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廚娘(4)
這場氣勢洶洶的鬧劇以一種大家都沒想到的方式結束,臨走前衆人抹唇咋舌問榮平什麽時候開店。榮平笑而不答,孫大侄子卻湧現出強烈的危機感:榮平要是開店了,他的小鋪子還能活的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當天晚上,他就遛進了孫老爺子的房間偷走了他的菜譜,自己逃之夭夭。
孫老爺子眼見畢生心血被盜,氣的差點喘不過氣。榮平便安慰他技術是偷不走的,您的心血還在你自己身上。
孫老爺子眼睛發紅,攜着榮平的手不願松開:“幸而還有你呀,不然我的一身本事真要帶進棺材了。”
他對榮平傾囊相授,榮平亦刻苦勤奮學而不倦,一年後她徹底學成,給老爺子安排了後半生的生活,告辭離開。
榮平北上來到一處渡口,她正預備過河,卻見到一個大嫂推着小推車過來,兩個桶子裏裝着吃的,香味撲鼻,也不用吆喝,就呼啦啦圍過來一票人。
榮平看得頗為驚訝,像這樣的渡口人來人往客流量雖然大,但像她這樣能一瞬間攏住一大堆人的可真不多。她擠到前頭一看,發現這位大嫂在賣油炸的小吃,形狀或圓或扁,大同小異,周圍的人都叫糍粑。
榮平默默看了一會兒,就看出了名堂。糯米團子放水多了就軟,當水少了就結實,團的光潔漂亮了,就下鍋,油溫只要六成熱,放多了是炸,放少了就是煎。
大嫂操作熟練,左右開工,一面變色就翻另一面直到兩面都金黃發亮,往外一撇撒上糖。
榮平瞧着挺簡單的,但在渡口轉了一圈,發現還有另外兩家賣油炸糍粑的,生意并不像大嫂那麽紅火。她仔細觀察了一陣子,發現大嫂炸煎出的油粑粑表面光滑如鏡,寶珠似得閃光,而另外兩家要麽色澤暗淡,要麽外表有氣泡,在賣相就輸了。
榮平買了兩家的油粑粑又買了大嫂家的,這一嘗一比較就發現差別大的不在外表而在內裏。大嫂所做外脆裏韌,糯米又滑又黏,卻不纏口不黏牙。油炸糍粑外表甜甜的,灑的卻不是糖,而是加了清水熬出的糖漿——剛出鍋的油炸粑粑極為燙口,但有清亮甜口的糖水一過渡,顯然對舌頭友好許多。而且為了保證油炸的口感不至于過于油膩糊口,她還準備了一些熟制的黃豆面……
把方方面面的細節都考慮到了,難怪她生意好。
管一個小攤尚且如此,何況一個大酒樓呢?
榮平感慨良多,她摸索清楚了準備轉身有人,卻聽到有人叫:“哎,來兩個油粑粑。”
榮平詫異的扭頭:“我?”
她四下一看,這才明白,大嫂子上廁所去了,她杵在這裏不動,便被當成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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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榮平見獵心喜,答應着走上前去,一手勺子一手糯米粑丢進鍋裏一過,等它略微膨脹兩面金黃迅速出鍋,熟練灑上糖漿和豆苗。
客人伸手要接,榮平卻又收了回來:“啊呀,等等,再換一個。”
原來榮平眼尖,發現糯米粑的表面有個小氣泡。一般的食客顯然不會在意這些,但榮平知道這是大嫂的“高标準”,可不敢毀了人家招牌。
“問題在火候上,油溫不能過高。”榮平把火調小了一些,再來一次,果然成功了。
她這才放心的把成品遞過去。
“唉,你幹嘛”
客人還未接住,就憑空多出一只手搶了過去。榮平一擡頭發現是大嫂子回來了,大嫂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對我的小攤兒做了什麽?野丫頭,這是你的東西嗎?”
大嫂話沒說完便停下了,她的視線落在手裏剛奪過來的油粑粑上,那金黃的色澤在太陽下發亮,噴香的豆面均勻撒落,清甜的糖漿在上面流淌,這手藝顯然不亞于自己……大嫂子瞬間懵頭,粑粑看起來簡單,但這油熱的溫度,這油炸的火候,這放糖的時機甚至撒豆面的厚薄都是要千百次的琢磨,才能達到最佳程度,也就是獲得傳說中的手感,這丫頭怎麽一上來就做這麽好了?
榮平慢慢抽回了手,笑道:“其實你可以把糯米條子換成糯米圈圈,盛裝的時候不用草紙草繩,而是用幹淨可食用的菜葉子包起來,用料的量其實不會有什麽變化,但看起來體積卻要大得多,讓人吃起來的滿足感也要大得多,這樣你的生意會更好。”
她說罷轉身走人,大嫂将信将疑,三天後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按照榮平的提議進行了改造——果然,吸引的來客暴漲,都誇她的粑粑實惠又幹淨吃着還省事,她的生意更上一層樓,另外兩個攤主都被迫另謀出路了。
榮平在這個渡口呆了半個月,看到感興趣的攤位就去試吃。她的舌頭天生極為靈敏,只消一吃就能判斷出用料是什麽,大概配比是多少。有瞧着喜歡的,她還會上手做一做。因為模樣極好,又一副單純模樣,大多攤主都以為她是少女心性,貪玩耍,沒有不依的。若不情願,榮平便用另外一些秘技竅門交換,總歸還是會達成目的。
結果她一出手,就把大家驚到了,無論是油炸豆腐,炒河粉,還是鹵雞蛋,糟鵝肉,大多小吃,她一出手,就能做到最好。
“廚神附體莫過如此!”
“這姑娘根本不像個廚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
榮平對這些贊美不為所動,心道她當初練習做大菜,閉着眼睛感受油的溫度,舞勺上千次,現在做簡易小吃自然輕松的多。
後來大家更發現被榮平看中的攤位,要麽是生意最好的要麽是口味有獨特之處的——很快,一種說法如雨後春草,招搖滋生。
“那姑娘站到哪裏,哪裏的東西就是最好吃的!”
一幫閑人,食客就看着榮平,她去了哪裏,就跟到哪裏,于是生意就熱鬧到哪裏。漸漸的,還有攤主私下裏找榮平讓她去站站。榮平這才發現自己帶來的奇特照應,于是在一個晚上卷着小包袱離開,但食神美少女的故事卻在這個渡口留了下來。
榮平發現了一方新天地,從此開始吃遍天下美食,做盡人間佳肴的奇妙旅程。
——
她一路翻山越嶺,剛來到青州地界就發現形勢不大對,一衆衆百姓挾兒帶女的往外走,她一打聽原來是“兵災”,大家都說張大王要打過來了,張大王是要吃人肉的。
榮平聽了頭腦發蒙,只覺得難以置信,這世上珍奇何其多,天上飛的水裏游的,能做出千千萬萬道菜,幹嘛要吃人肉呢?
她雖不信邪,卻也從衆而行,跟着大家一起跑,結果當天晚上就被活捉了——原來對造反頭子來說,人丁就意味着財富和兵員,哪裏人多他就往哪兒撲,一逮一窩子。榮平恰好就在這一窩子裏頭,到了晚上還跟其他年輕姑娘一起,被送到了張大王身邊。
一衆姑娘縮在一起瑟瑟發抖,連哭帶罵,聽說要見張大王都不去,互相推搡着,拼命往後躲。“我不去,不去,那個張大王最喜歡吃漂亮女孩的肉!我不要被吃掉。”
“被叫去的女孩兒都沒有活過一個晚上!”
榮平被擠成了滾鍋裏的一個湯圓,站立不住,咚的一聲沖到了前頭。原來是本地姑娘危難時刻團結一起,先推出了她這個外地人。
榮平還未站穩就被一把拉住,拖到了張大王寝宮,搜身的人一揭開包裹就開始橫眉豎眼的罵,“你竟然敢私藏兵器!”
榮平趕忙搖頭解釋:“不是兵器是廚具,我是個廚子,随身帶兩把菜刀,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
張大王走上前來沖着榮平上下一打量,一吸鼻子:“你這小模樣可不像個廚子。”
“我真是個廚子”榮平一探頭指指他身後桌子的菜:“那道鵝都沒有做好,鵝油散了太多,鮮味也沒挑出來,做菜的廚子顯然是用炖雞的方法炖的鵝。”
榮平見到專業錯誤便來了精神,也顧不上怕了:“雞子是尖嘴,鵝的咀緣是有鋸齒的,像鋸齒,可以截斷草梗,切碎草葉,蒌蒿,蒲公英,菊花,地衣等等雜草它都吃的下。吃的東西不一樣,肉質自然也不一樣,如今正是鵝最肥碩的時候,褪了毛,開了膛,便能看到許多黃油。鵝油之香味濃郁做炸貨是一絕,如松香鵝油卷。但這道菜把好好的鵝油都浪費了。”
“以你看,該怎麽做?”張大王來了精神。
“這個是要炖,但不能炖爛透了,要在鵝肉堪堪熟時把它從湯中撈起,湯肉分開。這樣可以恰到好處留存鵝油,湯不膩而肉不老。湯裏再擱生姜絲、豆豉、青蒜、蔥花、碎幹紅辣椒繼續熬,看着紅綠輕盈,嗅着香味翻騰,待到肉香爛漫,再添鮮紅辣椒、花椒、五香粉。分出的鵝肉白切或手撕,白的肉蘸熱的鵝湯,鮮香辣麻,刺激過瘾,那才叫有趣呢!”
張大王喉結一動,咕咚咽了口唾沫:“去做!現在去做!要是做出來不滿意,本大王就宰了你下酒。”
榮平悚然站直:“是,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