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年三十的下午,因為今年規定禁燃煙花爆竹,年味決然地躲進千家萬戶,大街上十分蕭索,竟像座空城。

彭超從公司出來,半天也沒打上輛出租車,正打算走二裏地去坐公交,一輛紅色夏利從拐角露出臉來,打着空車燈。彭超趕緊激動地招手,生怕司機看不見他。

車停下,司機按下車窗跟他打商量:“你好,我一會要去北嶺接個人,能繞點路,你不介意吧?”人家怕他嫌繞路不打車。

哪有什麽問題,現在就是繞崂山一圈,彭超也舉雙手雙腳贊成。“行啊!我到山大醫院那邊,師傅你看着開!”拉開車門,彭超一屁股坐到副駕駛上,天氣并不冷,但是這冷清他受不了。

“這大過年的也不讓放爆仗(1)了,真沒什麽意思。”彭超喜歡跟出租車司機聊天,車剛起步不久就開聊。

“是啊,以前嫌鞭炮污染環境,現在真不讓放,都不像過年了。還好春節晚會沒取消。”司機師傅的嗓子帶着點小磁性,在封閉的車廂裏格外悅耳,是彭超喜歡的點。

他側臉打量着身邊的這位司機師傅,穿着普通,黑色條絨夾克黑色呢子長褲,頭發該剪了,略長過眉毛,也沒型。但是側顏特別好看,像剪影畫一樣。這又是彭超喜歡的點。

“春節晚會也沒多大意思啦!一年不如一年。像我們鄰居今年幹脆去外國過年,去那個什麽澳大利亞,那邊現在是夏天,穿棉襖上飛機,下飛機就得熱得光膀子,哈哈!”彭超絞着腦汁想話題,說着身邊的新鮮事。

司機師傅聞言一笑,頰邊搓出一彎小酒窩,“還真是,現在有出國過年的,我昨天還拉過一家三口到機場,他們要去泰國玩兒。”

“泰國,我去年剛去過,太他媽熱了,還有人妖,不摸摸下邊你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哈哈哈!”彭超有點誇張地笑着,眼神逡着旁邊的人看。

那人一邊跟他搭着話,一邊認認真真地開着車。彭超越聊越舒心,真是哪裏都合他的意,別說這眉眼還透着一股濃濃的熟悉感,真像,真像,像。。。

軍哥!!

彭超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腦子裏一片空白。是軍哥嗎?他馬上又否定這個想法,小蝦米不是說軍哥刑期是十五年嗎?這還差着兩年呢!軍哥提前放出來了?還是小蝦米那個賤貨騙我?彭超又看看司機師傅,對比着腦海中的印象,心裏徹底沒譜了。

刻在彭超心底的軍哥那年只有18歲。大家都說他長得像蔡國慶,彭超嗤之以鼻,軍哥多陽剛,多男人啊,那漂亮的肱二頭肌,雖然不明顯,但是的的确确能數出八塊來的腹肌,還有那滿滿的一大包。。。跟那唱歌的不是一個級別的!

是他16歲一見鐘情的初戀。

那年他跟着狐朋狗友去打群架,傷了人,被一窩端進局子裏。當律師的人精老爸非但沒有保他,還托關系把行政拘留十五天改成半年,愣把人從派出所關進大山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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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害怕了,恐懼不請自來地鑽進身上每道骨頭縫裏。灰色高牆下,勞改犯都是一律泛着青的瓜瓢頭,黑棉襖黑棉褲,統統低着頭,排成方隊喊着號子在不大的空地跑步。偶然飄過來的都是冷漠的,不具任何意義的眼神。

就在這時,離彭超最近的一個方隊,隊梢跑來一個帥哥。黑棉褲黑棉襖在他身上像變了一個樣,跟同伴一比,他就像一叢叢矮冬青簇擁着的挺拔青松。越跑近一步,那人的帥氣就越添一分,等彭超看清楚他棱角分明的臉,心都化了。

“小哥,我這就去接我弟,你稍微一等,一會算錢我給你扣5塊。”司機師傅停下車來,笑着跟彭超交代。

彭超木楞着點點頭,眼睛扒在司機師傅身上,只見他長腿一伸利索地下了車,跑向馬路對面。身高也能跟軍哥對得上,只是這司機師傅身上活力滿滿的精神氣兒,他的軍哥沒有。

“是塊好肉,哪個蒼蠅不想叮一口?”故作着老練的神态,小蝦米,彭超的下鋪獄友,一副看破的口氣說。他眼珠斜瞟了一眼彭超,那小賤貨心裏想什麽他一清二楚。

“可是誰得手了?沒有,一個都沒有。我們軍哥說了,首先他是個人,其次他是個男人,是男人就得操女人,咱們這哪有女人?蟑螂都他媽是公的。”軍哥說沒說過這話小蝦米不清楚,能滅一個念想是一個。

彭超十分贊同小蝦米的話,點點頭。回想着軍哥那盲人似的眼神,到哪都是一個表情,雖然很酷,但是能被他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啊!

後車門被拉開了,一股冷氣竄進來,惹得彭超打了個冷戰。趕忙回頭看疑似“軍哥”和他接的人。是個少年,白瘦,一頭黃毛。他看着彭超,嘴角還撇了撇,可能是不滿意被占了副駕駛的座。

“軍哥”像是沒看出來少年的不滿,迅速坐上駕駛位發動起車來。

這少年一來,明顯能感覺到“軍哥”表情豐富起來,眉眼生動,話根本停不下來。“你不知道我弟,可孝順了,大年三十先給師傅做好年夜飯,等回家吃現成的。”

少年毫不示弱,馬上反擊:“說好三點半來接我,也不見人,這下好了,回家都不用等,直接吃現成的。”

“軍哥” 笑呵呵開着車,絲毫不介意少年的伶牙俐齒:“我這不是去了趟臺東,買小饞豬最喜歡的德國大紅腸,還真是,到家就吃現成的。”

少年羞惱地上前對着“軍哥”的肩膀賞了一巴掌,這下“軍哥”笑得更歡了,配上眼角的幾絲魚尾紋,魅力四射。

彭超真是愛死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真怕這不是他心裏珍藏的軍哥,身邊這個開朗風趣的“軍哥”比起陰骛的十八歲版本不知要好多少倍。

是他吧?

車停了,等到那抹紅色徹底消失不見,彭超才想起來,忘記問師傅貴姓,也沒記住車牌號,甚至連出租車票都沒要。

他茫茫然往家走着,院裏三三兩兩的小孩在偷着放竄天猴(2),突然“叭”的一聲,讓他回了神。

他想,這真像一場夢啊!

1爆仗:爆竹

2竄天猴:一種迷你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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