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廚娘(6)
“林公,我們進攻吧,城內亂匪明顯在埋鍋造飯,我們這個時候進攻,可以打它個出其不意。”
林缈看了手下一眼:“孟古爾,你想趕緊進城看看,是不是還能吃到口熱乎的?”
“哈哈,林公懂我。”
林缈輕輕摩挲着一株香椿樹:“這青州城池前有三對甕城,易守難攻,城裏有數萬百姓,且素來積蓄頗豐,若是攻打必然傷亡慘重,我的意見……”他忽然頓住,用手輕輕摸索香椿樹上的紋路,蒼青色的樹幹上,有人用尖銳之物刻畫出線條和符號。“這是青州的布防圖啊。”
他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飄過一絲驚豔,是誰有這樣的膽量和心機?
他立即命人把這個圖摹寫下來,依照自己的經驗進行了細化和推演,把作戰計劃交給了前方将士。
結果大破敵軍,先頭部隊開進城裏時,鍋裏的飯菜都還是熱的。那張大王被直接枭首示衆,他的手下或死或降做鳥獸散。
只是大家轉了一圈,卻發現肉還在,廚子卻不在了,奇怪,那廚子到哪裏去了呢?
原來榮平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擔心事到臨頭,張大王惱羞成怒真的殺了自己,所以在雞公煲将将要熟的時候告訴他:“這朝天椒極辣,需要放些糖塊增加鮮醇口感,緩和辣味。”于是借口找冰糖,遠遠遁去。
張大王滿心裏只有她的廚藝,也不覺得這個廚子能對自己有什麽危害,平常做什麽事都不防着她,這會兒自然更不起疑心。直到腦袋被砍下的時候都還在等榮平拿糖回來,而榮平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當個安良順民了。
朝廷軍隊班師回朝獻俘記功,留下一小部分進城安撫百姓,穩定秩序,林缈等人也在城內暫且安置。
傍晚時分,宴請将士,觥籌交錯,魚肉滿席,孟古爾卻一聲長嘆:“唉,這味兒不對啊,同樣是辣雞怎麽差距就那麽大呢?”
他進城早,有幸吃到了那雞公煲,那強烈的刺激從舌頭一下傳到天靈蓋,到現在還回味無窮,再看面前的菜肴總覺得少了點意思。
他搔搔頭看着林缈:“唉,這也叫曾經滄海難為水啊,林公,您神機妙算,猜猜那廚子跑到哪裏去了?”
林缈剛被人纏着敬酒,他略抿了一口,剩下全都折在花盆裏,聞言便道:“是該把那姑娘找出來,我需要謝謝她。你吃的那道菜味道過于濃郁強烈,經久不散,我敢肯定她的衣衫頭發上必然還挂着那味兒,現在你派人去找,估計還找得到,再過一夜,就真難說了。”
“林公,你怎麽知道那廚子是姑娘?一般情況下,做飯都是女的,但手藝好的廚子往往都是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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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椿樹上的痕跡是發簪畫出來的,再者被抓去孝敬張匪,才有可能看到他的布防圖,說明她必然年輕,且姿色不錯。”
孟古爾聞言甚覺有理,于是發布命令下去尋找。只是命令傳的多了,內容就出現微妙的偏差。“香香的?”“渾身帶香,誘人垂涎”“年輕有姿色的姑娘?”
于是大家都以為朝廷軍爺是要找“香姑娘”……林缈對上面前穿紅着綠選秀一樣站成一排的女孩兒,冷淡的面容出現一瞬間扭曲,看着自己的手下仿佛看着一個鐵憨憨。
青州城的姑娘已經知道解救城池的是當朝定國公,家世顯赫還湛然若神,此刻一個個的內心還都有點小激動。
“奴家非常願意伺候軍爺……”
“走!”
可惜軍爺很冷淡,還很兇,衆姑娘滿心期待的過來,又莫名其妙被驅逐,結果大門口正遇見榮平被客客氣氣請進來。有人為她背包,有人為她開道,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移動的菩薩。
雙喜頓時就不忿了:這滿身油煙味兒的瘦妮子到底哪裏好了?
榮平此刻心裏也很郁悶,她害怕姑娘們被張大王糟蹋,趁着外出撸野菜的功夫把布防圖刻畫在香椿樹上,盼望着朝廷大軍來解救,結果軍爺來了,滿城找“香姑娘”。真是驅走餓狼又來虎,命裏有劫躲不過。
雙喜大喊:“軍爺!那丫頭早被張大王糟蹋過,根本不配伺候将軍。”
孟古爾雙眼一瞪,吼道:“滾!若不是榮姑娘護着,你們早就被糟蹋了,沒見過這麽不識好歹的。”
雙喜吓的不敢吭聲,軟着腿捂着臉被拖走,榮平則在大堂客廳被林缈正式接見。
榮平眉目冷淡,舉止端莊,行了一禮,便不說話,行動間自有一股靜氣。幾乎在見到她的一瞬間,林缈就可以斷定她做的出“周旋匪營”“伺機偷家”這樣膽大妄為之事。
“你有什麽要求,可以跟我提。”
榮平聞言大喜:“我可以不跟軍爺睡覺嗎?”
林缈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榮平瞧他這般模樣以為他不答應,嘆了口氣:“那讓我洗個澡吧。”
如果一定要睡,那至少清清爽爽的,她現在滿身都是雞公煲味兒。實在不想日後回憶起來,自己的第一次仿佛是在雞鍋裏打滾。
林缈心道這姑娘倒是一點不貪心,把布防圖的信息巧妙送出城明顯是大功一件,她卻竟然只要洗個澡。
榮平心道這軍爺瞧着面善,倒像是久別重逢一般,他既有這般好皮相,那睡了就睡了就當豔遇一場——結果榮平洗完澡就被帶進了廚房。
孟古爾看着她笑的一臉谄媚:“榮娘子,你看材料我都準備齊全了,現在能開工嗎?”
榮平一怔,雖然跟我想像的有點出入,但做菜,我喜歡!
“還做雞公煲嗎?”
“當然可以呀。”
“要多久?”
“半個時辰吧,煮雞入味的時候,我還可以做道花鲢。”
孟古爾滿口答應,聽到要做魚卻又立即搖頭:“不不,魚肉有刺,不符合我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風格,容易卡喉嚨。”
榮平笑道:“放心,我做道沒有刺的魚肉。”
“還能這樣?!”孟古爾頓時雙眼發亮,讓整個廚房都歸榮平指揮,聽她使喚。
廚房原有的大師傅聽到了,撇了撇嘴,沒有說話,他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沒刺的魚肉,那魚肉沒刺還叫魚肉嗎?
榮平挽起袖子淨了手,從水裏嘩啦一下把搖頭擺尾的魚拎出來,嘭的一聲在砧板上甩暈,緊接着刀出如龍,寒光閃爍,刷刷刷一陣揮動,鱗片紛飛如雪,這二斤的魚眨眼功夫被她處理幹淨,收刀的同時一帶一坎收拾魚鰓和魚鳍。
而接下來發生發生的一幕,更叫大師傅瞪大了眼睛,榮平竟然從魚鰓處把內髒取了出來!
這不是剖背剖肚子嗎?
還沒完,榮平一把掀起鰓蓋,用刀輕輕一剁,斬斷了魚頭與脊柱的連接,但表面上看魚還是渾然一體,因為魚肉和魚皮并未斷開。
“把魚刺剔幹淨不算本事,整整齊齊剔掉才算行家”榮平仿佛是為了解釋他的疑惑,又仿佛根本不在意別人把她本事學走,她特意換了個角度讓大師傅看得更清楚。
她用平刃竹刀從魚鰓中伸進去,在魚的體內慢慢推進,一直到魚尾,緊接着把魚一翻,另一邊依樣再來一遍,最後啪的一聲,敲斷了魚尾骨,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拉,從魚鰓部輕輕取出了魚刺。
大師傅目瞪口呆:“這魚就沒刺了?”
榮平點頭,把魚送給他檢驗。
大師傅來回颠倒,連連稱奇,再看看榮平細長的指頭,他實在難以想象這細小小一雙手有這樣的本事和力量。
榮平對這種目光已經習以為常,她把魚肉接過來,放了油鹽胡椒面少許酒一腌,入味了,大火油,各色底料放進去,老姜新姜幹辣椒鮮辣椒紅彤彤一鍋子,魚肉嘩啦啦一放,爆裂的香味兒如烈火澆油瞬間迸發。
“好辣!但又似乎跟平常的辣不一樣”大師傅捂着鼻子紅着眼睛卻又舍不得離開,榮平輕松的掂着鍋笑道:“老姜後勁兒足,新姜口感勁,幹辣椒爆香鮮辣椒添色上頭,配合使用,辣味的層次可以更豐富,更叫人欲罷不能!”
“我現在就欲罷不能了!”孟古爾再次沖進廚房:“啊呀,我原本是在遛馬的,可是實在忍不住了,奶奶的,怎麽能這麽香?我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飯菜上桌,孟古爾帶着幾個兄弟一通呼嘯,便哈氣便吞咽,他手裏揀着魚肉,回頭叫:“飯呢?飯呢?本将軍能吃三大碗飯!”
大家都哈哈笑起來,“這飯好,比白日的慶功宴更過瘾。”
“榮師傅是我們收回青州城的最大收獲!”
滿堂笑語中,榮平注意到林缈悄悄離開了。面前的碟子光潔如初,他根本沒有動筷,難道這菜色還不令他滿意?
榮平為這幫軍爺操辦了幾天飯菜,從濃油赤醬的魯菜做到清和雅致的淮揚菜,從麻辣鮮香的川菜做到甜爽湯多的粵菜,大家飽香口福,連呼過瘾,每天都盼着開席,看榮平又整出了什麽新花樣,只有林缈卻依然故我。
他食量極小,始終都是略動筷子,一副矜持而又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在一衆歡天喜地的饕餮食客中,顯得格格不入。
榮平頓覺好奇,這個人會不會沒有味覺?
還是說他見識過更加精湛的廚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