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地牢中昏暗又潮濕,華銀針早已經忘記了距離他們被關進來的那一日,已經過去了多久,只有胳膊上的斑斑血跡提醒着他,他說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華銀針針紮着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錦生身邊,錦生身上的衣服因為替他包紮傷口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在地牢中點上香,等華銀針昏睡過去之後邊還有人來放血。

華銀針臉色倉蒼白,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沒撐住倒了下來,華銀針倒下聲音把錦生驚醒,他擔心的服氣華銀針,手指搭上了華銀針的手腕,又輕輕摸了摸華銀針布滿傷痕了傷痕的手臂,華銀針的左手的手臂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華銀針捂住自己的頭,問道“錦生…過去多久了?”

錦生扶着華銀針靠在牆上,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半月。

華銀針擡起手,數了數自己手上的傷痕,不多不少,剛好十五條疤,他嘆了口氣,被關在地牢裏半個月,華銀針幾乎快要忘了外面的陽谷是什麽樣的,他擡起頭,眼前是黑漆漆的牆“已經這麽久了嗎,我從前站在太陽下,從未覺得時間過的如此漫長,在地牢裏的這些天,我還以為已經過去了幾個月,沒想到只過了十五天,錦生,如果你會說話就好了,我其實很想知道自己從前是什麽樣的,我不是沒有想過我的父母是什麽樣子,但是我怕,我怕他們是故意将我丢棄是故意不要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問,錦生,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過去是什麽樣子的?”

錦生拍了拍華銀針的背,從自己破爛不堪衣服上,又扯下一塊布替華銀針包紮,華銀針拗不過他,無奈道“錦生,等到了晚上,他們就會重新再我的手上再割一刀,這樣下去,你有多少衣服都不夠替我包紮的,地牢中陰寒潮濕,你不必為了我…”

錦生不管這些,他見不得華銀針的身上有多少傷痕,他替華銀針包紮完之後,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往事不可追,何必執着從前之事。

華銀針笑了笑,他稍稍動了動,找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他也從地上撿起一個小樹枝,原本想跟在錦生的後面寫些什麽,後來他停了許久,終究一個字都沒有寫,“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嗎?錦生,我的過去我自己卻一無所知,你不覺得…這實在是很可悲嗎?我至少想要知道我的父母長得什麽樣子。”

地牢的大門發出吱呀一聲,錦生緊張的站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來的人只有那名老婦人,她身後并沒有跟其他的什麽人,相比起錦生的緊張,華銀針顯得很是鎮定,他動都沒有動,只是稍稍擡手把錦生拉到一邊,他仰起頭看着站在牢籠之外的老婦人,處境雖截然不同,華銀針卻一點沒有被挾持的自覺,他悠悠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你們總算是發現我的血沒有任何用處了嗎?”

老婦人緩緩向華銀針走來,她垂下頭,咳嗽了幾聲,扶着地牢的木質門框勉力不讓自己倒下來,她看起來很是憔悴“大夫…什麽方法我都試過了,可是沒有用,我聽周家的媳婦說,你的血只是個藥引,具體的要配合其他藥物由于你親自煎熬才會有用,大夫,我們對你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是沒有臉再來見你了,若是又其他的辦法我們也會再來叨擾您,我們已經盡力了,我現在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沒辦法只能厚着臉皮來見你,我答應你,只要你能讓我家的老爺活過來,我會讓村子裏的人替你蓋一座廟,讓我的子孫後代永遠供奉你,大夫,我求你。”

若是從前的華銀針聽到這些話,心中或許會覺得她實在是可憐,可最近類似的話華銀針已經聽的太多遍,手臂上的傷隐隐作痛,提醒着華銀針不可以相信這些人,華銀針有些疲倦了,他懶得再多說寫什麽,只道“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

老婦人嘆息一聲,她也快要撐不下去了,這半個月來她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夜半夢中總會浮現出福伯在喜宴上倒下的場景,她累極了,反複和華銀針确認道“大夫,你不肯嗎?我都這樣求你了,你還是不肯答應嗎?”

華銀針閉上眼不與她争辯“我早已說過,不是我不肯,是我無能為力,壽數天定,凡人又要如何去扭轉乾坤?”

老婦人幹枯的,長滿了皺紋的手緊緊抓着門框,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坐在那裏的華銀針,眼中瘋狂之色更甚“可是大夫,我知道的,你不是凡人,你是天上的仙人特地下凡來就我們的,當年的那場瘟疫,你可以把我們從閻王的手底下救回來,現在又為什麽不行?”

華銀針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多說無益,聽我一句勸,還是早日讓福伯入土為安吧,不要再他連死都得不到安寧。”

老婦人很是失落的松開了緊緊握着門框的手,他後退幾步,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輕松了許多,長舒一口氣“是嗎…大夫,其實來這裏之前,我早就做好了被你拒絕的準備,你扪心自問,你在鎮上的這些年我們對你如何?你本就是個大夫,救人本就是你的分內之事,如今我們這樣求你,你卻依舊不肯,華銀針,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一個人,怎樣才能做到像你這樣冷血無情?”

華銀針冷眼看他“分明是你們不遵醫囑,我早說過讓你控制福伯飲酒,你們卻不聽,鬧出了這樣的事情竟還有臉問我是否有起死回生之術,真是可笑。”

老婦人笑了起來,他先是低聲笑着,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然後她越來越瘋狂,笑聲越來越高越老月尖銳,就像細長的指甲畫過青石板的聲音,她笑的太高興了,到了後來忍不住又咳嗽幾聲“哈哈,可笑?随你你怎麽想了,我已經全都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怪物,若是早知道會有今日,我們當初根本就不應該讓你留在村子裏,華銀針,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救是不救,村子裏大家都商議好了,若是你肯救,我們仍敬你是哪個救了我們大家的華銀針,叫一聲華大夫,若是你不肯救,我雖然不願意,但也只能随了衆人的意思,對你處以火刑,将你活生生的燒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怪物。

冷血無情的怪物。

華銀針想起來十年前夏靖戎也曾經這樣和他說過,現在這老婦人又這樣說他,十年前十年後,不同的人卻說出了相同的話,不知道是命運作弄還是他十年以來,根本就沒有長進。

華銀針從回憶中抽身,回過神“無論你怎麽說,我做不到的事情便不會答應你,你要将我燒死也好淹死也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是嗎,那就怪不得我了,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沒有人強逼你,你死後就是化成鬼,也千萬記得,這些與我們可是沒有什麽關系的。”

華銀針看了看錦生,将他護到身後,他難得用一點哀求的口吻去求道“你們想要對付的人只有我一個,錦生卻從來沒有的罪過你們,你們放了他。”

老婦人搖搖頭,頗為不可思議的看着華銀針“放了他?你說的容易,華大夫,我也知道你無親無故,唯一的親人便是錦生,你難道不曾聽說過一句話,叫做斬草除根?我們都是與世無争的良民,我現在一時心軟放他走,他以後若是回來報複,我們可要怎麽辦才好,錦生,你也不要怨我們,我們也實在是迫不得已。”

老婦人拍拍手,一群人走進來,他們打開地牢的門抓住華銀針和錦生朝外推,老婦人就那樣站在原地,微微向華銀針行了個禮“華大夫,等你到了地下見了閻王,奈何橋上若是遇見我家老爺,我家老爺身子骨不好,作為贖罪,還要勞煩你扶他走最後一程。”

華銀針和錦生被綁在兩個高高的木頭制成的柱上“錦生,我在地牢裏的時候曾經和你說,我怕我等不到青戈來了,沒想到,一語成谶,我原本答應你出去之後便送你一副畫,現在也難以兌現了,我連累你到如斯地步,你心中若有什麽怨,只能下輩子再像我讨了。”

他腳下被堆了厚厚的樹枝和稻草,上面澆滿了油,落日的餘晖灑在華銀針的身上,,天色甚好,沒有一絲要下雨的跡象,那樣火紅的落日,就像點燈那天他與陸青戈在跌倒上看到的那樣,華銀針握緊了手心那顆小小的夜明珠,心中想:

我這輩子活的不清不楚的,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我現在死了,恐怕他們也不會明白,還以為我還在世上的某一處好好的活着。

今天的落日像錦生從前做給我吃的橘紅糕,也像我院子裏那那棵楓樹,更像那天夜裏沖天的火光。

我究竟能否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人,靖戎的病怎麽樣了,仁心到底得了什麽病,還有…還有就是青戈為何失約,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險要之事,這些事情我恐怕得不到一個結果了。

仔細想來,恰如當年靖戎對我說的,螢火之光,縱然微弱,卻也算點亮了前方路。我此生清醒的時間縱然很少,卻也已經足夠,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再見青戈一面,他離去時,我連一聲珍重都沒有和他說,現在回想起來,很是後悔。

我從不信鬼神之說,但人死後倘若真的能化成鬼,我不想報仇,也不想留在這個世上看鎮上人的悲慘結局,我只想走進青戈的夢裏,再和他看一次真正的螢火蟲,我想抱着他親自和他說一聲:

從此山水不相逢,望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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