便無可能。
見他默不作聲,南離清君藹聲道:“不急不急,你且慢慢想,是想成仙呢?還是想要榮華富貴?亦或者絕色美姬?”
靳雙樓一雙眼緊緊盯着裴先生,眼眸閃了閃。
“小人卻有一個願望,想請清君幫忙。”裴先生思慮了片刻,方才回答道。
“哎~不急不急,”南離清君甩甩袖子,“我們先去屍盂裏将你殘餘的魂魄提出來,你一路上慢慢想便是。”
第 24 章
有仙君出手,裴先生殘餘的魂魄被很順利的提取出來,取代裴先生殘魂壓制屍盂的東西,換成了仙君手裏的一盞古燈。
南離清君收起周身騰騰的仙氣,懶散地坐在望向臺不遠處的亭子裏,姿态雍容華貴,紫色的長袍鋪展如蝶翼,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站在樹下的那抹小小身影上,擡了擡眉,伸手布下一個結界,才道:“現在說吧,想要實現什麽願望?”
綠離站在樹下,一手扶着樹幹,歪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