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廚娘(3)
榮平前段時間練的是個“力”現在要練的,便是個“巧”,文思豆腐就是把刀法發揮到極致的一道菜。孫老先生把兩塊豆腐放在榮平面前讓她選,榮平一看就笑了:“我雖沒見過世面,卻也分得清北豆腐和南豆腐。北豆腐質地微黃偏硬,乃是鹵水點的,南豆腐則是內脂豆腐,南豆腐才能切成細絲,北豆腐不行。”
她準确的挑出了色澤更白質地更水的一塊,随後握起刀将其切片。
“确切的講,不是切片,是打片。要用抖刀法,指尖要抵住刀尖,這樣才能控制到細微。”
孫禦廚做了示範,又交給榮平。榮平依樣學來,打了片又練習切絲,要把豆腐切成絲線般模樣,委實需要些能耐,榮平在旁邊放了一碗清水,一邊切絲一邊灑水,防止豆腐粘連斷掉。
孫老禦廚看得連連點頭,文思豆腐要切好也得十年刀工,這榮平果然有些天賦。他親自把香菇和冬筍淖水,又熬雞湯,要給榮平見識見識自己做文思豆腐的真本事。
“淮揚菜中的湯乃是一絕,不管是開水白菜還是文思豆腐,熬湯底都是大學問。誰能想到那白水一樣的湯底其實是醇厚的雞湯呢?雞湯要小火慢炖,熬制兩個時辰,把味道熬到醇厚才行,薄了淡了都是功夫不到。”
熬制雞湯的時候,孫老先生在一邊歇息,榮平便又取了一塊豆腐進行切絲練習,一鍋雞湯的功夫,眼瞧着她手藝都精進了。孫老先生越看越喜歡,心道雖說是她主動來找自己的,但遇到她,也是自己的榮幸。
從此,孫老先生愈發上心,頗有把渾身本領傾囊相授的意思。這天他着了些涼,吃了榮平配的藥發汗休息,榮平自己在廚房練習做菜。正專注呢,不期然聽到門外吵鬧聲。
“出來,丫頭片子,你給我出來!”
榮平吃了一驚,趕緊拿着菜刀走出去,結果迎面撞見一個中年人氣勢洶洶破門而入。“你好本事,給我家老爺子灌了什麽迷魂湯,哄得他團團轉,放着親侄子不搭理,把手藝傳給陌生人。”
那人嘴角長着一顆痣,握着大棒,帶着一幫人,好生兇悍,榮平不由得握緊了菜刀,頭皮略微發麻。
“我行的端做得正,與孫老爺子關系良好,老爺子自願教我,我也不怕人說,你這私闖民宅,該當何罪?”
有痣青年冷笑:“我才是孫老先生正兒八經的侄子,一家人,骨肉至親,你算什麽東西?”
榮平聞言,算是懂了怎麽回事,這就是孫老爺子的叔伯侄兒。他從宮廷禦膳房退下來後,原指望靠侄兒養老,可惜這個侄兒既懶惰又貪婪,沒有學廚的天賦還不肯用功,只管問孫老爺子要菜譜。
孫老爺子不願明珠暗投,便不肯松口,這侄子便暴露本性,不肯贍養他了。這等薄情寡義貪財好利之徒現在還敢找上門來,真是好大一張臉!
“你是要繼承孫禦廚的廚藝?好,我問你,俗話說廚藝有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現如今刀工有哪幾種?你又能使出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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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痣青年被問住了,他不過開着一家小飯館糊口罷了,哪裏說得出那些名堂?他當即反問榮平:“我知與不知與你何幹?”
榮平輕輕一笑,氣定神閑:“凡所刀工,目前二十一種刀法,簡單的直刀,推刀,拉刀,鋸刀,壓刀我都盡數掌握,難一些的搖刀,拍刀,滾刀,排斬,我也不在話下,至于直刀劈,跟刀劈,平刀批,推刀批,拉刀批也難不倒我。現在煩請你說說,我漏掉了哪幾種刀法?”
她一連串話說的又脆又穩,好似竹筒倒豆子,一連串這刀那刀早讓有痣青年暈了頭,哪裏還跟的上。
榮平搖頭嘆息:“看來你實在不具備當廚子的基本素質,我剛才滾料批,直刀剞,推刀剞,拉刀剞幾種刀法沒有說。連這個都不知道,我真看不出你是孫禦廚的傳人。”
“廢話少說!你嘴巴再靈活,我身上的血脈做不了假,老爺子一身寶貝技藝,都是我的!”
“好,是你的,有本事你拿去。”
後房傳來一聲咳嗽,卻是孫老爺子終于被吵醒了,他捂着胸口走了出來,看到侄兒就是一聲長嘆,他看看有痣青年再看看榮平,拱拳道:“各位父老都在,那就做個見證吧。”
他轉身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端着一個托盤走出來,那上面放着幾種食材,有素菜,有肉類,素菜有葉子菜也有根莖,肉類有禽畜也有魚。
“你說的對,你是我的親侄子,只要你能把這些食材處理好,我就揭過所有不愉快,照樣傳你廚藝,榮平你也來。”
榮平明白孫老爺子的意思,是要她露一手,光明正大擊敗這個侄子,也好堵他的嘴。她剛要上前挑菜,有痣青年就當先一步搶在前頭,拿走了青菜,蘿蔔,黃瓜豆腐等比較好處理的菜肴。
榮平也沒有阻攔,她挽起袖子,拿起刀開始忙碌。青年十分不屑,心道不過是仗着年輕漂亮哄老頭子開心吧了,自打老爺子下鄉這種人他見多了。他雖吃不得苦沒耐心,但好歹學過一些,自家也開着小飯館,基本的還是會的。
至于榮平,他眼瞅着是個嬌滴滴的姑娘,那雙手更是水蔥似得,一下子就起了輕視之心。那些複雜的肉啊,魚啊,他還真不信那雙嬌滴滴的手能擺置停當。
然而很快,人群中就響起了驚嘆聲,有痣青年一擡頭,就發現大家的注意力被榮平奪走了。只見她拿起一根熟豬黃管,用筷子從中間穿過,緊接着握起菜刀開始加工:“這個刀法叫蜈蚣刀,放在鍋裏一加熱,就會變成蜈蚣形”
榮平一邊說一邊在豬黃管上切刀,每刀之間都留上适當的距離,再沿着對角線切上一刀,然後往滾開的鍋裏一放,果然,豬黃管迅速卷曲變形,好似一只浮動的蜈蚣。
“這種刀法叫做燈籠刀”
榮平一邊說一邊拿起鱿魚肉,她先把肉切成了一指長一寸寬的大片,再用斜刀片進,連片兩刀,雖然片的很深卻沒有劃破,而是連而不斷。
在衆人迷忙的眼光中,她又以同樣的刀法處理鱿魚肉的另一端,最後刀把一揮轉成直角,在肉片上剞出花紋,深度比剛才更深,刀與刀之間的距離卻更密集。處理完畢,榮平依樣放進鍋中,緊接着神奇的一幕發生了,方才還是一大片的鱿魚肉,卷曲,收縮,集中,在大家的驚呼聲中慢慢變形。
“變成燈籠了!”
“真的變燈籠了。”
榮平微微一笑,接下來又展示出令人眼花缭亂的刀法。
“切魚片用讓指刀,切豬腰子呢可以用荔枝花刀。”榮平一邊說一邊撿起一塊豬腰子,嘩啦一下,反刀斜剞,劃出漂亮的十字,随後改刀,切出大小均勻的菱形塊。
“這樣煮熟,就是荔枝球狀了吧?”圍觀的人也來了勁兒。
榮平應和:“是呀,再切的深一些,就能卷成松果,叫松果花刀了。”
“這個叫麥穗刀,這種叫菊花刀……”榮平刀刃翻飛,白光熠熠,一道道原材料被她花樣翻新,料理的明明白白。原本被孫大侄子帶來圍攻榮平的人不知不覺都被她的“表演”吸引,紛紛鼓掌叫起好嘞。
孫大侄子眼見得自己低估了榮平,她的技藝自己拍馬也追不上,不由得惱羞成怒。哚的一聲,把菜刀切進砧板裏。“切好菜就能當廚子了嗎?切菜就是廚房裏打下手的夥計做的,菜切的再好,也是幫傭的命!”
話音剛落,空氣中就有一股濃郁的香氣撲來,如秋風過菊園,霎時間滿目錦繡滿面淳香。
“好香!什麽味兒?我剛剛就聞到了急着想看看,但惦記着榮老板耍刀,舍不得離開。”
“雞湯!是雞的味道!”
大家都循味兒望着後廚,榮平探頭一看,是個小孩子把自己的鍋蓋揭開了。“對不起,姐姐,我老早兒就聞到味兒了,實在是忍不住了。”小孩一邊道歉一邊還牢牢盯着鍋子。
那是榮平文火慢炖,烹制了一晌子雞湯,準備用來做文思豆腐的,這個時候,火候剛好,于是榮平也不氣惱,她做了清湯處理,濃郁的雞湯猶如白水一般寡淡,卻是大道至簡,蘊藏一方美味天地。
她有條不紊的準備,卻聽到哧溜一聲吞口水的聲音,下意識的擡頭,卻發現大家眼巴巴的看着,吞口水抹嘴唇。她噗嗤一下笑了:“既然這樣,幹脆請大家吃飯好了,反正原材料都準備好了。”
“好!!”
話音剛落地,便是全場歡呼。孫老爺子在一邊含笑看着,榮平極為麻利的端出了一道道菜肴。
蔥爆腰花不腥不燥,鮮嫩爽滑。紅燒望潮紅潤靓麗柔韌可愛,最大限度保留了肉質的厚韌,吃起來還彈牙,最後亮相的文思豆腐更是缥缈清雅,驚豔衆人。
一時間滿室滿堂皆為進食之聲,竟然連句說笑都沒有了……菜少人多呀,一擡頭的功夫碟子就空了大半截。
孫大侄子的臉色格外難看,他一開始還強忍着不動,後來看大家瘋搶,忍不住偷偷裝了碗文思豆腐湯,這一嘗頓時瞪大了眼睛,只覺得一江春水從周身淌過,說不出的熨帖滋潤,忍不住就喝了第二口——不知不覺碗就空了,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他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