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廚娘(5)

天色微微亮的時候,榮平慢慢走回了栖身的窩棚。姑娘們看到她都跟見了鬼似的拼命往後躲。“她不是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她是來報複我們的嗎?”

“不不不,不管我事,我沒有推你。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啊。”

榮平置若罔聞,一步一步堅定的走了過來,她越靠近,姑娘們就越往後縮。直到一個姑娘吸吸鼻子:“噫,我怎麽聞着有些香呢?她身上有香味。”

“好像是哦,肉香味,她這是下油鍋被炸了嗎”

榮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大家都離她遠遠的,卻忍不住吸鼻子,她身上真有一股濃郁的肉湯味兒。

她們都感到好奇卻沒有人敢上前詢問,紅日高升的時候,有人來送飯,別人都是糙米飯,榮平卻是一碟子鵝肉一碗湯。“這是你昨天晚上炖好的鵝肉,大王讓我分你一點,吃飽了今天晚上繼續去給大王做飯。”

一衆姑娘聽了,面面相觑,都說沒有人能在張大王那裏活過一夜,怎麽她還活着,原來是去做飯了。大家這才明白她身上的肉湯味兒來源。

“這香味能萦繞周身而未散,那做出來得有多香啊。”

她們又怕又餓肚子開始咕咕叫,捧着碗裏裏的糙米,再看看榮平的鵝肉鵝湯,忽然就難堪起來。昨天把人推出去的,這會兒想讨點嘗嘗也不好開口。

當天傍晚時候,榮平果然又被張大王叫了去。

“今天大王想吃什麽?”

“挑你拿手的做。”

“這可就難了。”榮平想了一想道:“與其挑我擅長的,不如挑老天爺賞賜的。吃飯也要講究個節氣時令,這會兒時春天,萬物并茂,陽氣升騰,反而不宜過于油膩肥厚,昨兒吃了肥鵝,今兒正适合吃個鮮。”

她叫張大王分了兩個下人給她,帶着他們往宮殿外去,沒有尋覓什麽奇異東西,而是路邊摘取了新鮮的野菜。

“有詩說的好,春在溪頭荠菜花,春天就是吃荠菜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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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平作為“活過一夜”的人物,引起了姑娘們的關注,大家都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此刻她自在行事,卻有人看了冷笑。

“嘁,自作聰明,我看她活不過今天晚上了!”

“怎麽回事啊,雙喜姐?”

那叫雙喜的姑娘翻了個白眼兒:“我聽人說過,張大王原本就是個泥腿子,因為吃不飽飯才暴動造反的,結果人家現在當了大王了還跟人家吃野菜,她這不是找死嗎?”

“啊呀,那得趕緊告訴她。”

雙喜一把将人擋住:“做什麽多管閑事?”

有些人就是這樣,大家都倒黴她無所謂,但有一個人幸免,她就不忿進而惡上了。

今天兩道小食要好做的多,雖然采集新鮮原料費事了些,但她還是踩着落日的餘晖把飯按時送到了。

“荠菜合百頁,香椿小魚兒,酸筍雞蛋粥。”

張大王看着面前的碟子,一雙眼睛瞪得如牛一般,“你就給本王吃這些那玩意兒?”

榮平笑道:“這可不是爛玩意兒,是最新鮮的玩意兒,這荠菜正當時令,最為嬌嫩,洗淨燒熟,切成末,跟松仁拌一起,松仁是用香油炸過的,所以口味兒并不顯得寡淡,再跟鹽和麻油一攪和,裹進百頁裏。”

“百頁?”

“對,卷荠菜的不是面皮,而是一切二用的百頁。滾水燙,冷水激,控幹淨,再卷餡兒。滑嫩嫩是百頁,香旺旺是松仁,清嬌嬌是荠菜,這樣搭配,口感豐盈,心情爽朗。百頁混松仁兒,素菜也能吃出葷菜的味兒,所以大王完全不必擔心,這菜清淡。”

榮平話未說完,張大王已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個百頁卷,往嘴裏一放一嚼,頓時雙眼發亮,兩口一個,迅速把一疊百頁荠菜卷兒消滅幹淨。

“你說這個是荠菜?這野菜我以前也吃過,怎麽沒有這樣的味兒?”

張大王連呼神奇,不用榮平介紹,就開始吃另外一道香椿面魚兒。

“這是這是新掐的香椿嫩芽尖兒,在水裏燙過後,原本灰綠色的芽尖兒就會變成綠色,口感中的苦澀味兒都會去掉。”

“不對啊,以前我那婆娘也做過,怎麽沒有這個味兒?這要是香椿和荠菜,那我幹嘛提着腦袋造反吃肉呢?”

榮平笑而不語。她也是見到了張大王進城後,搶老百姓的豬羊雞鴨,才想的這個法子,把野菜做好吃些,他大概會略淡了搶劫的念頭,少禍害一些百姓。

在一衆姑娘驚訝又不算驚訝的眼神中,榮平再次完好無損的走了回來。她活過了第二天……

“哎,雙喜姐,她給張大王吃野菜,張大王也沒有殺了她呀。”

雙喜聞言臉上不太好看。

“她沒死是好事,她要是死了,下一個就不知道輪到誰了。”

這話一出,立即再次引發恐慌,大家的臉色都開始不好看,一個個擔憂又熱切的盯着榮平,希望她多活兩天。

酸湯魚,燙面角,莜面栲栳栳……

榮平就這樣靠着一天一個做菜花樣,活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她一個廚子竟然靠做菜續命,這大約是這個技能最有價值的時刻。

她心裏默默算着數,心道朝廷的軍隊應該快到了。其實榮平一進城就注意到張大王手下的兵将,衣衫褴褛面有餓色,進了城之後便開始大肆劫掠,顯然是敗兵之相,于是便懷疑張大王是被朝廷的軍隊一路追趕逃命,然後占據青州還算牢固的城池,開始頑守。

但這一類造反家往往不具備成熟的守城經驗,在打下城池之後,也完全沒有下一步經營或擴展的計劃,只是放縱享受而已,他們被朝廷平定是遲早的事情。算算日子,他的末日,也快到了。

榮平氣定神閑與城中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尤其那幫随時可能被吃的姑娘形成鮮明對比,她看看大家再瞅瞅自己,這才發現她似乎是有點不一樣的,她能在一片恐慌中看清局勢,甚至能夠預測到張大王必然失敗,但其他人卻沒有這個敏感性——就像她曾經對朝廷政務很熟悉似的。

榮平有些奇怪,我一個庖廚怎麽會有這樣的認識呢?但這樣的判斷就自然而然的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榮姑娘,今天做什麽?”張大王對她客氣的很。

榮平高聲道:“雞公煲。”

“香嗎?”

“香,特別香,随風飄十裏的那種香。”

榮平飛速的把材料準備好,動手操作起來。老母雞肉質老柴适合炖湯,童子雞又嫩又肥最适合做煲。雞公煲最顯著的特色就是它濃烈而持久的辣香,一家雞公煲做成功了,一整條街都是香的,而這個香味兒的關鍵在于豆瓣醬。榮平一早注意到防務兵匆匆來去,神似不比以往,知道朝廷的軍隊可能到了,于是特意拿出了自己路經郫縣買下的一罐豆瓣醬。

她把鍋裏放油,油裏放醬開始煸炒,香味立即擴散起來,随後放入姜片,幹辣椒,花椒,醬油,蔥花一通快炒,再放雞塊,頓時噼裏啪啦一陣爆響,辣而馨香的味道好似爆竹燃放,紅燭爆花呼啦啦在人眼前釋放開。

“好了嗎,好了嗎?”

眼看着雞塊變色,亟不可待的張大王便上手來吃,榮平卻一架鍋勺堪堪擋住。

“不行,不行,雞公煲最大的特色就是濃香滑嫩,想要領會什麽是極致的麻辣鮮香,就得熬!熬到這些調料的魅力全部被雞肉吸收!”

她說着果然添上半鍋水,又加入一些醬油和辣醬繼續煮。

這時已經有士兵來催張大王上城樓,張大王瞪着眼睛問:“什麽時候能好?”

榮平面不改色:“快了快了。”

一邊是熱騰騰香噴噴紅通通氣綿綿的雞公煲,一邊是傳信的兵丁,張大王左右挪動幾步,一拍大腿怒而抓頭,只恨自己不能長出兩個身子,一個替他打仗,一個替他吃菜。

城樓下,朝廷軍隊列陣以待,準備攻城,後面的大營飄着旗,上面朱紅絲線繡着“林”字。

“什麽味道?好香啊。”

正在搬運攻城木,準備攻城弩的士兵吸吸鼻子,翹首以望。

“城裏頭在吃什麽呢?”

軍旅中的士兵往往要自備幹糧,有時間埋竈造反已是幸福,更多時候後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幹糧。混合了高粱面和野菜的馍馍幹澀發苦,硬邦邦澀兮兮,只為維持生存,毫無飲食歡愉,一路奔襲,不餓肚子就該感謝主帥仁慈,但此刻聞着城中傳來的香味兒,忽然覺得手裏的馍馍就不香了。

“他奶奶的,姓張的混球也太會享受了!”

“爺們兒一路吃糠咽菜,他老小子吃這麽香!殺進青州城,砍了姓張的!”

“對!還有活捉他的廚子!”

大家的鬥争激情空前高漲,一個個卯足了勁兒,咬牙切齒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秒就沖進城池,幹掉姓張的,搶走他鍋裏的肉。

從營帳出來的林缈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就發現自己不用做戰前動員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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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很喜歡雞公煲的,然而每次吃完都要洗頭洗臉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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