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1)

“公主,您該吃藥了。”

宮裝圓髻的嬷嬷恭恭敬敬捧着紅漆托盤五福金碗,托舉過眉,一臉“我是為了您好”的殷切表情。那藥汁顏色漆黑,苦氣撲鼻,熏得榮平公主秋水般澄澈的瞳仁一陣收縮。這個藥她已經吃了三天了,據說是壓驚安魂的。

“我神經安泰睡眠良好,已不用再吃了。”

她擡起柔媚的手指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宮嬷嬷立即拿來一面鏡子,榮平側着一照,發現雪白的肌膚青紫猶在,觸目驚心,看上去仿佛被人打了。

她是當朝皇帝正兒八經的姐姐,當年擁弟登基,立過大功,如今封號榮平位居一品,有俸祿有食邑,尊榮無雙,誰敢打她?榮平輕輕敲了敲額頭,再看看脖子上那道傷痕,如雪天卧冰,瞬間清醒。是了,還真是被打的。

她青春守寡,少女嫩婦,自然不甘寂寞,意欲再谯,只是等閑人等不入她眼,她看上的是平遠侯陸淵。這陸淵被京中女兒戲稱“第一可嫁之才”因為他不僅家世雄厚,資産巨萬,還有俊美如神一張臉。榮平幾次春心蕩漾,欲要神女約襄王,不僅送了許多禮物,還在朝野上給他重大支持,凡是他遞折子要辦的事,就會在皇弟那裏為他美言。

可惜剃頭挑子一頭熱,陸淵好處拿了,青眼卻沒給一個。一來二去,榮平白貼不少財貨,卻始終未曾實質性得手。

但榮平終非溫柔和平之人,眼見得多方付出,都打了水漂,一怒之下,軟禁了陸淵的妹妹,試圖以此脅迫陸淵就範。這陸淵其實好相與的?他當夜搶入公主府,救走了妹妹,還打傷了榮平。榮平自來金尊玉貴,想做之事,無有不成,不防吃了這暗虧,又氣又怕直接病倒了。

現在想來,頗覺好笑,她有無邊富貴,滔天榮祿,何必在一個男人身上自取其辱?

“公主,還疼嗎?要不要再揉點藥膏?”嬷嬷看她一直盯着那道傷痕,關切的詢問。

“不疼,已好多了。”榮平反手蓋了鏡子。“更衣,我要進宮。”

“進宮?昨兒我得到消息,那陸淵給陛下遞了折子告你,條條都是大罪,陛下沒有答複,他今日還直接進宮了,我勸您避避倒好。”嬷嬷似乎是被陸淵那天晚上的兇悍暴戾吓到了。

榮平微微一笑,薄紅的唇瓣間流瀉一絲弧度,妩媚中帶着涼薄:“避他?婊##子收了錢還知道伺候好恩客呢。我這裏有筆大賬跟他算。”

——

“陛下,臣所參奏句句屬實。這榮平公主挾皇恩以換私利,驕奢無度不念民生疾苦,縱情聲色行為放蕩,後院侍兒遍地,府外情人無數,不僅有傷皇家體統,連那死去的驸馬在九泉之下臉面無光。她幾番引誘微臣不成,便挾持了臣妹,幸而臣見事機警,這才讓臣妹逃過一劫。現在她枉法背德,他日便要禍亂朝綱,臣今日此來,一則向陛下請罪,二則還求陛下對榮平公主嚴加管束,以免她日後闖下更大亂子。”

陸淵站在大堂慷慨陳詞,俊美的面容上滿布寒霜,器宇軒昂中帶着三分狂氣,在場之人無不側目。他就仿佛一片黑雲沉甸甸壓在衆人頭頂,連室內空氣都滞悶起來,膽小的宮人瑟瑟發抖,雙腿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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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平遠侯是如今重兵在握的侯爺,而榮平公主則是皇帝最寵任的姐姐,這兩人一旦掐起來,那是鼍龍掐蛟龍——魚蝦遭殃。

“亂子?什麽亂子。”

就在這時,門外一聲嬌叱一聲傳來,榮平公主鑲着翠玉寶石的鞋底穩穩的踩在了棕紅色墨紋雲龍地毯上,頭上寶光四溢,周身彩繡輝煌,恍若神仙中人,一雙眼睛涼涼從陸淵頭頂掠過,好似涼風迎面襲來,滿室陰霾被這涼風迎頭打散,衆人不自覺退開兩步,為她讓開位置。

榮平對皇帝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衣帶紋絲不動,儀态完美,禮數周全,她淡聲道:“陛下,可容愚姐辯上一辯?”

皇帝見到榮平面上一喜,他對自己姐姐敬愛有加,又着實心疼她當初為了自己,嫁給一個廢人,婚姻做了犧牲,所以對她種種不禮不軌之行,都睜只眼閉只眼。但這次卻鬧得有些大了……怎麽偏得罪了陸淵呢?

陸淵這本朝第一權臣,位高勢大,炙手可熱,連自己都要敬讓三分。他昨日還把折子留中不發呢,今天陸淵就闖宮了,非要自己處罰榮平,給他一個說法。皇帝雖然覺得榮平此舉過火,卻也憐惜她青春孤苦,感念她多年扶持,更忌憚榮平倒下陸淵更加坐大,因此并不願按陸淵的意思來。

“既然雙方都到場了,那就好好說道說道吧”皇帝命人賜座,“事情不辨不明嘛。”

“平遠候,”榮平端莊落座,視線直直落在了陸淵臉上,眸光澄澈,明銳雪亮,陸淵微微一怔,微妙的覺得這榮平仿佛變了個人。她豎起一根手指,白皙如同羽毛,“你說本宮宅院幾何,奴仆幾何,用度幾何,編派本宮奢侈無度,那我問你,你為何對我的家財資産了如指掌?窺探皇室成員該當何罪?據我所知,羊奶喂豬,錦羅擦地,夜明珠當彈子,鞋底踏香料,這滿京城百信津津樂道的侈靡笑料都是你平遠侯府傳出來的吧?”

“你……”陸淵的俊臉氣的發紅:“我妹妹身體虛弱人品嬌貴,自然是養的自然精細了些。這跟你的貪財好利卻是兩碼事。”

榮平聞言,眉眼間的弧度變得譏诮,在旁邊的帝王一看到這個表情便覺得不妙:那個怼人怼出血的姐姐又開始了。

“貪財好利?”榮平的語調變得意味深長:“一個月前你收了我一把扇子,墨玉為骨紫檀镂花,褚遂良題字王恺留印,一扇千金,有價無市。半個月前你接受了本公主府的一本書《治軍韬略》,乃是府庫珍本,世人罕見。十天前,本宮送你金項圈你也接受了,那項圈黃沉沉金燦燦倒也不算罕奇,可貴出在上頭一塊玉佩,天然紋理成山成雲,刻着石崇珍玩字樣。三天前本宮邀約赴宴,準備了小羊羔子松鼠鳜魚,你妹不也駕着你的馬車來了?若是你們兄妹特別有骨氣,不收不來,也不會給本宮機會“脅迫”你妹啊?”

皇帝聞言皺緊了眉——因為榮平喜歡排場,她做這些事,從不避人,送了就是送了,也不屑于扯謊。問題是平遠候,您還真收了啊?這麽一想,皇帝的眼神就有點不對勁兒了,還當一直以來都是榮平公主依仗皇族聲勢催逼平遠候呢,怎麽陸淵嘴上不依不從,行動上倒很配合?咳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該拿拿該吃吃,結果該睡的時候倒做出貞烈模樣,這就不地道了。

陸淵敏感的嗅到堂中氣氛有點不對勁兒了,空氣裏似乎漂浮着對他縷若有若無的鄙夷。

“本候若不做理會,你必然糾纏不休,鬧将起來,大家都不好看。我乃是為了皇室體面,才與你虛與委蛇。”他辯駁一句,趕緊把話題拉向正規:“你貴為皇室公主,該為女子表率,然而縱情聲色,挾持臣妹,如此罔顧禮法綱常,你難道不覺得有愧?”

榮平聞言忽然轉身,“挾持你妹?這咱們可要好好說道說道了。”她一揮手:“傳王太醫。”

“當日你妹妹到我宮中赴宴,吃了青豆肉末湯後暈倒,事發突然,本宮立即将她轉移到暖閣休息,并叫王太醫前來診治。王太醫,不如你來說說陸大小姐究竟是怎麽回事?”

“陛下,公主,侯爺,微臣那天通過催吐,讓陸大小姐吐出了胃中飯食,不過她禀賦嬌弱所以依舊暈迷。陸大小姐對青豆過敏,老臣在她年幼時曾為她治療過,不想這次又出了意外。”

榮平聞言便問向陸淵:“你妹妹對青豆過敏,我不知道她自己卻知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吃呢?難道是本宮掰着她的嘴硬給她灌下去的?”

陸淵一時啞然。他當日下朝後,“恰好”遇到她的親信丫鬟,得知妹妹滞留公主府,昏迷不醒,還無法離開,這是“被陷害”“被挾持”……闖入公主府,又看到妹妹柔弱蒼白不省人事,當時就頭腦發熱,什麽都顧不得了,現在想來,确實有些關卡說不通。

“我真是病了太久,叫人看輕了。”榮平輕輕笑了笑,與生俱來的傲慢優雅會聚在輕輕挑起的眉梢眼角。

陸淵心裏突地一跳,他不由得想起當初榮平為了扶今上登基進行的一系列運作。其頭腦手段絕非尋常女子可比——只是她在自己面前素來予求予取,委曲求好,讓他麻痹大意,這才冒然在朝堂發難。而現在,往日的榮平公主回來了。

皇帝見狀便明白了頭尾,他給陸淵賜了些藥物,安撫他受驚的妹妹,卻又把榮平單獨留下。“皇姐,您往日對陸侯爺言聽計從,多有遷就,怎麽今日一反常态,針鋒相對。”

榮平聞言,屈膝跪下:“陛下,愚姐以前癡迷情關,處處妄為,如今已分明了,我是皇朝的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尊榮和體面,怎能為一男子畏畏縮縮小意逢迎?我的財富,智慧,甚至生命都來自皇家,來自陛下,心裏自然該裝着我皇家的利益體統。”

“好!”皇帝大松一口氣。榮平公主在先帝在時便備受寵愛,多年延續下來,在朝野頗有人望,她能推自己登上大位,自然也能推別人,因此她與陸淵的交好讓皇帝寝食難安,如今她頭腦清醒,實在再好不過。

“驸馬去的早,姐姐多年辛苦了。朕剛才賜陸家禮物,你不會不高興吧?朕也有一個禮物送給你。”

皇帝一拍手,側暖廂走出一個美少年,肌膚瑩潔鴉鬓如漆,一雙眼睛貓兒似得靈動。

“陛下這是……”

皇帝哈哈一笑,原本是打算用着美少年轉移一下榮平的注意力,讓她別總惦記着陸淵,既然她自己醒悟了,那就幹脆賞給她好了。

“讓他陪你玩嘛。蒼星,來見過長公主。”

榮平:……看來本宮好男寵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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