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華銀針朝後退了兩步,他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腦袋裏疼的厲害,昨天的事情實在是來的太突然,福伯說要去勸一勸周嬸的時候,他竟然忘了這一層,小芸臉上的燒傷很嚴重,他實在是沒有把握可以将她完全治好,華銀針是在實現想不明白,一張臉當真如此重要嗎,他不願意去騙周嬸,與其給予她希望後又令她失望,不如一開始便把話說清楚“周嬸,你不要聽福伯說的,小芸臉上的傷我會盡量去治,現如今并沒有十分的把握,但只要我活着我便不會忘記她。”
周嬸笑着朝華銀針擺擺手,有些急躁的說道“哎呀,大夫,我要聽的不是這些。”她神神秘秘的把華銀針拉到一邊,又環顧四周,見四下無聲,壓低了嗓子朝華銀針悄聲說道“大夫,我知道這事不能亂講,我這人嘴巴最嚴實了,只要你能把小芸治好,讓她變回原來的樣子,我肯定不會亂說的,當年那樣可怕的瘟疫您都治好了,小芸臉上的這點傷又算的了什麽呢。”
華銀針不知道說什麽好,心中只覺得無比的煩悶,現如今,在他們的眼裏自己早已經不是一個大夫了,當年能治好小鎮的瘟疫全是靠着他身上這些“神奇”的血液,只是周嬸和福伯的兩句輕描淡寫的話,便将當年他做的努力一筆抹去。
那年他剛剛學成出谷,來到這個鎮子裏便遇到了幾乎無藥可救的時疫,他不眠不休每天蹲在醫廬裏一邊搗藥一邊熬藥,他總記着華仁心和她說的醫者仁心,人命寶貴,故而不敢随意拿人試藥,每一劑藥煎成後總要自己先嘗一嘗,周嬸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将他當年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華銀針神色複雜,他實在是難以理解周嬸為何會相信這種話,他說道“周嬸,我會盡力而為。”
周嬸着急的一跺腳,皺起眉兩手插着腰看起來很是不滿意,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了一聲,要對華銀針說的話都含在那一口唾沫那一句“呸”中了,周嬸的火氣沒有了,她又求道“大夫,我知道,你這次是不過是想吓吓小芸,讓他吃些苦頭,您放心,我以後肯定好好管教他,不會讓她偷吃了。”
華銀針只覺得難以理解,周嬸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不明白“小芸變成這樣,你把這叫做吃苦頭?”
“看來你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救我可憐的女兒了。”周嬸平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華銀針。
周嬸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默着把那籃雞蛋放到地上,面無表情的看着華銀針“大夫,小芸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你卻不願意救他,華銀針,你到底有沒有心?”
華銀針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他現在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心還是沒有心、
錦生教他,如果想要夏靖戎高興,那便做一個真正的人,只要自己真心對旁人,時不時的再給予他們一些禮物當做是驚喜,等日子過去了,那些人自然會予他回報,等到得到回報的那一日,他便會明白如何去做一個真正的人了。
從前他以為自己早已經等到了那一日,只是自己未曾真心對小鎮上的人們,因此心中不安,總是常懷愧疚只感;現在看來,他似乎早已經将這些人放在了心上只是自己還未曾發覺而已,可先前以為早已經等到了回報,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陸青戈和錦生回來了,陸青戈手上拿着兩個大蔥,像轉筆一樣在指尖轉動,一不小心蔥掉到了地上,陸青戈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連忙從地上撿起來又重新塞回錦生的菜籃子裏,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先前因為周嬸的一番話,華銀針心中很不痛快,只是因為看到了陸青戈,那些不快又全都煙消雲散了。
陸青戈總是那個特別的人,他總是在華銀針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他也看到了華銀針,他在不遠處朝華銀針招招手,華銀針笑了起來,陸青戈跑到華銀針的身邊,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華銀針的身上,有些責怪般的問他“今天天冷,你怎麽穿的這麽少就出來了,你站在這裏和些不想幹的人說話幹什麽?”
陸青戈心裏還有氣,他故意把周嬸說成了不相幹的人,仔細想來,這或許也是陸青戈第一次對一個普通人有這麽大的成見。
周嬸冷哼一聲“我是不想幹的人?我的女兒被華銀針害的變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你說我是不相幹的人?我看你們根本就是蛇鼠一窩!不要以為你的主子是個王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世道上還是有王法的!華銀針他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告到京城去,告到皇上面前,我也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陸青戈正忙着向華銀針獻寶,他把一個熱乎乎的肉包子塞到華銀針的手裏,漫不經心的說道“你要去就去好了,我倒要看看,你真到了京城會有誰理你,告到皇帝面前,呵,只怕你這輩子都見不到皇帝一面。”
錦生走的慢些,他路過門口的時候,把一個油紙袋塞到華銀針的手裏,華銀針擡頭一看,是他最喜歡的炒栗子,都已經剝好了,華銀針笑着和錦生說了聲謝謝,錦生又拿了塊帕子讓華銀針擦手用,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看都沒看周嬸一眼。
華仁心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華銀針的背後,華銀針一回頭就看到了她的臉,被吓了一跳,華仁心溫柔的朝華銀針笑了笑,卻不與他說話,而是笑眯眯的向周嬸說道“周嬸,我剛剛聽到你們好像吵起來了?你們在說什麽呀?是在說小芸的病嗎?你放心吧,有我和銀針在,我們會把小芸治好的。”
華銀針出聲想要阻止她,燙傷看起來不是什麽大問題,可要完全根治講一個人的臉恢複到從前的樣貌又是談何容易,明明昨夜華仁心才說,小芸臉上的傷很難辦,為何現在突然就換了種說辭,且一夜之前華仁心仿佛整個人都變了,華銀針懷疑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華仁心而是華妙手,他拉住華仁心的手“仁心!”
華仁心看着華銀針拉住她的手,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的陰郁,但她仍只是輕輕的拍了拍華銀針的手“有我…姐姐在,你還不放心嗎?我昨天是說過小芸臉上的傷很難辦,但是有妙手在,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她最喜歡研究一些新的藥物了,說不定其中就有能治好小芸的草藥。”
華銀針心中的疑慮仍未散去,可華仁心的确能說出昨天夜裏與他說過的話,華銀針只能先将心中的疑慮壓下,反倒是周嬸,他拎起那籃雞蛋,又要塞到華仁心的手裏,華仁心連連擺手“算了算了,這麽多的蛋,我一個人可吃不了,周嬸你還是拿回去吧。銀針,我送周嬸回去吧,昨天鬧了一晚上,我想周嬸應該也沒怎麽睡好。”
華銀針點點頭,他忽然想起來,華仁心估計是一醒過來就發現他和周嬸在門口了,于是問道“你吃過早飯了沒有?要不要我從廚房拿一些糕點讓你墊墊肚子?”
華仁心搖搖頭“不了,今天錦生做的那些我不是特別喜歡,我過一會兒直接去福伯的酒樓裏随便吃些就好。”
一聽到酒樓兩個字,華銀針就不放心,他反複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要一早就去喝酒,你的胃不好。”
華仁心歪着頭,笑眯眯的說道“我是個大夫,怎麽可能會去喝酒呢。”
說完,她便扶着周嬸出去了,她微微彎着腰,一邊走一邊和周嬸說話,他的背影,就像所有閣樓中的大家閨秀那樣,溫婉又秀美。
華仁心扶着周嬸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周嬸還是不太放心,抓着華仁心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問“仁心姑娘,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姐姐真的有辦法,可以治好我們小芸臉上的傷?”
華仁心不着急回答他,反問道“如果小芸臉上的傷好不了,周嬸,你就不要小芸這個女兒了嗎?”
周嬸不說話了,看起來很是為難,可腳下的腳步卻不停“如果真的沒辦法治好,這樣一個不人不鬼的樣子,我實在是…我只好…仁心姑娘,你剛剛不是還答應的好好的,說一定可以治好我女兒臉上的傷的嗎?”
華仁心安撫的撫了撫周嬸的脊背,安慰她道“我怎麽會騙你呢,小芸的傷,治是一定可以治的,只是…”
華仁心停下了步子。
豐收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昨天晚上大家都累的不行,滿街的落葉無人清掃,華仁心走在落葉上會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響,他喜歡這樣響聲,雖然細微,可拿聲音卻像踩斷人的骨頭那般,令人着迷又令人上瘾。
秋風吹到了華銀針的院子裏,吹下了大把大把的火紅的楓葉,華銀針看着那些飄落而下的楓葉,握着手上的肉包子和炒栗子,就這樣看着,他并沒有聽到秋風嗚咽着傳來的警告聲,他就那樣看着滿地落葉滿院秋風。
華仁心也在這蕭瑟的秋風裏,看着周嬸,輕聲問道“周嬸,你知道,銀針的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