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彼岸花肆意揮灑。

細長的眉,冷冽的眸,微微上揚的唇角總含着譏诮的笑。

閻、閻薛??

白老板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怎麽會夢到他?

修道之人都會解夢,因為夢不僅反映內心,有時候,亦是預言。

白老板睜着眼睛茫茫然地看着帳頂,好半天才回過神,這一動全感覺渾身散了架一般疼,努力撐起身,卻發覺屋內只剩了他一個人。

閻薛呢?

白老板搖搖頭,為什麽要找他!他不在正好,自己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

這下子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幽冥草沒到手不說,還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雲兒啊,師叔盡力了。

第 34 章

揉着脖頸,白老板小心地推開門,正瞧見一角黑色衣袍閃過,于是乎,想也沒想便“啪”的把門關上。

“怎麽?幽冥草不要了?”聲音卻是從身後傳來,白老板扭頭,發現他正坐在桌旁,批閱文書。

詫異于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存在感如此強烈的他,白老板老老實實地認栽:“不要了。”

其實他想的是,不如權且先退一步,日後再做打算。

這個虧必然不能白吃!

可閻薛卻起身走過來,白老板“蹬蹬蹬”連退三步,在閻薛含笑的目光注視下,才發覺他掌心裏正有一株青色的小草閃着微光。

白老板咽了口口水,想拿又不敢拿,不曉得他又在算計什麽。

閻薛拉起他的手,将幽冥草放在他掌心,微微低頭,以唇觸了觸他眼角的那粒美人痣。

白老板立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來,又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可他眼睛裏倒映出的閻薛,神色溫潤,漆黑的雙眸中竟然滿是似水柔情。

白老板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這一舉動,卻換來閻薛的輕笑,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柔聲道:“本王言而有信,從不騙你,我既然得到了想要的,自然會履行承諾,幽冥草歸你了。”

白老板木木呆呆地将幽冥草放入袖袋,感覺像是在做夢。

閻薛将他略微淩亂的發理了理,目光觸及到他微敞的領口,抑制不住的多瞄了幾眼,卻不得不伸手替他攏上。

他方才,竟然想要就這樣出去。

這種模樣,怎能讓其他人見到。

他清了清喉嚨,嗓音卻依舊有些低啞,卻更加迷人:“我過幾日再去看你。”

白老板很想說不用來,但觸及到他的目光,說出口的話連他自己都有些驚呆:“惡靈的事情,調查清楚了嗎?”

閻薛笑了笑道:“快了,等查清楚就去告訴你。”

“哦”白老板點頭,依舊有些恍惚,“那我走了。”

·

裴先生擔憂地望向白老板的鋪子。

哪怕隔着這麽遠,也能感覺到白老板的沮喪,連帶着他的鋪子都仿佛籠罩在一層灰蒙蒙的抑郁之氣中。

“他這是怎麽了?自那天從沃石殿回來就有些不大對勁,”裴先生不解,“不是已經拿到幽冥草了嗎?”

真的是很不對勁,依他平日的作風來看,拿了幽冥草必然是要好好逗逗雲兒的,可他竟然将幽冥草交給自己,讓自己去找雲兒。

靳雙樓失笑道:“ 阿裴,你們師兄弟在感情一事上還真是同樣的懵懂愚鈍。”

裴先生斜眼望着他,靳雙樓上前給他倒茶,順勢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笑道:“我瞧着已經很久了,不然你以為閻薛為何要對白老板如此苛刻?”

“苛刻?”裴先生掙了掙,沒有掙脫,索性便由着他。

靳雙樓便給他分析:“你看啊,白老板雖然自己開了鋪子,可絕大部分的收成都得上交給閻薛,其實自己得利有限,也就只能供他吃喝不愁,風流快活完了,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給閻薛幹活。”

裴先生想了想,好像真是這麽回事。

裴先生蹙眉:“可是這跟師兄最近不高興,有什麽關系?”

靳雙樓摸着他的手,笑容揶揄:“雖然如此,可是你師兄真缺錢時,閻薛他是不是總能及時送來?”

裴先生想了想。

還真是,在師兄真的需要錢時,閻薛總有些利潤豐厚的差事交給他做。

“這黃泉十路,賣路引的鋪子可不止這一家,閻薛之所以如此做,”靳雙樓笑得越發歡悅,“自然是看上你師兄了。”

裴先生呆住了。

“他也真能耐得住性子,”靳雙樓搖頭感嘆,“不過你師兄也委實太過愚鈍,竟然一直沒有察覺到,最近啊,恐怕是閻薛有所行動了。”

裴先生默然。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別說師兄了,連自己這個旁觀者都沒看出來。

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子,閻薛也真是算計的夠深。

他斜眼看了看靳雙樓:“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靳雙樓搖頭晃腦得意非凡:“雖然閻薛那小子隐藏的夠深,不過喜歡這種事情,有時候是藏不住的,”他嘿嘿一笑,“你師兄身在其中渾然不覺不足為奇,你這個傻瓜看不出來也不奇怪,可我是誰啊!我可是妖獸族頂頂聰明的太子啊,我能看不出來嗎?”

裴先生突然想起,在他偷偷喜歡大師兄的那些歲月裏,他自以為藏的很好,卻還是被二師兄發覺。

大抵喜歡一個人,真的是藏不住的吧。

就算閉上嘴巴不說,眼神和表情也會不自覺地流露。

“師兄這麽多年,雖然紅粉知己無數,但不知為何卻總難長情,”裴先生搖頭,“倘若閻薛能給他一份心安,我倒覺得是件好事。”

“我家阿裴就是通透!”靳雙樓贊許地笑道。

裴先生又瞥了他一眼:“那你呢?為什麽願意守着我?”

“我不是說了嘛!我這條命是你救的,自然是屬于你的。”靳雙樓嘿嘿地笑。

他是妖獸族的太子,從出世的那一刻,他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圍着他打轉。

受盡了千般寵萬般愛,無憂無慮,嚣張跋扈,驕傲的好似天上的一盞孤燈。

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和疾風賽跑,他高高在上,仆從環繞,享用着最好的食物,他嚣張傲氣,武藝精湛,就連族中最勇猛的戰士都要讓他三分。

他的眼裏是凜冽的寒風和昏暗的天光,是勇敢的戰士和妖嬈的獸女,他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很暢快。

族內的美人随他挑選,他卻覺得沒有那個女子能配得上自己。

直到他看見阿裴。

他從未想過,原來男子也可以這樣溫潤清雅,原來這昏暗的天色,竟會被一個人的笑容所驅散,原來一眼過後,便可以颠覆從前一生。

阿裴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昏暗的世界。

他覺得阿裴那樣好,那樣幹淨溫潤,不容人侵犯,不容人亵渎,高傲的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渺小,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夠好,第一次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阿裴就是照亮他的光,無論別人怎麽看,在他心裏,他都是最好的。

他想要保護他,守着他,不再看到他那決絕和死寂的眼神。

“我不會再讓你逃掉了。”靳雙樓握緊他的手,“你想都別想。”

裴先生垂眸,望着兩人交握的雙手,低低“嗯”了一聲。

靳雙樓霎時便有些得意忘形,趴在桌上擡頭望着他:“你這種時候應該說我不會逃,會一直在你身邊。”

裴先生微笑:“我不會逃,會一直在你身邊。”

靳雙樓怔住。

此時此刻,阿裴的笑容,仿佛發出耀眼的光,讓他雙眼刺痛,心底的藤蔓盤繞生長,刺破皮膚,他喉嚨幹澀,半晌發不出聲音。

哪怕現在立刻就讓他去死,他也覺得值了。

第 35 章

數天後,閻薛坐在白老板鋪子後院的桂花樹下,飲着清茶,緩緩訴說這幾日的調查進展。

前些日子惡靈便開始增多,他們順着惡靈出沒的地點追查下去,發現源頭,竟然是屍盂。

閻羅王拍閻薛去将奏章遞交天庭,可半路卻被南離清君截下,一向以不靠譜著稱的南離清君笑眯眯地拿過他的奏章道:“本君的那盞燈可能脾氣是別扭了點,不過你放心,過幾天會有人幫你們解決這個麻煩的。”

這些年,并非幽冥地府不想修複屍盂的淨化法陣,實在是有心無力。

屍盂乃是世間最過污穢之處,須得九重天上極其純淨之物加之淨化法咒方能化解,而此咒卻只有西天如來與伏戎帝君知曉。

此等小時,自然無人敢叨擾如來,伏戎帝君閉關修煉,所以他們只能等。

閻薛再問南離清君,他卻只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只道三日之內必有消息。

果然,第二日便收到上界傳書,臘八之日,紫薇帝君将親臨幽冥,修複法陣。

白老板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将所有不快抛諸腦後,開心地對裴先生道:“鹿華,大師兄要來了!”

裴先生微笑:“嗯。”

靳雙樓蹙着眉頭望着裴先生唇角的笑,卻是沒有吱聲。

待到夜闌人靜,靳雙樓的眉目依舊沒有舒展,裴先生趴在他胸口,伸出手指輕輕揉着他的眉心,低低地笑:“吃醋了?”

靳雙樓別過臉。

“我這不是在你身邊嗎?”裴先生柔柔地安撫道:“你怕什麽?”

靳雙樓轉回頭,看起來有些委屈:“我不想你見他。”

裴先生的手指頓了頓,攥住他的裏衣:“如此盛大的儀式,千年難見,我保證我只遠遠地看看就好。”

“不行!”靳雙樓一口回絕。

裴先生翻身躺回床上,似乎是生氣了。

靳雙樓登時有些緊張,暗自思索自己方才的語氣是不是太強硬了,但他真的很害怕,很緊張,就是不想他去見紫薇。

“阿裴~”他翻身摟住他,“我真的不想讓你去見他……”

裴先生的聲音很平靜:“我與他已經再無可能,不過是一個故人罷了,再怎麽說,大師兄畢竟照拂我那麽多年,如今他已回歸仙位,我只想去看看,他過的如何。”

靳雙樓嘆口氣,心軟下來:“好吧,但你要答應我,遠遠地看看就好,不許靠近,更不許跟他說話。”

裴先生亦嘆口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便是我想,他也未必還記得我。”

靳雙樓撇撇嘴,總覺得事情并不那麽簡單。

紫薇下凡這麽多年,人間四時紊亂,災禍橫生,那麽多大事小事等着他去處理,他卻能分出精力來操心幽冥的屍盂,若說他将凡塵往事盡數看破忘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

臘八之日,家家熬粥,連地府都是一片軟糯米香。

白老板将熬好的藥膳八寶粥端上桌,橫了一眼前來蹭飯的閻薛:“一頓飯一碗靈泉。”

閻薛笑笑不語。

埋頭喝粥的雲兒擡頭驚嘆:“好貴!”

紅藥笑嘻嘻地道:“薛叔叔有的是錢,把白老板吃幹淨了也花不了他多少的。”

白老板面色不自然地用勺子敲了敲鍋:“你們兩個小鬼頭哪兒那麽多廢話!吃飽了自己玩去!”

雲兒與紅藥相視一笑,識趣地閉上嘴不說話了。

歸位之後的紫薇,乃是掌管凡人天下氣運的帝君,排場自然非比尋常,黃泉之路上,三千六百盞魂燈齊放光彩,卻都及不上他的眼睛明亮。

十二仙使手執仙燈在前引路,六小仙童焚香奏樂,二十四仙者随後協從,在隊列出現的那一刻,幽冥之地異香撲鼻,仙樂缭繞,像是墜入九天仙境。

十殿閻王齊聚,以閻羅王為首,對他揖禮叩拜,所有人都無法直視他的萬丈光芒。

裴先生他們站在角落裏,跟着所有鬼怪人魂跪拜下去,霎時間感覺從前的大師兄,真的不在了,他只是紫薇帝君,是高高在上望塵莫及的至尊存在。

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

儀仗從他們身前走過,裴先生忍不住擡起頭看他,清冷而聖潔的身形步伐從容沉定,他的側臉隐在缭繞的霧氣與燈火中看不真切。

“師叔,師父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雲兒小聲地問,聽着似乎有些委屈。

裴先生摸摸他頭,沒有說話。

·

紫薇帝君地位尊崇,屍盂又是位于妖獸族的領土邊緣,就連妖獸族的王和王後都親臨迎接。

官方文書和流程自有仙使前去交涉,紫薇帝君沒有說什麽,只沖閻羅王點頭示意,便領着二十四名仙者浩浩蕩蕩地走向屍盂。

整個幽冥地府有頭有臉的人全部到場,屍盂外緣被圍的水洩不通,裴先生一行有妖獸族太子和十王殿下保駕護航,非常順利地占據了一個視野良好的地角。

閻薛站在白老板身邊,望着屍盂中灼灼的華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低聲道:“聽說他特意去西天如來那裏學了淨化法咒,又跑去極寒之地取了天頂寒冰用來加持法咒,是想一勞永逸啊。”

靳雙樓握着裴先生的手緊了緊。

白老板沒有說話,倒是裴先生輕聲道:“大師兄心懷天下,他意圖,非是我們尋常人能夠揣摩的。”

閻薛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往白老板身邊靠了靠:“小白,你在想什麽?”

“嗯?”白老板回過神來,看了看周圍,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屍盂的方向,小聲道:“我在想,明明什麽都看不清,大家為什麽都在看?”

雲兒扯了扯他的袖子:“師叔,你說師父忙完了,會見雲兒嗎?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呀!”

他滿臉的委屈:“我都好久沒有見過師父了。”

白老板揉了揉他的頭發,小聲安慰他:“你師父現在是天上的帝君,很忙很忙,只要你好好修煉,以後飛升成仙,就可以去見他了。”

雲兒低下頭想了想,又問:“那飛升成仙以後,我是不是就不能經常到這裏來,也不能經常見師叔和紅藥了?”

白老板笑了笑:“以你現在的道行,還早的很呢,你想的太遠了。”

說話間,淨化法陣已修複完成,裴先生他們望着紫薇帝君率領衆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屍盂,沖着閻羅王再次颔首,便徑自登上步攆。

祥雲缭繞的步攆上,淡紫的雲錦無風自動,遮去他絕世的姿容,步攆被仙使擡起,他自始至終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雲兒緊緊咬住嘴唇,在步攆踏上黃泉之路,眼看就要消失在衆人眼中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師父!”

步攆上的人似乎動了動,随即步攆便停了下來,有仙使上前恭聽吩咐,不多時,目光便向這邊掃來。

雲兒緊張地抓着白老板的衣袖手心裏全是汗水,可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始終緊緊盯着步攆上的人影。

那仙使跟閻羅王說了些什麽,閻羅王冰冷的目光看向雲兒,沖那仙使微微點頭。

仙使便上前來,笑容和氣地對雲兒道:“小公子,帝君請您過去敘話。”

雲兒看看白老板與裴先生。

白老板拍拍他的肩頭:“你不是一直想見你師父嗎?快去吧,不要怕,他可是你師父啊!”

仙使笑眯眯地望着他。

雲兒松開白老板的袖子,對着仙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勞煩您了。”

白老板贊許地點頭。

雲兒走到步攆前,淡紫的雲錦自動分開,紫薇帝君斜靠在寬大舒适的座椅上,沖他伸出手。

雲兒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才将小手放在他掌心。

紫薇帝君手腕微擡,雲兒便感覺似乎有一股力道托着自己,輕飄飄地往他身邊飄去。

到了他跟前,紫薇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一如從前那般,他的手掌寬厚溫暖,帶着卓然的仙氣,雲兒心中的緊張和畏懼頓時煙消雲散。

“師父。”雲兒紅着眼眶撲進他懷中。

師父雖然看起來比從前更加像個神仙,那雙眼睛也越發清透,但師父還是他的師父。

“雲兒,你可願随為師到九重天上去?”紫薇淡淡的開口。

雲兒怔了怔,而後搖搖頭。

紫薇略有些詫異,語氣卻依舊是淡淡的:“怎麽,你不想跟師父在一起嗎?”

“想!”雲兒抽了抽鼻子,神情卻堅定:“師父不是常說,修煉之道,最忌投機取巧,不要妄想走捷徑嗎?”

“不錯。”紫薇點頭。

“那雲兒就憑自己的真本事,努力修煉,總有一天可以飛升成仙,去見師父!”雲兒握緊拳頭,挺起小胸脯。

紫薇打量着他,半晌,眼中透出一絲贊賞:“說的好。”

雲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突然又問:“可是雲兒會很想師父,雲兒知道師父忙,等師父不忙的時候,來看看雲兒好嗎?”

紫薇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支手掌長的青紫玉笛,放在雲兒手心:“記得師父教你的梧桐謠嗎?”

雲兒不明所以,卻乖乖地回答:“記得。”

“你用這支玉笛吹梧桐謠,彩鸾便會前來接你。”紫薇将手放在他頭頂:“好好修煉。”

“是!師父!”雲兒攥緊手中的玉笛。

“回去吧。”紫薇擡手,那股力量重新将雲兒托起,輕輕放在步攆外。

第 36 章

琉璃為瓦金玉鋪地,奢華靡麗的宮殿連地面都缭繞着翻卷的祥雲,紫薇坐在白玉桌案前,看着小山般高的文書被仙使抱出去,又一摞更高的被抱進來放在寬大的桌面上,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出殿去。

流雲溫柔纏綿地圍繞着他的袍角,穿過層層雲梯,站在高高的雲端之上,紫薇望着舒卷的雲海,和海上零星的浮島,突然對身邊垂手侍立的人道:“惜唐,我記得□□尚有一處空地。”

侍立的仙使有一副清秀端莊的好相貌,姿态恭敬溫順,他垂下的眼眸略擡了擡,雖然有些意外帝君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依舊迅速地答道:“禀帝君,有的,大概十裏之遙,直通後府島。”

“去種滿桃樹,花季愈長愈好。”紫薇又道。

惜唐道:“帝君,是要四時開花那種?還是春夏開花那種?”

“春夏開花,秋冬成果,”紫薇想了想,又道:“我記得王母的蟠桃園裏有個特殊品種,名喚瑤光的,就它吧。”

惜唐領命而去。

極目遠眺,是沒有盡頭的茫茫雲海,他知道,無論自己能看多遠,雲海的那頭,依舊是雲海,永遠也不會有個清瘦的少年,對他腼腆微笑。

他又想起在幽冥之中,所有人跪伏在地,他的子喻卻偷偷擡起頭來看自己,就好像他們初見那樣。

他們的初見。

他站在師父身邊,看着那個瘦小的身影匍匐在地,還在瑟瑟發抖,但一雙清澈的眸子,卻透過淩亂的發絲,偷偷往上瞧。

他覺得這個新師弟,很有趣。

他垂下眼眸。

四季有常,星宿有道,天地萬物需要他,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不顧。

星宿、四季、氣運、時道,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要精細計算,他本無欲無求,澄澈自然,亦不覺辛苦,但此番再拾起從前的工作,卻覺得枯燥。

大抵有了心事,便再不能跟從前一樣,若無其事了罷!

作為大師兄,他曾陪子喻看了整季的桃花遍野,如今他再植十裏桃花為他,不知他是否還願陪他一看?

惜唐将事情吩咐下去以後,回來時,便看到帝君垂眸在想着什麽。

雲海之上的清風到了這紫薇天府也變得乖覺溫順,吹動他繡金的紫色長袍,卻有種難以名狀的孤寂。

孤寂這個詞,讓他心頭一跳。

紫薇帝君,清冷入骨,雅然高潔,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他跟了帝君幾千年,從帝君的身上,能感受到高傲衿貴,能感受到悲憫慈善,卻從未感受到哪怕一絲絲人氣。

以往帝君雖然辛苦,但總歸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井井有條,無需多費心思,可如今耽擱了這麽些日子,積攢的公務成山,哪怕帝君須臾之間可斷百案,也抗不住這樣的辛勞。

世間萬物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更何況他要做的是掌天下之道,便更加勞心勞力,本來便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又為了幽冥的屍盂之事,親去如來那裏求法,來回一趟,等待他的只有更多的事務。

雖然惜唐已經盡可能将繁雜小事剔除出來,但帝君在下界耽誤的實在太久,忙成這樣,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說起來,帝君與子喻朝夕相處,統共不過百餘年,卻足耽擱了五百年,他在紫薇天府裏焦急萬分,卻是插不上手。

若非他情急之下求南離清君幫忙,還不知帝君要在下界耽擱多久。

帝君化生以來,恐怕也只有下界那段時日是清閑的罷!

但既然上天注定他生來便要執掌天下時運,便由不得他逃脫,由不得他推卸。

遠遠的,有人影靠近,惜唐低聲禀報:“帝君,南離清君來了。”

紫薇轉身,望着步伐輕盈而來的仙人,透徹的眼底現出一絲笑意。

“喲,真是難得,你竟然還有空閑出來吹風。”南離清君将手上的盒子遞給惜唐,殷殷囑托:“一定要用鏡湖的水洗,本君一會兒要吃。”

惜唐領命退下。

紫薇望着惜唐的背影,問道:“又是什麽好東西?”

“我徒兒孝敬我的果子,”他神秘一笑,“從地府拿來的,據說你的師弟們都吃過。”

紫薇微微挑眉。

“不過這果子畢竟是幽冥生長的,于我們無益,所以用鏡湖的清淨之水洗滌,去去濁氣。”南離清君背着手,學紫薇站在雲巅遙望萬裏雲海,嘆了一句:“還是你這裏景致好。”

紫薇也望過去,口中卻問:“你又去見綠離了?”

“嗯,”南離清君不以為意地道:“最近幽冥裏事多,有些影響到她了,很不安分。”

“你打算把她關到什麽時候?”紫薇問。

“誰知道呢!”南離清君伸了個懶腰,“到她願意乖乖留在我身邊,不再企圖逃走為止罷!”

“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紫薇蹙眉。

雖然南離清君可以算是他唯一的知己,但在某些事情上,他還是不能贊同他的做法。

南離清君冷笑一聲:“她是我徒弟,是我賦予了她生命和仙靈,她自然只能是我的,就算死了化成灰,也只能是屬于我的!”

紫薇望着他不語。

南離清君的聲音低下去:“她曾說過喜歡我,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我不過是讓她履行自己的承諾罷了。”

紫薇嘆息一聲。

情之一字,當真是魔障啊!

就連神仙,也一樣會深陷其中無法參破。

·

雲兒拿着那支短小的玉笛,反複摩挲。

“果真是個小孩子,這麽快就想你師父了?”白老板悠然在他身邊坐下,一邊給幾個圍攏上來的小妖精倒水,一邊調侃。

雲兒烏溜溜的眼睛裏充滿向往:“傳說中,彩鸾是僅次于鳳凰的神鳥,羽翼華美,閃爍七彩祥光,真的好想看一看啊!”

閻薛一邊檢驗這一批路引的靈氣一邊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雲兒呆怔:“何曾見過?”

“那天過來帶你去見你師父的那位仙使,他的原身便是彩鸾。”閻薛放下手中的路引,示意侍從收起。

雲兒露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

“那位仙使叔叔雖然清秀和氣,但但但但……他是一個男人啊!”雲兒結結巴巴地想要否認這個事實。

“小家夥,孤陋寡聞了吧?讓師叔來給你上一課!”白老板笑眯眯地敲了敲他的腦門:“鸾鳥一族,青鸾為雌,彩鸾為雄,雌鳥質樸,雄鳥華美,羽翼亮澤,燦若朝陽,豔如流霞,毛色流光溢彩,與鳳凰相争,亦不遑多讓。你師父難道沒教過你?”

雲兒捂着腦門一臉呆滞。

大概也許可能是沒教過吧?

師父講神獸史的時候,他因為徹夜跟文松比賽打賭,所以打了個瞌睡。

當清風吹翻書頁的聲響将他驚醒時,只有滿室光亮和花香,他身上蓋着師父的外衫,卻不見師父人影。

“薛叔叔,這是真的嗎?”雲兒還不死心地再問。

“嗯。”閻薛點頭,“那位仙使在九重天上很是有名,據說他的原身在鸾鳥一族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化的人形也十分驚豔,但後來不知為何,便去了紫薇府上做了他的仙使,人形也變得普通許多。”

雲兒托着腮望着幽冥昏暗的天空,很是有些神往。

“怎麽,後悔了?”白老板也學他托着腮望着看也看不遠的遠方。

“不,我一定會努力修煉的!然後憑自己的努力去站到師父身邊!”雲兒握拳。

白老板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第 37 章

“阿裴,你會來的,對吧?”靳雙樓充滿希冀地望着他,濃麗的眉眼中流轉着水光,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軟。

像是蹲在身前的小獸。

裴先生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腦袋,他随意披散下來的長發觸感柔軟順滑,裴先生将他的發絲理順,終于點頭:“你的祭祀大典,我自然會去。”

“什麽祭祀大典?”踏着煙火之氣而來白老板打着哈欠在裴先生對面坐下,以手支頤,半睜着眼睛問道。

昨夜他輾轉反側,望着漆黑夜色久久難以入眠。心裏的疙瘩始終不能消解,忍不住一大早的便來找裴先生。

本來是想與他聊聊大師兄。

“阿靳的祭祀大典,”裴先生給他倒上一杯熱茶,“昨晚又沒睡好?”

“嗯,”白老板伸了個懶腰,端起茶水慢慢品嘗,一邊好奇道:“你們妖獸族不是說要繼任王位的前夕,才會舉行祭祀大典嗎?太子殿下您這是要繼位了?”

靳雙樓忽視掉他語氣中的調侃,随口道:“前些日子定下的,繼位不着急,反正是早晚的事。”

“師兄要不要一起去觀禮?”裴先生将他喝空的茶續上,眉眼溫和地問。

白老板望着靳雙樓殷切望向裴先生的目光,和裴先生眉目間的光華,有些失神。

他想起靳雙樓曾經理直氣壯地回答:情之一事,無男女之分,愛便愛了,有何可懼。

真的是這樣嗎?

“師兄?”裴先生又喚了一聲。

白老板回過神來:“雖然這樣的盛典難得一見,不過最近不知怎的,有些疲懶,便不去了。”

“師兄不是一向愛熱鬧嗎?”裴先生探身,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師兄可是有心事?”

白老板注視着裴先生關切的眼神,終于還是決定不跟他說。

現在的師弟裴鹿華,看起來很好,大師兄的漠然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既然他已經放下了,自己又何苦再與他提起,惹靳雙樓的不痛快。

“沒什麽,這個月的路引還沒做完,閻薛明日便要來取,我得回去趕工。”白老板喝完手中的茶,起身擺擺手:“我回去幹活了。”

裴先生仍有些不放心,靳雙樓細瘦颀長的手指卻伸過來,扯住他的袖子:“阿裴,我們也出發吧,明日便是祭祀大典,我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呢,你不陪着我,我便做什麽都沒心思。”

裴先生将目光收回,含笑點頭。

·

妖獸族祖廟前的廣場上,摩肩接踵的人們臉上都洋溢着歡喜與崇敬,光影在人們的臉上跳躍,還有半大的少年少女,甩着尾巴尖叫奔跑,頭上的獸耳在風裏顫顫抖動。

似乎妖獸族的每一個族民,都很期待這一天。

昏暗的天色被一排排火把照亮,裴先生站在看臺的前幾排,石公子在他身側為他介紹着妖獸族的王公貴臣,他看到妖獸族現任的王與王後的背影,莫名的有些退縮。

那便是阿靳的父母。

妖獸族的王,看上去不過凡人三十多歲,身材挺拔偉岸,白面微髯,俊美中透着威嚴,站在他身側姿容婉約嬌豔的便是王後,雖然裴先生不過與他們遠遠見過兩面,但她殊麗的姿容卻令人過目難忘。

雙樓的唇和眼睛很像她。

從閻羅殿趕來參加哥哥天選祭祀的靳雙柔站在王後身側,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回過頭來,沖他嫣然一笑。

裴先生唇邊漾開柔和的笑。

三十六道焰火沖天而起,所有人都望向祭壇。

圓形的祭祀臺上,縱橫的紋路交織成複雜的圖案,環繞住邊緣的九盞貢火,貢火熊熊燃燒,明亮跳躍的火光中,那一襲鴉青色的裘袍被重重光影包裹,一步一步,緩慢從容地走上祭壇。

長目劍眉,青色的高冠之上,長長的緞帶垂下,在蒸騰的熱氣中起起伏伏。

喧鬧歡呼的人群霎時寂靜。

那道身影伸展雙臂,呼嘯的風從他的衣袖間穿過,那奢華的長袍便如同大鵬的羽翼一般迎風飄蕩。

裴先生的思緒忍不住回到昨夜。

妖獸族的宮中,每一個人的腳步都很匆忙,但卻各司其職,繁忙卻不紊亂。

靳雙樓側耳傾聽着總管彙報各項工作進展和要遵守的規矩流程,不時點頭,認真的神色讓裴先生有種陌生感。

他試穿好禮服,撇下禮官,在裴先生面前轉圈,眉宇間滿是興奮。

他說:“阿裴,其實我有些緊張。”

他說:“阿裴,其實,我起初想要早日繼位,不過是為了想把回陽鏡送給你,只是沒想到你已經不需要了……這樣更好。”

聖火驀然升高,熊熊燃燒,火焰彙聚,投向祭壇上那人影身前的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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