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低語的月下-2
好不容易少值了一次夜班,沒想到幾乎整夜沒有睡穩,裴晏禹在上午的課堂上哈欠連連,想着自己不能再這麽下去,偏偏這天晚上又輪到了自己值夜班。
麥則他們已經從鄰市回來了,裴晏禹考慮到先前他欠了自己一個班,為了能調養好身體,他請麥則把那個夜班給還上。
麥則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還在手機信息裏再次向裴晏禹道了一聲感謝。裴晏禹放下心來,因而午覺也睡得安穩了許多。
誰知在下午的課堂上,他的手機卻收到了韓笠回複的消息。裴晏禹上課時将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下課見到他的信息,登時愣住了。
這是一個月以來他們第一次取得聯系——盡管在這以前,裴晏禹沒有主動聯系過他。
消息的內容非常簡單,韓笠問:什麽事?
幾個字看得裴晏禹沒來由地氣餒,可的确想不到韓笠還能對自己說些什麽。他想了想,問:你最近不會再去便利店了嗎?
這次韓笠很快便回複了,說:今晚會去。
裴晏禹的心裏咯噔了一聲,一時之間感到自己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卻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麽。他遲疑了許久,最後卻只回複了一個“好”字。發完他自顧自地苦笑,不知道到底好在哪裏。
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和麥則換班的事,連忙趁着晚飯以前給麥則打電話,表示這個班先不換了。
麥則在電話那頭奇怪地問:“怎麽又不換了?”
“本來我有點兒事,沒時間。現在時間空出來了,還是留到以後吧。”裴晏禹如今說謊越來越溜了,完全不需要多加思考。
麥則沒有聽出端倪,答應說:“那行吧,反正我記着自己欠你一個夜班。你什麽時候需要,再跟我換。”
“嗯,好。謝謝。”裴晏禹挂斷電話,走進了食堂。他買了兩個白面饅頭,卻用便當盒裝了滿滿的一盒飯菜。
晚上到達便利店,裴晏禹将便當盒放進員工休息間的小冰箱裏,來到打卡機前打卡成功以後,向将要下班的同事道別。
時間很快到了午夜,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收銀臺後面等客人,不料人沒等到,卻等到了一場雨。
裴晏禹蹙着眉頭望着窗外這場越來越大的雨,暗想這會不會是這個秋天的最後一場雨了。
隔着綠化帶和馬路,對面的度假酒店大堂依舊燈火通明,偶爾見到一些旅客入內,也見到成雙成對的人,裴晏禹不知道是否相擁的兩個人就是情侶。
他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機,想給韓笠發信息,但思來想去還是放棄了。
多日的疲憊導致他無法在夜裏聚精會神,沒有客人光臨,他在完成所有工作以後開始昏昏欲睡。可他不敢有一絲松懈,仿佛只要一次分神,耳邊便聽到那聲甜膩的“歡迎光臨”,全是幻聽。
不知不覺間,雨停了。
裴晏禹打起精神,拎着掃帚和畚鬥走出門外,打掃店門外的落葉,也将雨水一同清掃幹淨。
門外的瓷磚地板打滑,裴晏禹自己險些摔上一跤。将掃帚和畚鬥拿回雜貨間後,他找出防滑地毯和提示牌,擺放在店外。
推開店門走進去以前,裴晏禹忍不住又回望了對面的度假酒店一眼,除了亮堂堂的大堂以外,什麽也沒有。
說不定那份盒飯又得拿回學校,當做午餐了。裴晏禹這麽想着,來到熟食櫃前整理擺放在貨架上的一份份未售完的便當,其中不乏韓笠先前常吃的家常牛肉飯。他端起盒飯看了看,存着私心将它們擺在了貨架的最角落。
眼看又要到四點,裴晏禹百無聊賴地坐在收銀臺前寫作業,眼皮子重得幾次要合上。
耳邊又響起了“歡迎光臨”的幻聽,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受不了地用手指推了推兩旁的太陽穴。
“我要偷東西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
聞聲裴晏禹猛然擡起頭,近乎驚喜地看到站在門邊的韓笠,只見他輕蔑地哼笑了一聲,低頭撓着本就不算整齊的頭發,走向了熟食櫃。
“外面又下雨了嗎?”裴晏禹匆忙地往員工休息間裏走。
韓笠剛要回答,回頭見到他埋着頭急忙地從自己的身後經過,狐疑地等了他片刻。
“沒有,我洗了個澡。”等到裴晏禹從裏面出來,他才回答。
裴晏禹的步伐有些急,可聽到他說這話,腳下仿佛被藤蔓牽住,生生地放慢了腳步。偏偏緊接着,他看到了韓笠頸子上的吻痕,捧在手裏的便當盒頓時冰冷了許多。或許是便當盒放在冰箱裏的時間太長的緣故,裴晏禹的雙手全冷了。
韓笠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便當盒,心中猜到一二,卻若無其事地在熟食櫃的貨架上找起了盒飯。他從最角落裏找到了家常牛肉盒飯,感覺到裴晏禹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又将手中的盒飯放回原處,拿起另一盒。
是誰留下了那個痕跡?高嗎?年輕嗎?是不是英俊,又或者很有錢?這些問題盤旋在裴晏禹呈現出空白的腦海裏,過了許久,他反應過來。
他想象着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穿着工作服,手中端着一份冰冷的便當站在熟食櫃前,特別傻。
他聽到了內心深處的自嘲,卻在這嘲笑聲中,做出了更傻的事。裴晏禹說:“你要不要吃我帶的這個?那些便當是早上送來的,我這個是傍晚在學校食堂打的。”
“偷賺外快?”韓笠放下手中的盒飯,開玩笑問。
裴晏禹心中一斂,搖搖頭,說:“不是,你直接吃吧,不花錢。裏面有青椒牛肉和糖醋裏脊,還有茄子燒豆角。”
韓笠接過這只裝飾圖案已經剝落的塑料便當盒,拿在手中方覺裏面裝了多少東西——很沉。他淡淡地看了裴晏禹一眼,徑自走到微波爐前,将便當放進去加熱。
“東西有點兒多,得熱三分鐘。”裴晏禹走上前去幫忙。
他很瘦,而且體質不好,皮膚青白。韓笠看他按動微波爐的按鈕時不禁回想,他們一個月前分別時裴晏禹是否就是這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可他帶的便當菜式算是豐富,如果他平時也這麽吃飯,又怎麽會營養不良?
“要喝點什麽嗎?”裴晏禹站在一旁等了片刻,笑着問。
韓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笑容,不答反問:“你下次攢夠錢是什麽時候?”
聽罷裴晏禹愣了愣,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獎學金一學期只有一次。我上個星期給家裏彙了些錢,兼職的工資得等下個月了。”
“這麽久?”韓笠皺眉道。
微波爐工作的時間結束,響了一聲清脆的叮。裴晏禹只要擡頭,目光總要忍不住去看那個留在韓笠頸子上的印記,令他自己周身不适,也不知究竟惱的是什麽。偏偏韓笠對此渾然不覺,更讓裴晏禹覺得自己在圈地自囚。
他或許還會再多說幾句這樣撩撥的話,而裴晏禹盡管分不清他到底為的是什麽,卻總要如實回答。他總是下意識地要對杜唯秋說實話。韓笠皺眉的時候,裴晏禹想起了不久前對自己訓教的杜唯秋。
韓笠所說的都是些不清不楚的話,人卻無比真實地站在面前。他神秘、輕浮,朦朦胧胧,面目卻如此清晰。
裴晏禹将便當盒取出來,盒子有些燙手,他快步地往用餐區走,說:“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能多掙點兒。”
“你傻不傻?”韓笠在餐桌前坐下,不滿地說。
裴晏禹當然傻,所以疑惑地看着他。
韓笠沉了沉氣,帶着幾分不耐煩,說:“怎麽不問我能不能賒賬?”
聽罷裴晏禹愣住,分明便當早已放在了餐桌上,他仍覺得燙手。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韓笠,直至見到他好笑地搖頭,又再度陷入了不确定。
“看在這個便當的份上,讓你賒一次吧。”韓笠打開便當盒的蓋子,頓時飯香四溢。他看了看裝得滿滿當當的飯菜,又看了看還呆木着反應不過來的裴晏禹,伸出手,說:“筷子。”
“哦!”裴晏禹回過神來,抹了抹額頭,回到收銀臺後面給他找衛生筷。
他信口說出來的話如同過眼雲煙,卻在裴晏禹的眼前揮之不去。望着韓笠坐在用餐區吃飯,裴晏禹幾次想要開口問問那是不是真的,又恐他真有此意,而自己不知該如何安排接下來的事。
上個月的生活裴晏禹的确過得有些艱難,因不想再向家人說謊,他把除去生活費以外所有打工掙到的錢全部彙回了家。好不容易生活過得寬松了一些,韓笠卻說了這樣的話。裴晏禹不能夠拒絕——誘惑似是已經熟透,嬌豔欲滴,昭著着他的貪婪。
他在收銀臺的背後踟蹰良久,發覺韓笠的面前沒有水,便找了個水杯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水。”杯子太燙,裴晏禹松手時不小心潑出了幾滴,他抹掉了紙杯上的水跡。
韓笠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動作,送進嘴巴裏的牛肉吃完以後,牙齒還咬着筷子尖不放。
裴晏禹側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轉頭說:“家教我是在周末的白天做,周六、周日兩天。”
筷子尖上的菜汁被韓笠吮幹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晏禹,半晌,從米飯裏挑出一小塊裏脊肉遞到他的面前。裴晏禹看得一怔,別扭地看了一眼用餐區的監視攝像頭,很為難地望着韓笠。可他卻不收手。裴晏禹拗不過他,只得湊上去張嘴把那塊裏脊肉吃掉,繼而低下頭。
“甜嗎?”韓笠壞笑着問。
太甜了。裴晏禹皺着眉吃完,不假思索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韓笠忍俊不禁,待他将水杯放下後,又拿起水杯,沿着他剛才喝過水的那一側,繼續喝起來。
見狀,裴晏禹無意識地抿起了嘴唇,悄然地嘆了口氣,再度低頭。
“裝這麽多飯菜,想胖死我?”韓笠實在吃不下了,丢下筷子,說。
裴晏禹聽罷怔了怔,看到便當盒裏還剩了些飯菜,心道他要是胖些才好。“如果你胖了就不招人喜歡的話——”他嘟哝着,把便當盒蓋上,收拾桌子。
“嗯?”韓笠疑心自己聽錯了。
裴晏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說:“沒什麽。”
看到裴晏禹悶不吭聲地端着便當盒走了,韓笠想起先前曾有人說過他脾氣大,不禁笑起來。他遠遠地問往店鋪後頭走的裴晏禹:“早上幾點下班?”
“七點。”裴晏禹走出來時,刻意地避免了和他的對視。他總是覺得韓笠永遠在用看一個笑話的目光看着自己,只等着自己出糗。
他回答時連頭也不轉,韓笠挑眉,道:“你過來。”
裴晏禹停下腳步,轉身,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兩人之間已經有三米多的距離,可韓笠坐在燈下,頸子上的吻痕仍然清清楚楚。看得久了,裴晏禹的目光不自覺地冷卻下來。
兩人就這麽注視着對方,無聲地對峙了片刻。
最後,韓笠說:“我等你到七點,白天你去我家睡。”
“我沒錢,而且明天上午我有課。”裴晏禹聽他說話依舊輕浮,便也随口應了一句,回到收銀臺前坐下,信手翻了書本好幾頁。
韓笠冷哼了一聲,好似裴晏禹的态度有多麽莫名其妙。他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裴晏禹擡頭,自己也不由得緩緩地往胸腔裏沉下一口氣。韓笠起身,拿着那只水杯走到收銀臺前,在距離桌面還剩下兩厘米的距離時,松開手。
紙杯雖是穩穩當當地落下了,半杯水卻往外濺。
裴晏禹沒有擡頭,只看着韓笠用手指抹掉杯子邊沿的水珠,便一度覺得自己的堅持都成了虛妄。
當韓笠将濕潤的手指伸向裴晏禹的嘴唇,他下意識地往後避開,擡頭虎視眈眈地望着韓笠,如同警惕天敵的靠近。
韓笠的手停在半空中,繼而垂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