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玄武 04

麒麟血只剩下一滴,顯然不足以再次驅動剛才楚憑瀾夢中的戲法。

無暇細想,楚憑瀾抿了最後一滴麒麟血,垂眸親上顧輕寒的唇,感覺對方似是知道是他般張嘴,便把血渡了過去。

唇齒交融,呼吸相纏,麒麟血的甜腥氣息盈滿鼻腔,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化。

楚憑瀾腳上有了腳踏實地之感,看着眼前陌生的庭院,明白了——他入了顧輕寒的幻境。

顧輕寒的幻境并非漆黑,和他相反,這裏一片光明燦爛、鳥語花香之景,只是一切都那麽違和。

楚憑瀾走出了幾步,才反應過來。

這裏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似有默契般,楚憑瀾沿着四合院的小道直走,拐彎進了院子裏,顧輕寒果然站在院子角落看着院中,楚憑瀾沿着他視線看去,一出鬧劇随着他的出現映入眼簾。

顧家兩兄弟還是少年姿态,可惜鐘靈毓秀的少年郎此刻都被前來清場的十二衛控制着,軟骨散加上不留情面的暴虐之下,平日裏如仙鶴般無法企及的顧緣君此刻已經一身傷痕昏死在一旁。

顧輕寒還醒着,卻被九衛踩着腦袋摁在地上,頭上的血流過鳳眸,爬過臉頰,想來是打得強撐出來的最後一絲力氣也力竭了。

似被小少年淩厲的眼神惹怒,九衛腳上用力一擰,“再看,再這麽看九爺就把你眼珠子也挖出來。”

跟着在九衛身後的裴家人似是忍不住說出來真心想法,“嗨,還別說,顧家這兩小子長的這臉真是絕了。”

“怎麽,人未成年呢,你想上?”似挑釁,又似幫腔的話傳來。

楚憑瀾看過去,那是場上另一個穿着十二衛制服的人,也不知道是幾衛,只聽他那話說完,被他拘在手中的婦人掙紮了起來,“裴九,你好大的狗膽,你敢動手,我燕思歸即便是死了也要你償命,三哥在天之靈也看着你——”

被九衛踩在腳下的少年一直冷眼旁觀,此時聽了母親的話,才啐了裴九一口,似是要轉移他的注意。

“诶诶,我只是想說就這麽挖了眼睛浪費!”九衛身後的裴家人像是被顧輕寒看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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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算了吧。” 拘着燕思歸的十二衛痞痞地開口。

“呵。”裴九冷笑一聲,思及顧輕寒若是沒被下藥,他不是顧輕寒對手,而殿主又是想用這小子的,最後作罷,讓人把刑具一一搬上來。

楚憑瀾側目去觀察顧輕寒的面色,明知道對方聽不見,還是說了一句,“都過去了,不要沖動。”

嘛聲也沒有。

楚憑瀾無奈地撇撇嘴,結果顧輕寒比他還冷靜,打頭便平靜地走了出去,往下一個場景走。

跟了顧輕寒好幾段,發現顧輕寒比他還無感,楚憑瀾便不怎麽管他了,只是跟着偷窺着兇神大人的記憶,每個場景都逗留,像是要替顧輕寒看完,才去追上他。

下一個場景是在十二衛的陵園,顧輕寒成為了新的三衛,親自主持父親的葬禮,為上一任失職的三衛鞭屍。

殿主就坐在堂上不動聲色地看着,餘下十一衛面無表情地直立,似是死的不是他們的同僚,鞭屍的也不是同僚的小兒子。

楚憑瀾凝神去看顧輕寒鞭下的顧南風。

顧南風雙腿處空蕩蕩的,斷腿處血肉模糊,顯然是鈍器一點一點錘斷的。那面目和顧輕寒相仿,眼睛卻只剩下兩個血洞,鼻子被連根拔起,腹腔爆裂,腸子流出,十指斷得參差不齊,還完整的指節的指甲處也是血肉淋漓。

楚憑瀾知道顧輕寒十分敬重他的父親。

可眼前的少年卻面容平淡,似沒有感情般公事公辦地鞭屍,九骨鞭每一下都不遺餘力,直到少年自己虎口溢出血。

鞭刑便是如此,傷人傷己。

楚憑瀾心裏似有密針碾過,堂上的殿主卻似是滿意了一般,悠哉地開口,“曼卿這個傻丫頭,以為她嫁了雲深便多了掰倒聽雨樓的籌碼,我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好一會,殿主悠然地喝完茶,才在不曾停息的鞭打聲中繼續,“現在不同了,四靈四兇都沒能給我看住,連南風都有機會失手,你們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輕寒,你是我在小輩中最看重的,長生殿失竊時還救過本座,……”

聽着殿主給少年下命令,楚憑瀾看不下去了,回頭才發現顧輕寒早就沒看下去不留情地走遠了,趕緊飄過去跟上。

楚憑瀾疾步奔跑,發現他看的這會顧輕寒已經走過好幾個場景了,他推開一扇門,踩着燕思歸上吊去世的屍體落下的影子,又推開一扇門。

門後是顧緣君和顧輕寒的決裂。

“我知道很難,但老幺,別忘了爸爸是怎麽死的。”

“放棄吧,這條路會毀了你。”

“你的人生才剛開始,何必就這麽斬斷它。”

楚憑瀾回頭,視線看到少時的顧輕寒連顧緣君的話都沒聽完就離開的背影,那果決的背影讓他回想起剛才踩過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了,原來兇神之所以為兇神,能夠無所畏懼,披荊斬棘,是因為他一無所有。

楚憑瀾垂下眼睫,轉身離開,追上顧輕寒的腳步,默默無聲地走在他後面,看着一路上無數張瀕死在九嬰劍下的臉,無數血腥或殘酷的場面,而他只是跟着,跟着顧輕寒走過他曾走過的血路。

森森白骨,阿鼻地獄,他都緊跟着顧輕寒,沒有再駐足觀看。

路到了盡頭,只剩下最後一扇門,和九層那扇門一模一樣。

楚憑瀾深吸一口氣,看着顧輕寒毫不猶豫地打開,看到門後的世界,卻愣在了原地。

他怎麽也沒想到,顧輕寒最後的心魔,是自己生命裏最刻骨的一個雨天。

他知道按着十二衛的習慣,顧輕寒當時肯定是在某座高樓負責狙擊,可是顧輕寒卻在他眼前走了過去,加入了戰圈。

冬天的雨砸得人身上生疼,楚憑瀾卻沿着馬路站在出事地點對面,看着對面的那輛白色轎車失控。

“碰——————”

意料之中的碰撞傳來,一成不變的記憶在顧輕寒的幻覺裏卻發生了變化。

失控的車把燕思歸撞翻在地,腸穿肚爛的燕思歸模樣可怖,脖頸還帶着繩子的勒痕,只是她腰以下并無蹤影,顯然并不是真實的。

她似是不能動了,那飒爽的聲音卻凄切地命令着小兒子,“幺兒,給媽媽報仇,幺兒,給爸爸和媽媽報仇,你不能讓他們這麽逍遙法外,否則媽媽在地府都不得安生,殺了他們,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楚憑瀾曾經欽佩的聲音現在仿佛魔音穿耳,貫穿整個空間,對面的顧輕寒肯定也聽得清楚。

顧輕寒的手搭上被撞凹下去的車,沒去打開駕駛座,卻反而打開副駕駛,把準備對還沒斷氣的雲深下殺手的湘夫人點了穴鎖在一旁,才去把雲深挖出來,給他包紮。

曾在午夜夢回或思維放空時折磨了楚憑瀾許多次的死局,這下卻成了生局。

雲深沒死,湘夫人冷眼旁觀。

楚憑瀾看着顧輕寒去打開車後座,本來做好了準備看到那副自己最讨厭的模樣,沒想到後座卻是空空如也。

顧輕寒似乎也沒預料到,少有地愣神了。

幻境似是被他這一舉動搖,四周的摩天大樓随着他打開車門的動作開始落下大塊的石料,路上行人被砸發出的慘叫,被顧輕寒包紮好的雲深和地上燕思歸的影像卻兩名武器,朝顧輕寒靠近。

湘夫人立在角落一動不動,冷眼旁觀着這一切,那眼神是楚憑瀾最熟悉也最厭惡的。

一邊是父母血海深仇的呼喊,一邊是雲深和湘夫人恩将仇報的暗算,顧輕寒卻似沒看到一般,長眸冷靜地四下搜尋,像是在找什麽。

楚憑瀾站在街對面看着他,心裏忽然漏跳一拍——他好像知道了顧輕寒在找誰了。

地動山搖,幻境坍塌,到處都是塌方和高樓殘垣,連馬路都開始塌陷成碎石和天塹,到處都是逃命和厮殺的人。

顧輕寒的目光卻穿過人群,直直朝他看來。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楚憑瀾心裏卻跳如擂鼓,他在找他。

“幺兒,給媽媽報仇,幺兒,給爸爸和媽媽報仇,你不能讓他們這麽逍遙法外,否則媽媽在地府都不得安生……幺兒,不要留活口,他們對爸爸媽媽就有手下留情過嗎,幺兒……幺兒……”

“你以為救了我就能讓那個孽種活下來了嗎,呵,年輕人,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身後纏着顧輕寒的兩人依舊在排除着障礙試圖靠近。

顧輕寒卻頭也不回,

「我愛你,

不光因為你為我而做的事,

還因為,

為了你,

我能做成的事。」

山崩地裂,地動山鳴,顧輕寒跨過血海深仇,跨過破碎的世界,向楚憑瀾站着的方向直直走來。

楚憑瀾眼看着顧輕寒一身肅殺之氣,九嬰兇劍斬除一切障礙,最後來到他身前,低頭,大掌拂過他的臉,閉上的眼睛上,熟悉的吻落在眼皮。

一如曾經。

「我愛你,

因為你穿越我心靈的曠野,

如同陽光穿透水晶般容易,」

感覺到顧輕寒的氣息離開,楚憑瀾緩緩睜眼,色彩随着他睜眼的動作慢動作般炸開,渲染了整個黑白的世界。

橘粉的天空,被夕陽蒸發的雨滴,陽光為碎石灰色的粉末鍍上金色,缤紛的色彩沖擊着适應了黑白的眼球。

「我愛你,

因為你幫着我去理解,

那生活的不堪,

你沒有把我,

當做你路上的客棧,

而是內心深處虔誠的聖殿;」

他想起顧輕寒上次吻在同一處時說的話,才理解了那句話的意思。

他覺得顧輕寒是他黑暗宇宙裏的陽光,把他帶出黑暗,蘊熱了他的生命。

今天他才明白,他自己之于顧輕寒,原來也如月光一樣。

剛極易折,強極則辱,顧輕寒看到了這縷光,才改變了方向。

楚憑瀾側目,看向顧輕寒,對方摸畢方一樣摸了下他的頭,鳳眸染上夕陽的光。

他說,“沒事了。”

「我愛你,

因為你給予我的,

遠甚于任何山盟海誓,

沒有一次接觸,

沒有一句話語,

沒有一個暗示。

你給了我這麽多。」

四周的坍塌和慘叫漸漸遠去,顧輕寒察覺到景物開始模糊,長眸閃過一絲疑惑,楚憑瀾知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笑着仰首,在他唇邊落下一個吻。

一切歸零。

作者有話要說:

XD感謝桃夭的地雷~

ovo小詩是羅伊·克裏夫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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