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藥廬裏彌漫着草藥的香味,華銀針扇着小扇子正在熬藥,與他一起的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打了個哈欠,一臉倦容的朝華銀針擺擺手,推門出去了,人既已經走了,華銀針随手把一塊抹布扔到藥罐上,坐在一旁,面色不善,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變戲法一般變出了幾塊精致糕點放到華銀針面前哄他高興。

華銀針冷哼一聲,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連錦生的糕點都沒有用了,他嘴角泛起冷冷的笑,看上去與華妙手有幾分相似,華仁心心虛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華銀針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把手邊的盤子砸出了窗外“可惡!”

華仁心吓了一跳,她從沒見華銀針發過這麽大的火,她讪讪道“銀針,你也別生氣…”

華銀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用處卻不大,他在原地不停的轉圈,看起來很是焦躁“我怎麽能不氣!你根本不知道,當你告訴我靖戎來了這裏,我…我既害怕又高興,我不知道他是故意來找十一還是來找華銀針,我怕我做的不夠好又惹他生氣,我怕當他知道十一就是華銀針便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可我實在想見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當我走出門,看見的是個冒牌貨,我恨不得,恨不得…”

華銀針面色陰沉,說出的話也格外恐怖“我恨不得當場毒死他。”

錦生連忙捂住華銀針的嘴,朝他搖搖頭,他知道華銀針說這話不是開玩笑,華銀針說的到底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這一點錦生還是會分辨的,他看得出華銀針是當着想要毒死那個冒牌王爺,他神色驚慌也不知道在怕些什麽,很是緊張。

華銀針不知道錦生為何這樣緊張,不過一個冒牌的王爺罷了,有什麽好怕的,但他并沒有遷怒錦生,錦生這樣的緊張,他不想讓錦生再擔心他的事情,華銀針朝錦生略微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亂說些什麽,又在錦生一臉的不信任下,做下了許多的保證,錦生這才肯松手,華銀針總算松了口氣“錦生,那個冒牌王爺根本沒病,我雖然是很想毒死他,卻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我下手有分寸,你過于擔心了。”

華仁心聽華銀針這樣說,不自覺的瞥了眼旁邊的藥罐,她湊上去聞了聞,暗暗放下了心,藥裏沒什麽致命的毒,正如他自己所說,華銀針即使是這麽想下手卻也有分寸,不會傷及人命。

華銀針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在她看來,華銀針已經做的足夠好了,可他仍是總說自己不像一個正常人。

她時常會想,究竟怎麽樣才算一個正常人呢,華銀針對旁人溫文有禮,從不曾說過一句重話,即使是裝出來的卻也足夠了,人生在世誰臉上不會帶幾張面具呢,像華銀針這般已經足夠了,他卻總說不夠。

華仁心不敢問他,究竟要到何種地步,才算是夠了。

華仁心總說藥理應是用來治病救人,那些用藥下毒害人的行為,華仁心一向是看不上的,她是華銀針的師父,華銀針偷偷在藥裏施毒的行為她本應勸阻,可這次又是她害的華銀針空歡喜一場,對此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也別太過分,小懲大誡便是,千萬別弄出人命。”

華銀針掀開蓋子,看着裏面翻滾着的墨色的藥汁,神情更是陰郁,想想還是不解氣,又加了些其他亂七八糟的藥進去,華仁心閉上眼,只當做是沒看見,錦生也無奈的搖搖頭,只要不鬧出人命,他也就默許了華銀針的行為,華銀針重新把蓋子蓋上,淡淡的笑起來“這麽喜歡裝病,那就幹脆讓他多病幾日好了。”

隐隐有腳步聲傳來,華銀針重新裝回那個和善可親的華大夫,拿着小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看着藥,來人長着一張極為普通的臉,一轉身便能忘了到底長什麽樣,他黑衣黑發,面龐和手指卻極為白皙,腰間配着一把劍,手上拿着一個上面印着藍色小花的盤子,正是方才華銀針丢出的那個,他将碟子放到華銀針身旁的桌子上問他“大夫,這樣好看的盤子,為什麽要扔掉?”

華銀針擡頭去看他,此人臉色極為蒼白,看起來像是有重病在身,走起路來偶爾也有些踉跄,華銀針不用診脈都能看出來他是長久纏綿病榻之人,長相平庸,卻有一雙極亮的眼,當他看向華銀針的時候,隐隐又有淚光閃爍,待華銀針仔細去看時,卻又不見了。

雖然是一張以前從未見過的臉,華銀針卻莫敏感到了一種熟悉感,尤其是那種眼神,他差點脫口而出一聲靖戎。他想站起來去摸一摸那個人的臉,想問問他,他們是不是從前在哪裏見過,可他沒有這樣做,在外人面前他永遠是那個溫柔的華大夫,每天臉上帶着的微笑連角度都不會差,錦生教他如何做一個正常人,他在外人面前必須掩蓋住自己所有的想法,華銀針坐在椅子上,微微仰頭“這個盤子我不需要了,留着也沒有什麽用處,沒什麽用處,自認就扔掉了。”

那黑衣男子笑了笑,坐在華銀針的身旁,他伸手從華銀針的手裏把小扇子拿走,淺淺的笑起來,牛頭不對馬嘴的答道“大夫,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外面有一些病人正等着華銀針替他們診病,華仁心被錦生拉出去去代替華銀針,華仁心滿臉的不樂意,錦生卻難得這樣的強硬,幾乎是強行拉走了華仁心,華仁心拗不過錦生,只能從碟子裏拿走幾塊糕點,權當是報酬,華銀針還能聽見她走的時候,一路走一路和錦生說話“錦生,這幾塊不夠的,等晚上你要替我多做一點我喜歡吃的…”

屋子裏只剩下華銀針和這個黑衣男子,黑衣男子坐在華銀針的身邊,那種奇異的熟悉感更加熟悉了,華銀針忍不住開口“你…”

華銀針想問他,他們是不是從前在哪裏見過,可話到嘴邊卻繞了個彎,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還是那副溫柔模樣,他與華銀針不同,華銀針的溫柔不過是擺在臉上的一張面具,若是仔細觀察,便可發現華銀針每天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有跡可循,而那黑衣人雖然身着黑衣,眉眼之間卻看不到一絲的陰霾,他答道“我是王爺的護衛,叫陸青戈。”

華銀針對那個王爺沒多大的興趣,他哦了一聲“你們王爺沒什麽大事,反而是你,我覺得你的病比你們王爺要嚴重多了。”

陸青戈說道“是嗎?還是第一次有大夫和我這樣說。”

他話雖然這樣說着,可卻絲毫沒有感到意外的樣子,華銀針皺着眉主動搭上了陸青戈的手腕,替他把脈,陸青戈也不反抗,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華銀針把完脈擡眼看他“你的病我治不了,心病難醫,你心中是有什麽難以釋懷的事情嗎?”

華銀針自己也有些困惑,平時遇到這種病人他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開一些凝神養氣的藥給他們,最多叮囑一句勿要多思多想,現在對着陸青戈卻說了這麽多多餘的話,實在是奇怪,不過華銀針卻并不反感這樣,他第一次主動關心一個人陌生人,這樣讓他有了一種自己是正常人的錯覺。

陸青戈還是那樣笑着,卻帶了一絲苦澀,他說道“我有一個朋友…不是,不是朋友,是家人,我曾經答應過他許多的事情,卻一項都沒有兌現,最後他甚至因我而死,後來,我收到消息說他還活在這個世上,不僅活着還活的很好很開心,他從前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也沒有真正的開心過,我想去找他,和他說一聲對不起,可又害怕他根本不想見我不肯原諒我。”

華銀針想到了夏靖戎,十年前在皇城的時候,當時他無知無覺正如夏靖戎所說是個冷血的怪物,事到如今他回想起當初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也有些明白當時夏靖戎為何會那樣生氣,甚至說出了一輩子都不希望再見到他的話,若是自己此時貿貿然跑到夏靖戎面前,夏靖戎必然也是不高興的多,剎時之間,他對陸青戈産生了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他難得的發自肺腑的真心給出建議“你還是不要去見你想的那個人了,如果你見到他,他一定會不高興的。”

“是嗎,原來你也覺得他會不高興。”陸青戈這樣說道,他看起來并不意外,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笑容更慘淡了一些。

華銀針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不會說這些話,若是華大夫,他有許多的模板可以供他選擇,輕而易舉便能說出許多令人感動的話,可面對陸青戈,他不想當華大夫,更不願意用那些模板一般的話去哄騙他,之前錦生替他做的糕點被華仁心拿走了一些,剩下的一下已經被華銀針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塊白糖糕,華銀針想了想,他把那塊白糖糕掰成一半,将其中一半分給了陸青戈“吃吧。”

陸青戈低頭看着自己手心那半塊白糖糕,笑了起來,他擡手摸了摸華銀針的頭“這半塊白糖糕,我很喜歡,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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