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酒,“我曾去看過她,隐在暗處,正逢五月槐花遍開,也算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靳雙樓想起阿裴說起人間時那雙熠熠生輝的眸,想起他捧着熱騰騰的魚湯時,眼底的歡喜和滿足。
“人間……究竟有多好呢?”
第 27 章
“禀少主,裴先生求見,正在宮門口等着。”氣喘籲籲跑過來的小妖獸脆餅是前些日子跟靳雙樓去過望鄉臺的,因此遠遠地瞧見那青色的衣袍便飛快地跑進來彙報。
靳雙樓聞言起了起身,起到一半又重重地摔坐回去,只得頹廢道:“跟他說我睡了,讓他到前殿休息休息便走吧。”
脆餅望望天上那輪昏暗的太陽,提醒道:“少主,這還不到晌午呢。”
“那就說本君不在。”靳雙樓愈加頹廢了。
“可……”脆餅偷眼看了看少主的臉色,“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有話快說!”靳雙樓頗有些不耐。
脆餅咽了口口水,顫顫巍巍地開腔:“可是裴先生他是抱着一個姑娘來的。”
“姑娘?!”靳雙樓的語調拔高,“什麽姑娘?快讓他們進來!”
脆餅拔腿便跑:“好的少主,奴才馬上就去!”
坐在一旁的石公子拿起手邊的茶,臉上也露出幾分好奇。
裴先生出現在兩人視線裏的時候,脆餅口中“抱着的姑娘”已經變成了被裴先生攙扶着,兩個人走的很慢,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從外門走到了殿門口。
有幾個小妖獸和小獸女跟在周圍,以便随時搭把手。
石公子站起來。
裴先生視線掃過已經将主座換成大躺椅,正歪在上面的靳雙樓,微微頓了頓,才沖着一旁的石公子點點頭。
繼而低下頭,十分細致溫柔地攙着将一半重量都壓在他身上的姑娘邁過門檻。
那姑娘見了靳雙樓,立即跪在地上:“奴家見過太子殿下。”
說完這句話,眼淚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在場的三人頓時呆了。
還是靳雙樓最先反應過來,看表情十分震驚:“宛香?你怎麽來了?”
石公子的精神微微振奮,眨了眨眼目光不停地在三個人面上打轉。
乖乖,該不會是被始亂終棄的找上門來了吧?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姑娘宛香還在低低啜泣,泣不成聲,于是裴先生只得上前一步做個解說:“我在妖獸族的邊緣碰到她,那時她已身受重傷,求我帶她來見你,我便簡單的先給她治了下傷,就帶着她過來了,”說着補充了一句,“我醫術不太好,阿靳你還是盡快找個人給她看看。”
靳雙樓趕緊吩咐脆餅去傳老醫官。
裴先生繼續道:“你沒事吧?”
靳雙樓見他只字不提自己失蹤和他苦苦追尋的事,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得點頭:“沒什麽事,不過累着了,歇幾天便好。”
裴先生點點頭:“魔族公主竟然忍心讓你如此辛勞,果然是愛的太深情難自已。”
靳雙樓眸底卻顯出一絲笑意。
裴先生扭過頭去,沖石公子拱了拱手:“初次見面,在下裴鹿華。”
石公子連忙回禮:“在下石柏程,是妖獸族大長老之子,與太子殿下從小一起長大,”他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在下時常聽雙樓提起裴先生,一直心向往之卻無緣得見,今日一見,風儀倜傥,果非凡人。”
靳雙樓嘴角抽了抽,打斷他:“阿裴,我與魔族公主沒有什麽。”
在地上啜泣良久的姑娘見無人理會自己,收住了淚,擡起頭可憐兮兮地望着靳雙樓:“太子殿下,奴家是來給太子殿下送解藥的。”
一句話說出來,頓時所有的視線又聚集到了她身上。
她顫巍巍地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顫巍巍捧着舉過頭頂,薄紗似的袖口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腕。
和手腕上一道道青紫的傷痕。
于是靳雙樓只得先問一句:“你的手臂怎麽了?是不是殊玫罰你了?”
殊玫便是看上了靳雙樓的魔族公主。
宛香立即縮回手,将藥瓶遞給前來接藥的小獸女,拉下衣袖遮住傷口,雙眸瑩着淚光,低聲喃喃:“沒、沒什麽。”
“你是逃出來的?”靳雙樓的語氣和緩且充滿憐惜,“是不是殊玫知道是你幫我逃出來,所以懲罰你了?”
宛香怯怯地咬着嘴唇點點頭。
“你別怕,在我這裏,她不敢把你怎麽樣。”靳雙樓覺得自己又有些犯困,只能硬撐着。
聽他說了這句話,宛香微微顫抖的身子才漸漸平息下來,剛收住的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幸而這時,老醫官趕來救了場,靳雙樓便先安撫她道:“你先好好歇一歇,讓胡醫官給你看看傷,有什麽委屈,歇好了再慢慢說。”
宛香抽泣着點點頭,被小獸女們扶着帶了下去。
裴先生平靜地瞧着這一切,直到宛香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扭頭問:“你中毒了?”
靳雙樓道:“嗯,不大要緊,”頓了頓,解釋道,“我當日受了點傷,又在魔族境內,你……不會怪我吧!”
裴先生唇角微彎:“怎麽會,先不說這個,人家姑娘用身家性命換來的解藥,你快些服了。”
石公子卻道:“且慢。”
兩人同時看着他。
石公子上前一步,拿過小獸女手中的瓷瓶看了看,道:“還是先驗一驗的好,畢竟是魔族的東西。”說完将瓶子丢給脆餅。
脆餅接瓶子的手有些打顫,眼淚汪汪地望着靳雙樓:“少主……奴才、奴才願意為少主試藥!只是奴才死了沒關系,奴才只恨日後不能繼續服侍少主,不能繼續盡忠,奴才一想到這些就……”
石公子敲了敲他的腦袋:“少廢話,又不是讓你試藥,拿去給醫官驗一驗!”
脆餅瞬間收了表情,幹脆響亮地應了個“是!”轉身一溜煙兒地沒了影。
“魔族之人狡詐,方才那位姑娘,你打算如何處置?”石公子笑眯眯地望着靳雙樓。
靳雙樓也望着他:“你說呢?”
“她能來給你送藥,只有兩個原因,”石公子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是有人故意放她,或者說,是派她來的,第二,是她确然看上你了,不顧性命拼死盜了藥來救你。”
他看一眼裴先生。
無論是哪個原因,都不好辦。
一時間,廳內氣氛陷入尴尬,小獸女給裴先生上了茶,便蹑手蹑腳地退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靳雙樓擰眉:“我在魔族之時,多虧她照拂,才能……咳”看一眼裴先生,“才能安然無恙,也是在她的幫助下才順利逃脫,一個小姑娘而已,石頭你是不是想多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不防。”石公子搖搖頭,“先看看解藥吧。”
檢驗結果很快出來,王宮裏數位醫官一同驗了,确是解藥無疑,正對靳雙樓身上的毒症。
給宛香姑娘看傷的胡醫官與醫女也證實,她身上的傷,實打實下的是狠手,加上一路奔波勞累,擔驚受怕心緒不寧,喝了藥便沉沉睡下。
既然有了解藥,靳雙樓便也不瞞着裴先生,将自己失蹤期間的事情與他說了,當然略去了其中部分內容。
只是毒雖然解了,傷卻沒有好全,他睡了一下午,醒來時便看到裴先生正在跟石公子下棋。
石公子咳了一聲起身:“天色不早,在下先回去了。”
說完便自覺地閃人。
靳雙樓眼巴巴地望着裴先生:“阿裴,天色不早了,今晚便留下吧!”
裴先生看了眼外面雖然昏暗但依然高懸的太陽,點點頭:“好吧,你讓人安排間廂房給我。”
靳雙樓立即抓着他的手道:“你自然是住我這裏,何需另外安排!”
裴先生抽出手:“你身上還有傷,若沒有空廂房,我回去也是一樣的,明天再來看你就是。”
靳雙樓只得吩咐将自己寝殿旁的屋子收拾出來給裴先生臨時住下。
你不來我這裏,我去你那裏也是一樣的。
是夜,裴先生望着輕手輕腳掀開自己被子的那個人影,頗有些無奈。
“你怎麽來了?”
靳雙樓見被發現,索性大大方方地鑽進被子裏:“睡不着。”
“身體可好些了?”裴先生無奈,只得往裏挪了挪。
“嗯。”靳雙樓低低答應一聲,張開雙手将他擁入懷中,滿足地長嘆一口氣。
裴先生掙了掙。
“想我了沒有?嗯?”靳雙樓卻箍的更緊。
裴先生輕嘆一聲:“我很擔心你。”
“我很想你。”靳雙樓聞着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唇角忍不住地上揚,湊在他耳邊輕啄一口。
裴先生的耳根紅了紅,往被子裏縮了縮:“你打算怎麽安置那個魔族女子?”
“這種時候,不要提別人。”靳雙樓不滿。
“那睡吧。”裴先生翻個身過去,不再開口。
靳雙樓又往前貼了貼,伸手攬住他的腰:“下午睡多了,這會有些睡不着。”
“那我先睡了。”裴先生将他的手拿開。
“阿裴,你該不會是……吃醋了?”靳雙樓撐起上半身,湊過去看他。
裴先生閉着眼,表情很平靜。
靳雙樓看着他安詳的面容和均勻綿長的呼吸,無奈地嘆氣。
那個魔族的小姑娘,可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啊。
第 28 章
裴先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時之間還有些茫然。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昨晚這一覺睡的尤其的好,所以當他一睜開眼睛看到那張笑吟吟的面容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靳雙樓正用手撐着腦袋,嘴角噙着笑容凝視着他,那種眼神,讓裴先生突然想……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早。”
靳雙樓唇角笑意加深:“早。”
然後湊近,在他唇邊輕吻了一下,将他衣衫攏了攏,才柔聲道:“我喚人進來了。”
裴先生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他已轉頭過去喚人進來,天真嬌憨的小獸女端着水盆與巾帕進來,靳雙樓接了遞給裴先生,一遍問:“一會兒想吃什麽?”
裴先生坐起身,接過巾帕,恢複成黑色的長發從肩頭散落,靳雙樓挑起一縷松松的握着:“嘗嘗我們妖獸族的特色?”
“嗯。”裴先生随意地點點頭。
靳雙樓立即吩咐道:“去備飯吧。”
小獸女躬身退下,靳雙樓握着他的頭發道:“我來給你束發。”
裴先生順從地坐在桌前,似乎還有些沒睡醒,靳雙樓拿起自己的錦冠給他戴好,望着水鏡中清爽俊逸的人影,低聲道:“如今頭發變回來了,不要再戴帽子了吧?”
裴先生怔了怔,低頭望着垂下來的黑發。
他都沒有注意過,自己的頭發,什麽時候從灰白恢複了漆黑。
自己如今,當算得上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吧?
望着桌上的青色書生帽,裴先生微微失神。
他被大師兄從屍盂中救回來時,頭發便灰白一片,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恢複。
他早就忘了自己的頭發,也曾是黑色,就如同忘了自己也曾生活在陽光下,感受春夏秋冬雨雪清風。
“在想什麽?”靳雙樓的聲音在耳側響起,裴先生回過神來,他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如今想起大師兄,已經不會再感覺心痛,這就算放下了吧?
早飯很豐盛,雖然靳雙樓與裴先生吃飯的次數不多,但仍然記住了他的口味,因此裴先生吃的很愉悅。
也因此,飯後,裴先生提議去看一看魔族的那個名叫宛香的小姑娘。
脆餅看見裴先生說出這個提議的時候,自家少主臉上的笑有些僵。
所以他很識趣地上前回禀:“少主,宛香姑娘傷勢嚴重又加上疲勞過度,所以還沒有醒,等她醒了,小的再禀報少主和裴先生。”
靳雙樓望着他的目光很和藹:“好,你去好好盯……不是,派人好好照顧宛香姑娘。”
前來請脈的老醫官剛好聽到靳雙樓的話,行了個禮道:“回禀少主,方才老臣來時,宛香姑娘已經醒了,正鬧着要見少主您。”
靳雙樓眼角抽了抽。
裴先生将茶盞一放:“既如此,那我們走吧。”
石公子從門外溜達進來,一眼便瞧見了跟在裴先生身後面無表情的靳雙樓。
“早呀二位。”石公子樂呵呵地沖他們打招呼。
裴先生微笑回應。
靳雙樓冷哼一聲:“怎麽,特地跑來看熱鬧?”
裴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靳雙樓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阿裴,往這邊走。”
石公子不厚道地笑出聲來:“有熱鬧為什麽不看?”
沒走兩步,便見脆餅在拐角探頭探腦,靳雙樓走過去問:“什麽事?”
脆餅看了看裴先生,踮着腳湊到靳雙樓耳邊小聲道:“回禀少主,白老板和十王殿下來了。”
靳雙樓磨了磨牙道:“都來看老子的熱鬧!”
脆餅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少主的臉色:“那讓不讓進?”
“讓進!”靳雙樓哼了一聲,“想看就讓他們看好了,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怕他們不成?”
脆餅連忙道:“少主英武!小的這便去請他們二位進來。”剛要走,又回頭問,“少主,是請他們到正殿還是?”
“正殿正殿。”靳雙樓擺擺手。
·
當在安置宛香的小院門口碰到白老板和閻薛時,靳雙樓絲毫沒有感到訝異。
他們既然是來看熱鬧的,自然不會乖乖去正殿等着。
見到他們,裴先生倒是很高興。
因此當五個英俊的男人同時出現在小院的時候,宛香和扶着宛香散步的小獸女眼睛都直了。
石公子咳了一聲,上前關切道:“宛香姑娘,感覺可好些了?”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宛香的臉紅了紅,眼睛卻一直盯着靳雙樓:“見過各位公子,宛香已經好多了。”
石公子上前虛扶了一把,俨然是主人的模樣。
閻薛與裴先生微微颔首算是打過招呼,靳雙樓扯了扯嘴角,白老板倒是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想說什麽,卻被閻薛一把拽了回去。
“你沒瞧見人家姑娘的眼神麽?”閻薛壓低聲音在他耳邊示意,“沒你的份。”
白老板順着宛香殷切的目光看過去,靳雙樓正将手虛握放在唇邊咳了一聲,還沒開口,宛香便“噗通”跪了下來。
“殿下,宛香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但宛香請求殿下能讓宛香留在殿下身邊,只要能留在殿下身邊,讓宛香做什麽都可以!”宛香淚眼婆娑,語氣哀婉,見者無不動容。
靳雙樓被鎮住了。
裴先生道:“人家姑娘為了救你落到如此境地,你便将她留下吧。”
石公子适時地提醒道:“就是啊,前幾日王上還跟我說,你如今只有兩個侍妾,連個子嗣都沒有,正想張羅着給你選妃呢!宛香姑娘為了你不惜背叛魔族,如今除了你這裏,她也沒有別處可去了。”
白老板道:“多麽癡情又可愛的女孩子啊!”
閻薛道:“你別添亂。”
宛香繼續哭道:“奴家不奢求能常伴殿下左右,只要能偶爾見到殿下一面便知足了,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奴家也願意!”
靳雙樓上前扶起宛香:“你只管放心待在這裏,不用擔心魔族,有我在誰也不敢把你怎麽樣,先把傷養好,”扭頭沖一旁的小獸女道,“醫官呢?趕緊來給宛香姑娘診脈,你,扶宛香姑娘回房,好生伺候。”
又回過頭望着站在院中的四人道:“勞煩諸位站在這裏看了半天,一定累了吧,何不先去正殿做做,喝口茶歇歇腳?”
石公子但笑不語,轉身招呼衆人離去。
靳雙樓望着四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又詢問了醫官幾句,安撫了宛香幾句,囑咐了伺候的小獸女幾句,等回到正殿的時候,已是一炷香以後了。
他跨進正殿門檻,卻只瞧見石公子自己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哼着小曲兒。
“他們先回去了,我盛情挽留一番,沒留住。”石公子笑嘻嘻地解釋。
靳雙樓冷哼一聲,倒在榻上。
真是,從前怎麽沒覺得,女人真是難伺候,就這一天不到的功夫已經把他累的夠嗆。
“你可別怨我,我這可是幫你呢!”石公子喝了口茶。
靳雙樓從榻上坐起來,挑眉:“哦?”
“你看看啊,只有這樣才能試探出來你那位裴先生心中是不是有你,他若是吃醋了,便說明心中有你。”石公子摸摸下巴,“事實證明,他确實吃醋了,心裏也确實有你。”
靳雙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然後呢?”
石公子稀奇道:“然後什麽?不是已經證明他心中有你了嗎?”
靳雙樓額上青筋跳了跳:“他吃醋了,然後怎麽辦?”
石公子更稀奇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是你的事啊,問我做什麽?”
第 29 章
雖然毒已經解了,傷也好的差不多,但畢竟元氣大傷,所以靳雙樓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乘着一頂小轎,晃晃悠悠地往望鄉臺趕。
脆餅在轎旁一溜小跑,聽着轎中時不時傳來的嘆息一臉憂郁。
少主這是怎麽了?
等到小轎晃悠到望鄉臺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天以後了,靳雙樓從轎子裏出來,卻沒有見到那個應該安然坐在井邊垂釣的身影。
他目光往紅藥那邊一瞥,紅藥也不在。
“少主,小的們是在這候着,還是找個地兒歇一歇?”脆餅小心翼翼地請示。
“你們去歇吧。”靳雙樓擺擺手,沒再搭理他們,徑直往白老板的鋪子裏找過去。
輕車熟路地拐到後院,卻看到一個小娃娃正抱着阿裴的腿哇哇大哭。
“嗚嗚……雲兒好想師父……”因為沒有眼淚,所以那小娃娃只是皺着一張臉幹嚎。
靳雙樓眉頭微蹙,急上前幾步,還沒出手,便見阿裴将那小娃娃抱起來,語氣是難見的溫柔:“別哭別哭。”
“師叔,雲兒以後該怎麽辦?”那小鬼抽抽鼻子,“雲兒以後跟着師叔修煉可以嗎?”
“不行!”靳雙樓還沒說話,一旁的白老板當即拒絕。
“雲兒,這裏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你乖乖回去,掌門會好好照顧你的。”裴先生摸摸他的頭。
“可是師父說讓雲兒來找師叔……”雲兒揪着裴先生的衣領,垂着頭嘟着嘴一臉不情願。
白老板臉色變了變。
“他……真是那麽說的?”果然,裴先生一聽這話,表情凝重起來。
“這個小娃娃是誰?”靳雙樓走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是個生魂?”
不知為何,雲兒看到他竟然有些害怕,往裴先生懷中縮了縮。
裴先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白老板解釋道:“他叫雲兒,是我與鹿華的師侄。”
靳雙樓摸摸鼻子“哦”了一聲,道:“就是紫薇的徒弟。”
雲兒眨了眨眼睛:“你也知道我師父?”
靳雙樓袖着手“嗯”了一聲,望着裴先生:“阿裴,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的。”
裴先生看了他一眼,轉身抱着雲兒到桌前坐下。
白老板攤了攤手,也走過去坐下:“雲兒,你說實話,真是你師父讓你來的?”
雲兒心虛地看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也、也不是,師父說有事的時候可以來找師叔幫忙……”
白老板手中的扇子一轉,準确無誤地敲在雲兒的腦門上:“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是不是又闖禍了?”
雲兒揉着腦袋一臉委屈:“師父一歸位,就剩下我自己,都沒有人跟我玩……”
裴先生蹙眉:“可我聽說,掌門真人不是親自教你修煉嗎?”
“門中事務繁忙,掌門真人哪裏顧得上我!”雲兒撅着嘴,“我不管,我就要待在這裏!”
“是啊先生,你就讓他留下嘛!”一直乖乖待在旁邊的紅藥突然跑過來扯着裴先生的衣袖。
白老板嘆口氣:“都說了八百遍了,他不能待在這裏啊!”
紅藥水汪汪的眼看過去,白老板揉着額頭:“要不這麽着吧,你可以偶爾來一下,這樣總行了吧?”
紅藥和雲兒相視一笑,紛紛跑過來拽着白老板的袖子笑,然後手拉手地往外面跑去。
白老板望着兩人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妥。
靳雙樓蹭到桌前,按着裴先生的肩膀:“阿裴,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裴先生微笑:“我沒有生氣。”
白老板咳了一聲:“那什麽,我去看看他倆,別跑遠了。”
靳雙樓上前一步,牢牢握住他的雙肩,強迫他直視自己:“我與她真的沒什麽。”
“真的沒什麽,她會為了你不惜背叛自己的族人嗎?”裴先生面無表情。
“我不過是……利用了她一下。”靳雙樓蹙眉,表情急切,“你相信我,我跟她真的沒什麽,我也沒想過她會這樣做。”
“事情已經發生了。”裴先生扭過頭去。
靳雙樓嘆了口氣,雙手握住他的脖頸,拇指放在他的頰邊輕輕摩挲:“那你說,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濃麗的眉眼中滿是真摯,裴先生想推開他的手臂,他卻上前一步,不由分說便吻了上去。
等裴先生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他圈進了臂彎裏,靳雙樓在他耳邊低語:“我很想你,真的。”
裴先生嘆了口氣:“你連我為什麽生氣都不知道。”
靳雙樓愣了愣,低頭望着他漾着水光的唇,按下心底的悸動:“你難道不是吃醋嗎?”
裴先生垂眸:“在這之前,我更生氣的是,你丢下我自己去冒險。”
他猛然擡頭,揪住他的衣襟:“不是說好了一起面對嗎?為什麽你要丢下我自己去戰鬥!!”
靳雙樓握住他的手:“那是因為,我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來,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都死要強。”
“你問過我嗎?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如果你真的……真的……”裴先生顫抖着望着他,有些哽咽。
半個月的擔憂與焦躁,在他深情的目光裏,全部爆發出來,這半個月的時間,他不敢想那可怕的後果,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
“阿裴,”靳雙樓将他擁入懷中,拍拍他的腦袋。“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門簾被一把掀起,一頭紮進來的小六扯着嗓子大喊:“你們還有時間卿卿我我?紅藥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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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漫天飛舞,紅色的花瓣猶如鮮血。
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站在紛落的花雨中,面容凜然,眼神冷冽,手中的長劍閃着寒光,劃破黑暗的霧影,像是冷漠的地獄使者,又像救世的天人。
無數的魅影在她身前破碎,化為煙塵,她動作幹脆利落,刀刀狠辣毫不留情。
她身後的不遠處,小小孩童白色的魂魄漸至透明。
她周身的五丈之內,有透明的結界光華閃耀,那是最最純正的太清心法。
這種情況下,除非結界的主人允許,否則無人能靠近。
老板似乎傻了一般站在那裏,怔怔地看着她手起刀落收割着那些惡靈。
雲兒的魂魄越來越透明。
紅衣的身形旋轉回身,冰冷的眸中滿是殺意,焦急萬分的裴先生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剎那,突然忘記了呼吸。
靳雙樓最快反應過來,搖晃着白老板,企圖讓他回過神:“你傻站着幹什麽?救人啊!”
白老板的面色煞白一片,張了張嘴。
“初影!”裴先生開口,重重的黑影中,他的聲音卻異常清晰,嚴厲又冷靜:“你這樣會害死雲兒的!”
紅衣的身影頓住,慢慢回轉過身來。
周圍的魔影撲上來,她冰冷的面容終于出現裂痕。
然後,直直地倒在地上。
結界随之消失,匆匆趕來的閻薛指揮着蓮姬上前絞殺惡靈,裴先生拉着白老板上前,查看雲兒與紅藥的傷勢。
方才那個紅衣麗影,重新變作小小的孩童,安靜地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粉雕玉琢的小臉圓潤可愛。
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什麽,讓裴初影沉睡的靈魂蘇醒?
兩人望向雲兒,卻來不及多想,為今之計,必須要讓他的魂魄盡快回到身體中才行。
白老板抱起雲兒,手都在抖,卻仍鎮定道:“我送他回去。”
靳雙樓卻從他手中接過雲兒,沉聲道:“冷靜點,看看你自己!”
白老板低頭看了看自己顫抖的雙手,笑容慘然。
“我陪你去。”靳雙樓望着裴先生,征詢意見,“可以嗎?阿裴?”
閻薛走上前來:“要不要在下幫忙?”
靳雙樓将雲兒遞給他:“那就麻煩你陪白老板跑一趟。”
白老板看了閻薛一眼,眼神有些絕望:“我能要求換個人嗎?”
實在不想自己這麽狼狽的模樣,被這個人看到啊。
“我師兄就交給你了!”裴先生抱着紅藥,鄭重地囑托。
第 30 章
憑借着對太清派的熟悉,白老板很快便找到了雲兒的廂房,他仍然住在之前的那個小院裏,夜色寂寂,風吹過山谷,傳來空曠的回響。
空無一人的山峰上,只有風聲和樹葉的嘩嘩聲。
他曾在這裏住過無數個日夜,小時候的他,也總是害怕這樣的夜色。
何況如今這裏只有雲兒一個人。
将雲兒的魂魄放回本體,又簡單的醫治了一番,白老板才松了口氣。
這是大師兄唯一的弟子,倘若在自己手裏有什麽三長兩短,他相信就算大師兄回歸仙位,也絕不會輕饒了自己。
他站在院中,望着那棵紅果累累的海棠樹,夜風吹動他的衣衫,讓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從前。
真的是,什麽都沒變。
然而什麽也都不一樣了。
物是人非,便是說的此情此景罷!
“我以為你心裏從不會真正留下誰。”閻薛站在他身後的回廊裏,回廊的陰影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是那語氣裏的譏諷卻是聽的一清二楚。
白老板實在沒有心情跟他吵架,索性當做沒聽到。
“呵,原來你是這樣的膽小鬼。”閻薛冷笑,“知道你一向很慫,沒想到竟然慫成這樣。”
白老板立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了毛,他氣呼呼地瞪着陰影裏的人:“你知道個屁呀!”
陰影裏傳來一聲低笑:“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就是一個膽小鬼。”
白老板捏緊拳頭。
陰影裏的人上前一步,颀長的身形,高貴的姿态,黑色的廣袖長袍随風而動,邊緣豔紅的彼岸花仿佛随風搖曳,清淩淩的月色下,他神色倨傲,卻又俊美的讓人無法直視。
“你要說給我聽嗎?”他淺色的唇輕啓,“證明你不是一個膽小鬼?”
白老板後退一步,頹廢地垂下頭。
“怎麽?沒有勇氣?”
白老板別過頭不吭聲。
閻薛再上前一步,“那麽,要喝酒嗎?”
他袖口微動,露出手中握着的那個青玉酒壺。
白老板沒有說話,只是伸出了手。
閻薛薄唇未挑,将手中的一個青玉杯子放在他掌心,圓潤的指甲似是無意般滑過他掌心。
然後,将酒杯倒滿。
兩人坐在海棠樹下,一杯接一杯的喝,卻是誰都沒有說話。
白老板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一天,這麽心平氣和地跟他單獨喝酒。
這個男人,從他出現的那一刻,就步步算計,這樣缜密深沉的心思,讓他厭惡。
厭惡中,還帶着一絲畏懼。
不得不承認的是,精于算計的他,也着實厲害。
他不由得開始想,他跟自己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麽?
微醺的白老板突然想起什麽:“你這酒,是從哪裏來的?”
閻薛偏頭看他,不說話。
白老板抽了抽眼角,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別跟我說是你從幽冥帶的!這酒裏的味道,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用太清派後山的玉清泉水和泉水旁的百年桃花所釀,這個味道,他絕不會忘。
雖然比起新釀的更醇厚,但是自己釀的酒,怎麽會不記得?
閻薛一臉平靜地指了指地下:“從這棵樹底下拿出來的,一共三壇,我只拿了這一壇。”
白老板霎時怒火攻心,哆嗦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閻薛擡手按住他的腦袋,仿佛連他的火氣都一并按住:“我陪你跑這一趟,你請我喝頓酒怎麽了?”
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果然,像他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白請自己喝這麽好的酒!
白老板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越看越覺得他那張好看的臉,十足的可惡。
但很明顯,單打獨鬥他絕不是這個小人的對手。
所以他惡狠狠地将杯中酒一口飲下,再搶過酒壺倒滿,再飲,再倒……
反正已經出了土開了封,到了他手裏的東西,無論如何也搶不回來,還不如自己多喝一點。
白老板還記得,那是在子喻和初影上山的第三年,他立志要釀出天下最好的酒,恰逢初影生辰,初影便央他為自己釀一壇女兒紅。
小女兒含春帶怯的眉眼,自然要由最芬芳的桃花浸染,所以他花了兩年時間,用太清派最清澈甘甜的泉水,取泉水旁百年桃樹上盛開的,每日清晨第一縷陽光所照耀的,尚帶有露珠的最嬌嫩的桃花花瓣,釀成了四大壇桃花醉。
埋于他們親手種的海棠樹下,留待成親時暢飲。
他們師兄弟,每人一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