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月光8
在衆人不由自主的揚起的鮮花彩緞中, 榮平淡然回歸了自己位置。而大家的議論卻沒有消歇, 百鳥争鳴,盤旋徘徊, 這一幕實在過于觸動人心, 傳說中的蕭史引鳳莫非如此?
說來說去, 越說越離奇。
“榮姑娘的琴音乃是上古鳳凰名叫,鳳鳴清冽, 乃王者之音, 所以才能引來百鳥朝鳳。”
“依我看,不僅如此, 昆山玉碎鳳凰叫, 榮姑娘的琴音帶着清氣和正氣,所以能平複幽怨, 洗滌戾氣, 換天地和人心清明。”
“要說起來,蘇姑娘的琴音是有點邪門兒, 怎麽聽了那麽難受呢。”
……
蘇萱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一副失落又不甘的模樣,眼睛水潤而微紅,倒像是要哭了, 分外惹人憐惜,其實她內心已被恨意充滿。你們這群閑人,不懂音律的俗人,你們聽過鳳凰叫嗎就說榮平彈出了鳳凰叫?争權奪利踩高捧低的事沒少幹, 現在還扯什麽清明正氣?
此刻,她滿腹不甘憋屈,早已忘了這幫俗人,閑人本就是她有意請來的。
一群人圍在榮平身邊,豔麗的鮮花和誇張的贊譽如潮水一般,一浪湧起一浪,不要錢的砸到榮平身上。榮平迅速被吵嚷的胸悶氣短,面頰微紅,趕緊找了個理由離開。
陸平遠眼尖,看到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立即追了上去。
榮平的腳步雖然無力卻也輕快,到水岸邊,人煙稀少,惠風和暢,林缈正坐在席子上品茶,榮平走過去行禮拜謝,林缈便招招手,示意她坐下,遞給她一杯清茶。茗香悠遠,似武夷山大紅袍,又不太像,一杯下去,腋下生風,方才胸中滞悶之感,頓時消散許多,榮平的神情也松快下來。
“那些鳥……”
“我放的。”
榮平一時默然。她就知道,會場中心那麽多人,怎麽會有野鳥?
“但确實是你把它們吸引過去的。其實鳥類生性機警敏銳,只要它判斷你是無害的,就會落下來。古書有言,“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大約就是這個道理。”
林渺不知在這裏呆了多久,白色的袍角已有露水打濕的痕跡,他身邊果然有水鳥鴻鹄自在來去,還踱步過來吃點心,榮平伸手摸大鳥白白的頭,它扭過頭來,用喙蹭了蹭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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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教我的那幾個音節,是模拟鳥類求偶的聲音吧。本來宴會中心人聲嘈雜鳥兒是避而遠之的,但被放飛之後,聽到這樣的樂聲就飛過來了。”
林渺微微笑了。他只是在林區提供了鳥,但吸引過去,卻是榮平的本事。“古琴的拟聲其實有限——你确實彈的很好,你沒有強烈銳利的情感,你有的是境界。”
榮平聞言,眼睛彎起成了月牙,她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有什麽比辛苦付出終于取得成果更讓人開心的呢?
林渺平日裏頗有些生人勿近的架勢,陸平遠不敢去打擾,因此聽不到二人說什麽,卻看到了榮平的神情笑貌。他不由得呆住了,榮平素日裏的笑容都像花朵上的露水,固然完美,卻都像是經過籌備之後,托舉出來的,但這會兒卻不然,那笑意是那樣的婉轉柔媚,好似寒梅吐豔,純粹而明麗,純然是女孩子最具感染力的那種笑,讓人乍見,便心中怦然。
蘇萱站在不遠的地方,臉色蒼白一片,就是這個神情,就是這個眼神……這是她上輩子一輩子的陰影和婚姻不幸的來源。陸平遠,終究還是愛上了榮平?
為什麽她這麽努力,費盡心機,結果卻還是前世模樣?不,甚至比前世更糟糕!因為陸平遠對榮平的欣賞和愛慕來的比前世還要強,還要濃烈。
炊煙袅袅升起,卻是榮平洗手做羹湯,她心情正好,就地取材,答謝林缈。
“話說當年蘇東坡被貶黃州,無意中去到一個小鎮叫蕲鎮,這小鎮雖小,物産卻豐富,蕲菜,蕲龜、蕲蛇、聞名八方。作為能吃也會吃,有品味有廚藝的大俗大雅之人,上的朝堂下的廚房他自然不會放過本地的美食,于是就做了道菜,叫做春鸠脍。”
話到此處,榮平察覺到身後有人看着,她思索了一瞬,随即把陸平遠和蘇萱請了過來。蘇萱原本不欲過來,但看到陸平遠興致勃勃的樣子,又不分不甘,便黑着臉走了過來。陸平遠已經見識過榮平的廚藝,此刻再看,更覺不凡。
“榮姑娘博學多聞,常人莫及。”
“這鸠啊,就是斑鸠,但不是一般的斑鸠,是《詩經》裏頭吃飽了桑葚的斑鸠。于嗟鸠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意思就是說斑鸠啊斑鸠不要貪吃桑葚,不然容易被抓去做菜,姑娘啊姑娘,不要沉迷于男人,不然就會……”
“就會怎樣?”
榮平輕輕笑了笑:“就會……不知道,我沒有沉迷過。”
接二連三幾件事下來,榮平已經察覺到蘇萱對自己的敵意來源。她喜歡陸平遠,陸平遠卻喜歡榮平。榮平想借這個機會,規勸蘇萱,我們二人之間原本沒有仇恨,完全沒必要互相憎惡,甚至鬧得不共戴天。眼界和胸襟都闊大一些嘛,不要沉迷男色,耽于情愛。
另外,榮平這話也是說給陸平遠聽的。陸平遠卻顯然對她有些喜愛,他沒有明确表露心意,只是更加關注,時不時來她身邊打轉。榮平心道你喜歡我倒是表白呀,你表白了我才能拒絕呀,這樣不上不下算是什麽。
于是,也算趁此事表明态度。她榮平,不與士耽!
陸平遠聞言,眸子微微縮了一下,俊秀的面容蒼白了一下,但随即就恢複了正常。蘇萱的面色卻更加難看了。剛确認了陸平遠再次愛上榮平的信息,她的心髒便仿佛被紮了一刀,而現在榮平的說辭卻更像一把刀似得,紮在她心髒裏,而且還是淬了毒的那種!什麽叫“我不知道,我沒有沉迷過男人”?
你上輩子在我相公身邊打轉,引得他對你舍不下放不開的時候,怎麽不說這句話?搶我愛情毀我婚姻的時候不說這句話?現在你再次搶走了我的丈夫,還擺出勝利者的姿态,故作潇灑,你怎麽可以這樣惡毒?
蘇萱的眼淚幾乎都要克制不住落下來了。
榮平見狀,以為她還未輸琴的事難過,便道:“蘇姑娘,我們鬥琴不過是玩樂,東昌伯府乃皇家下旨敕造,你們家人世代居住于此,你完全沒必要離開。這個比賽的賭注,我完全不在意的。”
聽聽?聽聽!這是人話嗎?蘇萱的胸膛一鼓一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我精心準備的比賽,你憑什麽不在意?你就那麽肯定自己會贏嗎?贏了還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在這裏裝大方,當着陸平遠的面假惺惺的對我施恩?這樣做好叫別人再誇你一句善良寬仁嗎?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以為我是個輸不起的人嗎?”蘇萱冷笑一聲,當即反問。
榮平詫異,為什麽她跟蘇大小姐的交流如此困難呢?
與其在這裏期期艾艾受你垂憐,我寧願有骨氣的離開!蘇萱無限深情而又怨憤的看了陸平遠一眼,扭頭就走!
東昌伯府蘇氏老家在青州,蘇萱回府後就收拾了東西,任憑家人怎麽哄勸都沒有用,為了争口氣,堅決離開京城。只是蘇萱想象自己是很高姿态,很有風度的離開,但大家卻不會這麽想。
“什麽叫自不量力?這就叫自不自量力,挑戰誰不好,非要挑戰榮仙女,這不是自取其辱嗎?海口誇下了,只能滾蛋了吧?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叫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她當初找閑人,現在閑人也主動找上了她。憑借一己之力搞壞自己的形象和名譽,這在京城還是獨一份。
于是……蘇大小姐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躲回老家。
貴圈從來不乏閑話,幸而蘇萱忙着搬家沒機會聽到,不然只怕肺都要氣炸。
臨行之時,她扭頭看了看榮府,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你以為你的好日子來了嗎?錯了,你的黴運才剛剛開始。
上輩子榮平自持才華,在酒樓題詩非議朝政,引來帝王大怒,整個松浪軒都被鏟平。她作為罪魁禍首,也被流放邊塞服勞役,結果一哭二鬧三上吊,硬是讓自己哥哥去替她受罰,父親也受了牽連,被罷相削職。
且瞧好吧,命裏該有的劫數,你躲不過的。我畢竟重活一輩子的,豈容你再占了上風?她悄悄把一張紙條交給手下,命他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