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華仁心走的那一天,天上下着連綿的細雨,錦生去鄰鎮買藥材了,今天恰巧不在,華仁心不讓華銀針送他,只到了醫廬的門口就攔住他不讓他向外踏出一步,華銀針原本想至少送她離開小鎮,卻被華仁心搖搖頭拒絕了,華仁心朝他眨眨眼,一臉的俏皮“小芸今天才剛剛醒過來,你還是留在這裏照顧小芸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擔心我,還有,你之前和我說過的事情我已經仔細的想過,我答應你,只要我還是華仁心,我會收小芸為徒,教他醫術,但如果我不是華仁心,銀針,小芸或許就要由你親自來教了。”
華仁心接過錦生遞過來的包裹,裏面裝了不少的東西,沉甸甸的,裏面應該有不少吃的,有的甚至帶着些溫熱,應該是錦生早上出門之前替華仁心準備好的,華仁心随手一模,摸到了一個像是牌子一樣的硬邦邦的東西,上面刻着一個字,華仁心順着紋路去摸,沒摸出來到底是個什麽字,她也不好當着華銀針的面把包裹打開翻看,但華仁心并沒有想太多,她相信錦生不會害她,天上下起了連綿的小雨,華銀針看着站在雨中還無知無覺的華仁心,放心不下“你等一等,我去找一把傘給你。”
華仁心點點頭,只留下陸青戈和華仁心站在雨中,若是從前,華仁心必定一臉的不情願跟着華銀針進去,一起幫他找傘,可華仁心最近變得沉默了許多,在華銀針面前他還可以勉強裝作和從前的樣子,在可是他現在實在是太累了,現在她寧願和陸青戈一起站在這裏淋雨,也不願意再去見華銀針,她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麽別的感情,連華仁心自己也說不清楚。
陸青戈與華仁心相處的時間不長,一開始他因為華仁心那張和華妙手一模一樣的臉,時時對她懷有戒備之心,後來又因為華銀針對華仁心實在是太過溫柔體貼,他又對華仁心有了一種莫名的敵意,等到陸青戈與華仁心熟稔起來,知道她不過是個沒什麽心機的小姑娘,華仁心身上的謎團一下就又把她包裹,使得她變得沉默了起來,陸青戈對華仁心感情的變化,讓他實在是沒有什麽話可以和華仁心說,所幸華仁心也沒有想要主動與陸青戈搭話的意思,這讓他松了口氣。
雨雖然不大,卻下的又綿又密,雨水打濕了華仁心的發絲與面龐,這讓華仁心看起來就像是在哭一樣,她就像是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也不是伸手去擦,兩人相對無言,華仁心突然問道:“我聽妙手說你病得很重,就快要不行了,現如今,看來你的病是好了,是十一治好你的嗎。”
夏靖戎心中并無意外,他雖然換了一張臉,但身形與聲音并沒有刻意的去掩飾,華妙手既然是華仁心的姐姐,會認出他他也并不覺得意外,華仁心沒有在十一的面前戳穿他,這才讓夏靖戎真正的松了一口氣,說來很奇怪,一個人的氣質竟可以在一瞬之間發生改變,夏靖戎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灰塵,這讓他一下就從那個平凡的陸青戈變成了皇城之中的夏靖戎,他朝華仁心行了個禮“無論如何,多謝你未曾在十一的面前講我戳穿,現在,還不是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的好時機。”
華仁心冷冷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夏靖戎“現在不是什麽好時機,夏靖戎,你覺得什麽時候才能算得上是好時機,你之所以化名陸青戈,難道不是因為你害怕十一心中還在怪你,所以你才不敢見他嗎?那日我和你們說起師父和妙手的事情,為什麽沒有讓你出去,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我的意思嗎。”
她冷笑起來的模樣與華妙手有幾分神似,說來也奇怪,夏靖戎從沒有見過這樣冷笑着的華妙手,華妙手永遠是一副溫和模樣,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華妙手的笑永遠是大方又溫和的笑,可夏靖戎卻能從華妙手的笑意中看到幾分譏諷的意思,華仁心好像會讀心術一樣,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剛剛笑起來的模樣,有幾分像妙手。”
夏靖戎只覺得一陣悚然,華仁心嘴唇動了動,慘然道“夏靖戎,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與妙手之間的糾葛旁人是不會明白的,那日我之所以将你留下,無非就是想多一個人替他分擔一些,我不敢告訴他真相,他是我師父拼了命也要救回來的人,我不能…如果十一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一定不會原諒我,他一定再也不肯作回華銀針了。”
陸青戈搖搖頭,辯駁道“你想讓他做華銀針,他心中卻未必願意,那不過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于我而言,他只是十一,不是什麽華銀針。”
華仁心嘆了一口氣“你說的或許是對的,但是自從師父死後,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救出他然後将他培養成和師父一模一樣的人,如果我連這個目标都沒有了,我不知道我活着還能為了什麽,夏靖戎,我知道,十一他一直喜歡你,無論是為了誰,為了我也好為了十一也好甚至為了你自己也好,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變成了如同妙手那樣的人,在他墜入深淵之前,你一定要拉他一把。”
華仁心想了想,終于還是忍不住提醒夏靖戎“皇城裏的那些事情,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知道你是想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之後再告訴銀針所有的真相,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所有的事情未必如你會如你所願,你想将他永遠保護在羽翼之下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是不是提前告訴他,讓他與你一同分擔比較好?”
夏靖戎冷了臉“你想讓我告訴他什麽?告訴他的親生父母想要将他當做…還是告訴他為何錦生會沒有舌頭我十年前又為何将他趕走,告訴他這樣的事情,不是太荒謬了嗎?這些事情,十一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他永遠是現在這個會哭會笑,無憂無慮的十一,華姑娘,你沒有在十一面前将我戳穿,我的确很感激你,但你千萬不要說些多餘的話,否則我一樣會生氣。”
華仁心憐憫的看着夏靖戎,又問道“無憂無慮?哪有人能一輩子做到無憂無慮呢?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情如果先被銀針自己查出來,你又…”
夏靖戎打斷了華仁心的話“不會有這種可能,我會在他查出來之前将所有事情都解決,等一起都處理好之後再告訴他真相。”
華仁心不說話了。他看着在屋子裏四處翻找雨傘的華銀針的身影,忽然想起來,想起那年也是這樣的一個下雨天,她瞞着師父偷偷跑出府去街上玩兒,不僅棄病人于不顧,更是毀了一罐師父很是看重的藥,後來下起了雨,她怕師父生氣,不敢回家,躲在了城中一位民間大夫家中的屋檐下,師父撐着傘,一家一戶的敲門來找她,她原以為師父會責怪她又不聽話,可師父僅僅只是遞給了他一把傘,滿臉慈祥的笑着,然後說了一句“沒有淋濕就好,仁心,我們回家吧。”
從此之後,華仁心一分為二,一半是為了讓師父高興細心鑽研醫術的華妙手,一半是可以盡情玩鬧盡情向師父撒嬌賣乖的華仁心。
如今她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掉在她的身上,卻再也沒有人會撐着傘和她說一句回家了。
華仁心用早已濕透的衣袖擦了擦眼睛旁的雨水“我該走了,我想要的那個替我撐傘的人早已經不在了,我在這裏等多久他都不會再來了。”
等到華銀針拿着傘急匆匆的跑出來的時候,華仁心早就走了,華銀針四處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華仁心的影子,奇怪道“仁心跑到哪裏去了…我明明讓她等我一會兒。”
夏靖戎出聲提醒道“她早就已經走了。”
華銀針這才發現夏靖戎還站在雨裏,他趕緊撐開傘擋在了夏靖戎的頭頂,半是責怪半是心疼的問他“沒事做站在雨中幹什麽?為什麽不躲在屋檐下面,這種雨看起來不大,人站在那裏沒一會兒就會被淋濕的,你要是病了我可不會煎藥給你喝。對了,仁心什麽時候走的,她沒帶傘你就讓他這樣走了?你怎麽也不攔着他?”
夏靖戎握住華銀針的手,順勢從他手中把傘拿了過來,撐在兩人的頭頂“我可攔不住她,你知道她一向不怎麽喜歡我,她走的時候…什麽也沒說,或許是你的動作太慢了所以她等的不耐煩了?”
“平時家裏的東西都是錦生收着的,今天錦生剛巧去鄰鎮買藥材了,不在這裏,所以我才花了一點時間,如果錦生在的話我很快就能找到了。”
“哦…是這樣嗎?”
夏靖戎和華銀針一路走着,他想起華仁心臨走之前說的那句,無論等多久,他想要的那個替她撐傘的人已經不會再來了。
他握緊了華銀針的手。
他這輩子,十九歲之前是江州總萬人敬畏的潇灑王爺,十九歲之後被囚在皇城中的病鬼。
他見過這世上美好又靓麗的風景,也去過這世上最灰暗最泯滅人性的地方,更做了一件他這輩子都難以接受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所幸,這渾濁的天地之中,他還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