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月光4
陸平遠進入門庭的一剎那, 所有人都把視線投了過去, 不僅是因為他手裏捧着決定榮平形象成敗的畫,還因為這個人外貌極為出色。
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繡翠竹的直裰, 袖口上暗金線鎖邊, 織出了卷雲紋路, 腰束玉帶,頭戴镂花玉冠, 整個人如同白雲朗日, 氣概不凡,更兼面如冠玉, 鬓如鴉羽, 當真是一等一俊秀男兒。
榮平的視線一開始就落在了他手裏的卷軸上,她還真想見識見識這副真跡。
陸平遠早在路上, 便聽人說了原委, 心裏為自己即将見到榮仙女而激動不已。
“榮姑娘,小可這幅畫乃是家傳之寶, 敢問您這幅畫是何處得來?”
“我從一個書畫商人手裏重金購得的。”
這話一出口,人群裏便響起噓聲。商賈沽利豈能與家傳珍品相比?榮大小姐這次多半是上當了。
陸平遠嘆息一聲:“無良商販實在可恨至極,竟然連榮姑娘都騙了。”
他心裏還存着一絲顧慮,怕等會兒證明了榮平畫是假的, 她下不來臺,哪知榮平卻毫不介懷,反而一副拭目以待的樣子。
陸平遠嘩啦一下,把畫軸打開, 衆人刷的聚攏過來,齊齊圍住。這一看,不得了,兩幅畫大眼瞧去一模一樣,構圖筆法,鋪陳着色,岩石棱角,松樹姿态,白雲濃淡全都一般無二。
“榮姑娘這幅,哪怕是仿制品,也是一流仿制品了。”
榮平聞言,微微蹙起了眉頭,怎麽就認準了我這幅是假的呢?
“大家都看到了,兩幅畫乍看一致,但假的真不了,陸公子這一副畫筆觸幹淨利落,暈染自然,大好山水仿佛就在眼前,可比榮姑娘這幅合眼多了。”
蘇萱得意的站了過來。
她話音落地,議論紛紛的衆人似乎也明白過來,再看看兩幅畫,逐漸贊同了她的說法。确實,仔細看,陸平遠的那副畫從質感到樣式都更像古畫,于是無不搖頭嘆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榮平。
陸平遠安慰榮平兩句,就要收起自己的畫,榮平卻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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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陸平遠的畫舉起來迎着日光仔細看了看,忽然道:“陸公子,你覺不覺得你這幅畫跟正常的畫裱法不太一樣?”
陸平遠聞言走過來細觀,問:“哪裏不一樣……唉,似乎是有點不同”
他們兩人站的一排,距離又近,蘇萱瞧了十分礙眼。“你可不要自己拿了假貨不承認,反賴陸公子。”
榮平卻不理會她,而是皺着眉頭,仿佛在思索什麽,繼而撫掌道:“我明白了,這兩幅畫都是真的。”
“什麽叫都是真的?!衆所周知,角度不同,狀态不同,時機不同,哪怕是同一個畫家也不可能畫出兩幅一模一樣的山水圖來,榮平你連撒謊都不會了嗎?”
榮平卻道:“蘇小姐,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裝裱行業熟練的師傅都懂,古畫要保存的好,墨料中會放冰片麝香之類,又防蟲咬又留色久。但墨料持久恒深的着色也會給人可趁之機,在裝裱時,利用宣紙的特性,将畫心揭去一層,變成兩張,再用舊紙舊绫精裱,這樣就能造出兩幅一模一樣的真畫來。”
“傳說中手藝最高妙的大師能“一畫九揭”,因為大筆寫意畫所用的“夾宣”本就是多層加厚的。當然,畫家作畫用夾宣的本意肯定不是為了讓人揭,而是為了方便以後修整,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作品會有恒久的生命力。宣紙吸水性好,平整性佳,韌性足夠,若是年久老化便可以揭開。這幅畫也是如此。”
榮平示意大家看她手指的部位,“原本的畫紙基底上有幾層“命紙”,優秀的書法家能“力透紙背”,優秀的畫家自然也是如此,他塗畫時墨跡滲入下面的宣紙,裝裱師便可揭去一層,做出兩幅真畫”。
榮平一番解說,大家恍然大悟,雖覺有些離奇,但仔細看還真是那麽回事。
“陸公子的畫應該就是被揭去的第一層,榮姑娘的是第二層,因為大潑墨容易滲透,而淡墨和工筆卻不行,所以榮姑娘這幅畫上便出現了所謂“留白”。”
長慶王笑着發了話,大家紛紛贊同。
蘇萱一看急了,怎麽榮平随便說了一通,大家就信了。“陸公子,這是你獨一無二的家傳之寶,你倒是說話呀!”
陸平遠卻看着榮平,眸中驚豔之色擋都擋不住。他家祖上就是有名的裱畫師,當年有人拿來這幅畫修補翻新,因為上頭一層有些受潮索性揭去。因為陸家手藝高明,揭去之後,還保留了原貌,于是重新洗過補全,留以傳家。
傳家之寶的本意也不是這幅畫有多珍貴,而是祖宗的手藝足以為傲。只是這麽多年過去,子孫都忘了由來,今日被榮平一點,他才想起來。
“榮姑娘果然見識不凡,穎悟過人。”
陸平遠的贊美真心實意。
榮平輕輕一笑,擡手致敬:“也多謝陸公子讓我開了眼,我原本還以為揭畫都是故事,今兒才算見識了。”
衆人一聽都哈哈大笑,連長慶王都笑起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個壽宴我還沒白做。”
和樂融融的氣氛中,蘇萱勉強笑了笑,心裏卻又惱又恨,榮平這假仙女倒有幾分歪才,瞎貓撞着死耗子,還真給她碰上了。
榮平脊背一層薄汗此刻才消掉,心中不由感嘆好險。今日之事,若真出了纰漏,哪怕長慶王寬宏不怪罪,榮家的臉面體面也別要了。
她此刻才松了口氣,看了陸平遠這個美男子兩眼。早聽說他俊秀絕倫,神韻潇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幅身體有些嬌弱,緊張之後放松下來,便覺得有些頭暈腿軟心口發悶。榮平給長慶王打了招呼,便起身告辭,臨別時卻發現意外一幕。
蘇萱大小姐正癡癡的看着陸平遠,臉蛋微紅,目光如醉。她的丫鬟正悄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斂——喜歡一個人眼神是擋不住的……
榮平豁然明悟:是了,難怪蘇萱要針對我,原來她喜歡陸平遠,所以惱我跌了她面子。
奇怪,那你就抓陸平遠就行了,對付我幹嘛。榮平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得出結論,大約她腦子被狗吃了。
蘇萱回到府裏就氣的摔了杯子,她特意尋了陸平遠過來試圖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他卻跟前世一樣喜歡上榮平了,不,是比前世更喜歡!費盡心機卻為她人作了嫁衣,焉能不氣?
榮平那個惺惺作态的假仙女兒,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肯定樂開花了吧。
她一想榮平就恨得咬牙,再一想陸平遠又心跳加速,十分不舍。不行,不行,她得抓進行動了,不能給他二人感情升溫的機會。
蘇萱想了一想,腦海裏冒出一個人來,陸平遠的授業恩師崔子千,這個博學大儒學問高深,乃是陸平遠最尊敬的人。但他年紀大了,沒熬過今天冬天,自己若是去問候照料,不僅可以接近陸平遠,還能讓他對自己另眼相看!
她說幹就幹,立即收拾好東西,前去書院。
榮府裏,榮平正在調琴,她剛恢複了精神,就開始看着樂譜練習彈奏。半個下午練下來,雪白的指頭都紅腫了,她把手放在熱水裏浸泡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榮夫人跟外人的說辭都是“我們家平兒妙解音律,精通宮商,彈琴的時候鳥兒都會落下來聽。”
她說多了,世人還都信了,大家都認為榮平彈得一手好琴。才女嘛,琴棋書畫那都是基本技能。
這可苦了現在的榮平,以前吹的牛,都得一分不少的補起來。
實際上她彈的琴,吸引不來鳥兒,只能吸引榮夫人,榮夫人捧着大臉坐在一邊,一副“我女兒就是小仙女,特別了不起”的表情,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榮曲過來一看,嗤的發笑。“妹啊,你該去我那書院彈琴,我們崔夫子晚上失眠,總是睡不着覺,你一彈他說不定就能酣然睡到天明。”
榮平頓時有點尴尬。她想了想,決定去拜個師。榮家才剛紅到三代,腳上泥巴都沒去幹淨,若是讀書研經,可能還積累到了一點點經驗,但談到古琴這種高雅藝術,那就黔驢技窮,只能轉投他師了。
榮夫人第一個不願意:“誰都知道你琴技一流,這還去別人門下學習,不是自己打臉嗎?”
榮平溫聲道:“母親此言差矣,閉門造車沒有出路,該虛心求教還是要虛心求教的,學習從來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況且,自己學好了,總比別人來挑事自己卻只能甘拜下風的好。”
榮曲連連點頭:“妹妹此言有理。你有這個心,為兄很高興,我的老師崔夫子妙解音律,你若能得他指點一二,必然大有裨益。”
“崔老夫子是管舉子業的,只怕未必肯理會我。”
“那要不林渺?”
榮平腦子裏瞬間疼了一下,仿佛被這個名字挌到,她有點疑惑的揉揉太陽穴。“還是崔老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