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2)
榮平回到府中,立即到書房查找這段時日的公文信函,這些時日,她為了讨好陸淵,對他要做之事,不分利弊,全數贊同,現在跳出迷霧回頭再看,有些舉措明顯是不恰當的。
一個月前,皇朝粵邊境與馬來人發生一些糾紛,如今朝廷正調兵遣将,說要鏟平馬來。動兵本是關系國威國體的大事,需要慎重,但因為陸淵極力主戰想再刷一波戰功,榮平二話不說就拍板支持。現在定神細思,十分不妥。
如今的朝廷對外政策頗為開放,南方不少港口城鎮都與外國通商,粵桂邊地區更是貿易繁榮,各種膚色發色的外國商人來來往往,不僅豐富了居民生活,每年還能給朝廷增加一大筆稅收,貿然開戰,有損國力。
“公主,門外有個年輕官員急着要見你。”
“沒看我正忙着嗎?”
“他長得還挺英俊。”
“那就帶進來瞧瞧。”
榮平坐在紫檀木雕葡萄大圈椅上,擡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顯然是特意梳洗收拾過的,穿着一身雪白绫羅翠竹衫,系着墨雲紋錦繡腰帶,腳蹬墨面粉底單鞋,漆黑的頭發整整齊齊簪在頭頂,整個人顯得幹淨清爽,站在人面前,仿佛夏天吹過一陣涼風。
“你想當我的入幕之賓?”
“不知我是否有這個資格?”
榮平淡淡的笑了。“魯東明,您是新科進士,任職翰林院,雖然出身貧寒些,但只要肯做事,熬過這段時間,自有你的前程。”
“沒想到公主竟然記得我”魯東明又行一禮:“我願伺候公主,是因為對公主心存愛慕。”
“我不信。”
魯東明顯然沒想到榮平拒絕的如此幹脆利落,詫異道:“難道是我臉不夠俊美,身材不夠壯碩?”
榮平被逗樂了。“你很好,但你不該說愛我。”她怏怏的站起身來,高貴的神采中帶着冷漠和疏離,那是被高高捧慣了的人才有的傲慢和自持。她緩步走到魯東明跟前,團扇輕輕一點,擡起他下巴:“你的眼睛神态,分明寫着有求于我。你若坦白的講要拿身體與我做筆交易,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何必托辭情愛呢。”
這個女子,沉穩銳利,優雅刻薄,對面紅耳赤的情話,俊美新鮮的皮相都有極高的免疫力。魯東明噗通一聲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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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平頗為玩味兒的勾了勾嘴角。
“不敢欺瞞公主,我等不及了。我在翰林院要待五年,還要去地方待五年才有可能在朝廷上說話有分量,甚至于我可能終身埋沒翰林院或沉淪地方,我不甘心,我希望公主可以引薦我,我必然不會辜負公主提攜之恩。”
“你若真有本事,那不必報恩,你若沒有本事,那也報不了恩。”
“公主請聽我陳述,如今平遠侯陸淵在朝堂上多方活動,引導衆多臣工支持他攻打馬來。但微臣出身粵地,深知其中內情。馬來也好其他小國也罷,來我朝貿易,長途跋涉,風險累累只不過是圖財罷了,他們客場經商,都小心為上,唯恐犯事,怎麽會貿然行兇?是上一任的粵地長官,貪酷過甚,暴奪利益,讓大家遠道而來,血本無歸,這才犯了暴怒,自己亡命刀下,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貪官妄動刀兵。”
魯東明誠懇的看着公主,眼睛裏閃爍着勃勃野心。
他原本是要走陸淵的門路,結果只因為多看了陸萱一眼,誇了一句大小姐漂亮,就被直接攆了出來。簡直莫名其妙,難道我得說她醜你才高興嗎?
魯東明也是個狠人,一怒之下,決定“賣身”投靠榮平。
榮平作為能左右帝位的公主,顯然不是個富貴閑人,粵地最近幾年稅收越來越少,朝廷每每查問,長官就回複異族鬧事,貿易麻煩,管理成本大。現在想來,若魯東明反應情況如實,那不知多少該進國庫的錢進了私囊。
“好,本公主任命你為特使,悄悄南下,摸清事實,記着,一定要拿到證據。”
魯東明大喜,這差事要是辦成了,他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于是忙不疊的謝恩。
榮平倒是反應平淡,想走她門路的人從來都不少,她也習慣了——呃,等等,你在幹嘛?
“公主不需要我用身體交換嗎?”魯東明解着腰帶還一臉敦厚:“我現在就可以兌現。”
“……”
榮平心道大家似乎對本宮有什麽誤會,本宮只是迷戀過陸淵一陣子,給了他一些好處,怎麽大家就覺得被我睡了可以升官發財呢?
——
陸淵以軍功立身,他的聲望和威嚴盡是在戰場上拼殺來的,他能戰也好戰,對戰争格外積極,最近一直致力于游說皇帝,讓他同意發兵。
“陛下,那馬來彈丸小國,卻如此猖狂,不僅擅入我疆域,更格殺我朝大臣,猖狂至極,罪不可恕!希望陛下派遣人馬,我為陛下狠狠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國!”
皇帝也正為此事煩心,這粵邊區本就是各國通阜,這件事影響極為惡劣,如果不嚴加懲治,必然是國威蕩然無存,通商紀律廢弛,後患無窮。可動兵畢竟是大事,他一時半會也拿不定注意。
“陸卿此言甚為有理,有你在,朕安心多了。”
陸淵聞言,唇角勾出一個驕矜的弧度。你再偏袒姐姐又怎麽樣,還不是得倚重我?現在你的榮平姐姐又縮在哪個男人懷裏呢?呵!
然而一聲笑剛笑完,就聽到榮平的聲音:“陛下,馬來不能打。”
陸淵眉頭一皺,這女人又想幹什麽?
榮平見禮後,捧着一本圖冊走到皇帝面前:“這是我從馬來商人那裏重金買來的輿圖,”她指着上面的線條和圓點給皇帝看,“華南邊陲到馬來,谷深林密,天氣灼熱,蚊蟲蛇蟻橫行,更沒有道路輸送糧草,若要發兵,我們最大的對手不是馬來人,而是馬來本身。而且,即便以偌大代價贏了,那樣的地方,要來何用?依靠香料和珠寶換我朝糧食維持生存的小國而已,若是國主聰明,過幾年就自請臣服了。”
陸淵的臉色頓時變了——榮平的出現給他極不好的預感。
他冷笑:“你對馬來國主如此熟悉?說他臣服他便臣服了?”
“陛下,我朝自立國以來,由筚路藍縷到萬國來朝,何其榮耀何其煊赫,如今馬來區區小邦賤民,闖入我聖朝殺死我朝廷命官,這是公然挑釁我國權威,置我上國顏面于不顧。如果我們不給他們教訓,明天他就敢得寸進尺侵占我們的國土。”
榮平随即冷笑:“你對馬來國主如此熟悉,你說他侵占國土他就侵占國土了?”
陸淵微怔,随即惱道“你不要跟我擡杠啊!”
榮平挑眉:“好,本宮不擡杠,本宮講道理。”她目光懇切,看向皇帝:“陸侯爺言之鑿鑿,其實根據缺缺。何為國威?何為國光?國威并不是靠棍棒殺出來的,國光也不是殺戮換來的,唯有理,義,禮,節,才能賓服四海,博物厚廪人民向順才是最大榮耀。陛下,愚姐已查明粵地之亂的詳情,長官胡明,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嚴酷搜刮外邦商人,違法亂紀,為禍一方,不僅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更嚴重影響我國影響尊榮。”
“一個客商不足以代表馬來,一個蠹蟲更不足以代表我聖朝,馬來從無與我國開戰之決心與氣量,我國又何來邊患?愚姐以為,這件事宜小不宜大,它本是商業糾紛,完全不至于上升到國家戰争的高度,陛下只要派妥善之人重新打理粵地港口商行,重新聯通貿易,一則生民便利,二則充盈國庫,陛下慎思。”
榮平之話,有理有據有節,皇帝面色微動,顯然是被說服了。
“你不要為反對我而反對我!”陸淵氣得咬牙:“榮平公主,你我固然有些私怨,但正值國家邊關危急之時,你怎可因一己之私而誤了大事?”
榮平詫異道:“你以為我在跟你鬥氣?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她淡然搖頭:“公事當前,你是誰?我不認得。”
“你……”
榮平從袖中掏出一封奏折:“這是粵地特使魯東明搜尋來的詳實資料,陛下請看,粵地被殺的長官,平遠侯口中所謂“良臣忠屬”不過是國家蛀蟲,這種人死有餘辜。哪怕不死在馬來人手裏,我們也要殺他的頭。我相信陸侯爺勇冠三軍百戰百勝,但問題是作戰必然有犧牲,為這一個蛀蟲犧牲我朝千百子弟,他不配。陛下另派妥善之人主持大局,南海邊關自然安穩。”
皇帝最近寝食難安,反複算計開戰的得與失。此刻看到事實,大怒之下,也無比慶幸榮平及時幫自己做出正确的決定,遂決定與馬來暫不動兵,就由魯東明暫且主持粵地事務。
榮平笑道:“兵者兇也,陛下再怎麽謹慎都不為過,自古因好戰而亡國的不在少數,執掌權柄關鍵在穩,不到萬不得已,不起戰事。”
陸淵惱怒已極當即冷笑:“我看公主是婦道人家,行事瑟縮,害怕打仗吧?害怕戰火一起,你用不上南方的香料和珠寶,滿足不了自己奢侈的生活?”
榮平卻不多辯解,只對皇帝道“主戰與主和的争議本屬正常,陛下只負責乾綱獨斷就好。
“陸侯,朕知道你對皇姐有些偏見,但公歸公私歸私,不要亂加攀扯。”
皇帝顯然不打算聽信陸淵了,陸淵盯着榮平仿佛要把她刻進骨子裏,“榮平公主,你不是特意在粵地安插親信吧?”
榮平輕笑,氣韻風流:“哪裏,那魯東明,還惦記着當我的入幕之賓呢。”
陸淵看着她豔麗的眉眼,與生俱來的高貴,一時晃神。榮平的入幕之賓?那本是多少男人盼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