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大火炬之中。

靳雙樓對着天地與雙親一揖到底,繼而高高躍起,旋轉着拔出腰間的短刀,展開的華服與緞帶如同盛開的青色彼岸之花。

泛着寒光的刀刃刺破左手手心的肌膚,豔紅的血被映成橙黃,閃着微光沒入到高高的火炬之中。

裴先生的雙眼被火光照亮,昨天夜裏溫柔缱眷的男子,此時面容冷凝,豔麗張揚的眉眼在他面前總是或笑或嗔,在別人面前卻是冷漠傲然,此時此刻,卻又是如此嚴肅端然,讓人忍不住心生敬仰。

火焰彙聚片刻,砰然爆開,如同絢麗的焰火。

可祭壇中那最大的火炬裏面,卻并沒有火焰在燃燒。

祭祀大典是斷定繼承人是否為天選獸王的儀式,倘若祭壇正中的火把不燃,便說明他不是天定的妖獸族繼承人。

也就意味着,從此以後,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成為普普通通的妖獸族民。

靳雙樓的心漸漸沉下去。

他深呼一口氣,伸展手掌,凜冽的狂風将他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火焰搖晃,手中尚未愈合的傷口中,幾滴血液緩緩升起,落入火炬之中。

終于,有一絲火苗顫巍巍地冒了起來,底下的人群寂然無聲。他穩住心神,口中默念祭祀禱文,火苗晃了晃,由微弱的慘白漸變作明黃,又由明黃變作橘紅,漸漸升高。

聖火的顏色,代表着繼承者被承認的程度,火苗的顏色由弱到強的次序依次是:白、黃、紅、綠、藍、紫、青。

妖獸族的歷史上,只有第一位妖獸之王為紫色火焰,其後大部分或綠或藍,紅橙之色,尚未有過。

這一屆的王,靳雙樓的父親,便是藍色。

而只存在于記載之中的青色,從未出現過。

靳雙樓看着火焰漸漸平息,顏色卻停留在橘紅色上面,心漸漸沉了下去。

底下開始傳來竊竊的騷動,妖獸族的王威嚴的目光一掃,騷動止息,可卻壓不住人們心中的失望。

站在祭壇下首的祭祀長老微微嘆息。

靳雙樓卻上前一步,閉上眼睛,伸展雙臂,口中低誦的祭文清晰流暢,化作閃着金光的文字,落入火炬之中。

本已打算上前制止這場祭祀的長老睜大了眼睛。

在他琥珀色的瞳仁中,祭壇的火苗猛然竄起,青紫之色交織,瑰麗如同霞光。

長久的寂靜之後,所有人跪伏在地。

長老聽見自己的聲音:您将成為妖獸族最最英明偉大的王。

靳雙樓垂下雙手,任憑風吹動自己的衣衫與緞帶,他腰背挺的筆直,面容之上,卻少了平日的桀骜與張狂。

在祭祀的青色火焰之中,他看到了妖獸族的未來。

原來,青色之焰,伴随着上天賜予的特殊天賦——大預言術。

而他所看見的未來,王座之上,他身側的人,卻不是他愛的人。

他想,上天既然賜給了他預見未來的天賦,便是為了讓他能夠扭轉命運。

而彼時的他,并不知道,命運,不可逆。

第 38 章

白老板拎着壺酒趴在忘川的橋上,百無聊賴地望着橋底奔湧的河水打發時間。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的祭祀大典應該快要開始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他嘆口氣。

他是越來越沒有辦法看着靳雙樓與裴先生在自己跟前恩恩愛愛卿卿我我了。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釀酒嗎?上次的酒,聽說便是你親手釀的,是本王喝過最好喝的酒,為什麽不釀了呢?”驗完了路引的閻薛走過來,站在他身側。

也不知他衣上的彼岸花究竟是真是假,他的身上似乎總有跟彼岸花相似的香氣。

白老板把喝空的酒壺扔下忘川,抽了抽鼻子,沒吭聲。

他因為釀酒喝酒,闖了那麽多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這雙手,再也不可能釀的出酒了。

只是在他面前,還是少說話的好,因為不定哪句話就會成為把柄。

“不光不釀酒了,就連最愛喝的桃花醉也戒了?”閻薛将手裏的一壺酒遞給他,自己拿着另一壺小酌。

“嗯。”白老板接過酒,覺得喝着人家的酒卻不理人有些不太好,便敷衍地應了一聲。

當他咽下酒壺中第一口酒的時候,便嘗出,這正是那晚閻薛從海棠樹下挖來的桃花醉。

但猛然竄上他心頭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等等,你說那棵樹下,有幾壇酒?”白老板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似乎要在他臉上燒出一個洞來。

閻薛卻絲毫不為他炙熱的目光所動,依舊冷靜淡然:“哪棵?”

“就是太清派!那棵海棠樹下!”白老板的目光灼灼。

閻薛一臉茫然,不知是真的沒想起來,還是故意的。

“就是我們一起喝過酒的那棵!”白老板着急之下也顧不得和他玩笑,“就是送雲兒回太清派那晚!我們一起喝酒的那棵樹,當時你還……”

還啃了小爺一番!

“哦……那棵啊!三壇啊,怎麽了?”閻薛表情依舊是一本正經,眼底卻顯出笑意。

“加上我們飲的那壇,一共三壇麽?”白老板追問。

閻薛點頭:“是啊,難道不是你們師兄弟一人一壇?”

三壇……三壇……

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師兄妹們每人一大壇,總共四壇。

為什麽只剩了三壇?

他與師弟師妹都在這裏,那麽就只有……

是大師兄!

白老板驀然驚喜起來!

大師兄沒有忘了我們!

他開心的手舞足蹈,一把抓住閻薛的手:“你知道嗎?大師兄沒有忘了我們!他沒有忘了我們!”

閻薛微笑着凝視着他,低低“嗯”了一聲,看着他的笑臉,忍不住低頭想要親吻他的眉心。

在他的唇距離他眉心一拳之遙時,白老板驀然僵住,一把推開他,語無倫次道:“我、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做,先走一步。”

轉身便逃,背影倉皇。

閻薛輕笑一聲,沒有阻攔,繼續靠着欄杆,一口一口地飲着酒,遠眺的目光卻變得悠遠綿長。

等到最後一口酒喝盡,他閉上眼睛,感受着風中的彼岸花香,手指在袖中輕輕結印。

像是受到了什麽感應,白老板後院的桂花樹上,凋零的枝桠間,緩緩生長出密密麻麻,米粒般大小的果實。

果實迎風飛長,很快便長大成熟,變青又金黃。

當第一粒果實跌落在泛黃的書頁上,白老板終于從醫書上擡起頭,望着滿樹金黃的果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仿佛百年時光在他眼中穿梭,當初跟這棵樹種一起交在他手心的那句話穿越百年而來,響起在他耳邊:等到這棵樹結出果實,你便可以離開這裏。

這種樹是不可能結果子的,從他看到它的那一刻他便知道。

但如今,這棵樹卻真真切切的結了果子。

事實擺在眼前,他不由欣喜若狂。

猛然站起來,拔腳便往外跑,他太高興了,高興到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人分享!

掀開垂簾,一眼望向望鄉臺,卻發現本該有個青衣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這才想起來,鹿華與靳雙樓一起去了妖獸族。

他第二眼看向忘川橋上,那是方才他離開時,閻薛所在的地方。

此刻,也是空的。

閻薛,他想到的第二個能分享的人竟然會是他!

他頹然地靠着門框,突然發現,除了他們,他竟然無人可說心事。

除了這裏,他已經無處可去。

他極緩慢地轉身,回到後院,久久地望着那綴滿金色果實的桂樹。

看了許久許久。

從傍晚到深夜,他站在那裏一動未動。

陰影裏的人,亦未動。

他看着桂樹,閻薛看着他。

他看桂樹看了一夜,閻薛看他看了一夜。

等到天光泛白時,他緩緩擡起手來。

站在陰影裏的閻薛,抑制着自己的狂烈的心跳。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他不知道他會怎樣選擇。

未知的結果,讓他緊張不安。

·

小鳳樓的老鸨難得出門一趟,還是在大清早上,本來已經一腳邁出門的她見着從後堂出來的白老板,立即扭回身子,換上谄媚的笑容:“哎喲白老板,最近老不見你去,我家牡丹可是天天在我跟前念叨你呢,不如今兒随奴家去瞧瞧她?”

白老板扯了扯嘴角,還沒開腔,一道低冷的聲線已經随着掀開的門簾闖了進來:“他近日都沒空再去了,你們不必再等。”

老鸨一雙油鍋裏滾過的眼睛哪能不識得十王殿下,立即點頭哈腰道:“沒事沒事,改天得空了再來,十王殿下也一起啊!”

閻薛輕哼一聲,沒再搭理她,老鸨識趣地跟白老板比劃了幾下便轉身告辭。

閻薛笑微微地望着白老板,眼角眉梢都是洋洋的喜氣。

他知道,這一局,他賭贏了。

當你給了一個囚徒他夢寐以求的自由,他卻沒有離開,那麽哪怕不再有牢籠和枷鎖,他也永遠不會離開了。

白老板一臉警惕地瞅着他:“你你你笑什麽?”

閻薛和氣地沖他招招手:“過來坐。”

白老板不明所以地坐過去,小妖精們扇着翅膀擡着沏好的茶放在桌面上。

閻薛擡手給白老板倒了一杯,壓低了聲音問:“你沒有想跟我說的嗎?”

白老板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面前的茶,不解地眨眼:“說什麽?”見他依舊在笑,連忙補充:“昨天的路引你可是驗過的,沒有問題,數量也沒少。”

閻薛無奈地嘆息:“除了這個呢?”

“我們之間,還有別的可說嗎?”白老板撇撇嘴。

“有,”閻薛微微一笑,“比如,從此以後,不能再去小鳳樓。”

白老板懶洋洋地躺倒在椅中:“你說不去就不去啊!憑什麽?”

“憑你已經是我的人。”閻薛聲音很輕。

櫃臺後打瞌睡的小六耳尖動了動。

忙碌的小妖精們翅膀的扇動聲也小了下來。

白老板立即坐起身子,咬牙切齒地瞪着他:“你!”

“我什麽?”閻薛笑吟吟地喝着茶,“我說的不對麽?”

白老板惡狠狠地目光往周圍一掃,一把拉起他的袖子:“你跟我走!”

閻薛從善如流地被他拉着往後院而去。

片刻後,當裴先生挑起後院的布簾時,險些沒栽一個跟頭。

他悄悄地将布簾重新放下,木木呆呆地在大堂坐下,白老板被按在樹上的畫面在他眼前飄來飄去。

雖然阿靳已經跟他說過,但他沒有親眼所見,仍是不能相信。

如今這一切真真切切地呈現在眼前,便再由不得他不信了。

枝葉凋零的桂樹下,白衣如雪的白老板微微仰頭,露出白皙優美的頸項,衣帶已然松散,眼角的紅色淚痣嬌豔如血。

此種動人風情,撩起閻薛眸中的熊熊烈焰。

閻薛以手撐樹,将他圈在懷中,含着他的耳垂聲音模糊:“機會只有一次,本王已給過你,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麽,本王都不會再放手。”

白老板微微喘息,迷蒙的眸中依稀有水光閃爍,閻薛扯開他的裏衣,将手探入:“愛我也好,恨我也罷,從今以後,你只屬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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