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低語的月下-4
一路上,韓笠的手機響了無數遍,裴晏禹偷偷地瞄了好幾次,發現都是來自一個叫做“S”的人。
最後,韓笠煩不勝煩地接起電話:“喂?石頭哥。”
看見他的表情陰沉,裴晏禹更加好奇這是誰打來的電話。
但很快,韓笠與電話那端的對話便告知了裴晏禹答案——韓笠煩躁地抓了抓後頸,淡漠地說:“臨時遇見點事情,這單不能陪了。”
這話似乎惹惱了對方,只聽見嘈雜的聲音從電話裏漏出來,似乎正在對韓笠訓話。裴晏禹聽不清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麽,而韓笠的臉上只剩下不耐煩。
他雖然不耐煩,可總歸把話聽完了,末了道:“我不回去,你讓別人替我吧。我改天再跟你賠罪。”話畢,他不等對方再說些什麽,兀自挂斷了電話。
原來剛才那三個人不是突然出現,而是早已和韓笠約好了。裴晏禹不了解世界那一端的神秘,看見韓笠的臉色難看得很,又忍不住神經質地為他擔心起來。賠罪?怎麽賠罪呢?
忽然,韓笠朝裴晏禹轉頭,讓悄悄觀察他的裴晏禹吃了一驚。裴晏禹連忙抓住機會問:“我們這是去哪裏?”
韓笠古怪地看他,皺眉道:“我家。”
“江景華庭?”裴晏禹難以置信地問。
他嗯了一聲,不願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裴晏禹震驚極了——江景華庭是本市最先開發的別墅區之一,位于江灣畔。
盡管随着多年經濟的發展,市內有了不少新的富人區,但江景華庭依舊是這座城市房産的标榜。韓笠怎麽會住在那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卻做着出賣皮肉的工作?裴晏禹百思不得其解,但看韓笠始終望着窗外的江景,又按捺着不問。
“你看,月亮。”韓笠突然指向江的對岸,說。
裴晏禹聽他語帶惆悵,心中一斂,便好奇地往他的身旁探過身子向窗外望。
月只有一半,看着卻清清冷冷,随着汽車行駛的方向一路跟。他正要坐回來,卻感到韓笠将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背上。裴晏禹遲疑了片刻,将往回坐的動作放慢了些,最終留在了韓笠的身旁。
這片住房區雖然已有些年月,可依舊能夠感覺到它在管理上的細致。
這裏距離市區不遠,卻格外安靜。時間不算太晚,車輛進入別墅區以後便再看不到人的蹤跡。
裴晏禹看得出來,住在這裏的人不多,一幢幢精致的樓房只有院前的燈點着光,偶見一兩家屋內有生活的燈光,卻在郁郁蔥蔥的林木間更顯冷清。
計程車在面朝江灣的那條馬路上行駛,最終在一幢別墅前停了下來。
裴晏禹跟着韓笠下車,心中茫然,好奇地環視了一番周圍這些頗具英倫風格的建築。路旁有一個英劇裏常常能夠見到的紅色電話亭,但裏面的電話究竟還能不能使用,裴晏禹不太确定。
“進來吧。”韓笠往路邊一幢別墅的方向走。
裴晏禹跟着他走上臺階,直至看到韓笠掏出鑰匙開門,才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幢有着傾斜屋頂的別墅是韓笠的家。
進門以前,裴晏禹回頭望了一眼屋前那棵早已枯死的蘋果樹,再走進屋內,便為屋內的陳設而錯愕了。
屋內沒有陳設。雖然房子在外表看起來是一幢普通的英倫別墅,與周圍的別墅風格相同,但更加令裴晏禹感到難以置信的卻是這個空蕩蕩的房子。
這是一座空房子,不但沒有人,而且沒有家具。裴晏禹不由得不寒而栗。
韓笠只開了一盞燈,照亮了房屋的小半。
裴晏禹謹慎地往裏走,突然發現旋轉樓梯前的地板上擺放着一張手織地毯,乍一眼看價格不菲。他連忙繞過了這張地毯,又跟着韓笠順着小巧的旋轉樓梯往上走。
到了樓上,倒是沒有那麽空曠了。
裴晏禹這時悄然地松了一口氣,但疑惑依舊沒有在心頭消失。走廊上擺放了不少畫框,牆上也整齊地懸挂着不少畫框——它們全部用白紙包着,裴晏禹不知道這些畫框裏究竟包裹着什麽。
他們路過了兩間房門緊閉的房間,又經過一段只有五級的木臺階,來到了一道門前。韓笠推開那道門,映入裴晏禹眼簾的便是一個不算寬敞的閣樓房間。
傾斜的屋頂占據了房間的大半空間,一面巨大的窗戶在屋頂上打開,灑下了天空中的月光。
窗旁,是一張鋪着白色床單的床,冷色調的被子沒有疊,随意地堆放在床上。臨窗的小案上端放着一只霁藍釉梅瓶,裏面插着一支早已幹枯的花枝,不知原先是什麽花的枝幹。
除去這些以外,還有一張布藝沙發。沙發上散落地放置着一些零碎的東西,看到上面丢着的手表和安全套,裴晏禹的心上一斂。
“沒想到你會來,所以沒收拾。”韓笠走進一旁的一間小巧的衣帽間,從裏面拿出一套睡衣和一盒未開封的內褲,“先去洗澡吧,我還沒吃飯,得先叫份外賣。”
裴晏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道分明是他半路把自己拉上了計程車,什麽叫做“沒想到他會來”?他淡漠地看了韓笠一眼,沒有伸手接東西,說:“我還要回學校。”
“拿着。”韓笠又往他手裏遞了遞,“浴室在走廊盡頭。”
裴晏禹厭惡地皺眉,說:“我沒錢。”
聞言,韓笠定睛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我說了我們要做什麽需要你花錢的事嗎?”
裴晏禹喉嚨一梗,立即接過了換洗的衣服。但他很快地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的行為是鬼使神差了。他不知要如何再把衣服還回去,便道:“難道不是只要花費你的時間,就得付錢嗎?”
韓笠微微地迷了一下眼睛,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裴晏禹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謹慎地盯着他。
兩人一言不發地對視了片刻,韓笠嘴角挑起一抹戲谑的笑。
“所以,你還不趕快抓緊時間?”見裴晏禹不悅地皺眉,他又說,“現在雖然只有九點,但想要叫一輛計程車,起碼得加一倍的小費。你是打算從這裏走三公裏到大馬路上叫車,還是在這裏睡一晚,明早我給你叫車?”
裴晏禹無言地翻了個白眼,倔強地說:“我可以走到馬路上以後,找公用自行車騎回學校。剛才我見到自行車亭了,距離園區不遠。”
韓笠聽得訝然,眼看他說完便将手裏的衣服丢到床上,轉身離開,忙不疊地伸手攬回了他的肩膀。
裴晏禹始料未及,突然被他攬進懷裏。
緊接着,韓笠的氣息迅速地将他包圍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裴晏禹聞到的香水味,清新清靜,當時的裴晏禹想,這不是從來不用香水的杜唯秋。
“你究竟在生什麽氣?”韓笠的語氣聽起來疑惑和天真,像是在責怪裴晏禹的冷淡。
聽罷裴晏禹心中發憷,竟有些惶惶然了。他不願回頭,只因韓笠的話語就落在他的耳畔,他唯恐只消将頭稍稍一側,便會碰到他的唇。裴晏禹渾身僵硬,費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液,艱難地開口:“我……”
“我說了這次不讓你花錢。”韓笠語句中的委屈又加了一分。
裴晏禹啞口無言。他無措地垂放着雙手,餘光卻瞥見了韓笠長長的睫毛和他的淚痣。月光和燈光都那麽無力,裴晏禹感到頭疼。他的心不可避免地用力跳動着,想着自己好不容易開始淡忘杜唯秋,卻不知不覺地走進一座滿是幻象的宮城。
杜唯秋已經走到了幸福的彼岸,越走越遠,而裴晏禹仍然滞留在原地,對着他的幻影,幾經徘徊,幾度繼續不知所措。杜唯秋是他不能愛的人,然而現在将他緊抱的這個人就不是嗎?裴晏禹皺着眉頭,靜靜地環視這個陌生的房間還有它簡陋的陳設,仿佛透過這片糟糕的空白看到了深之又深的秘密,如同一道廣闊的鴻溝。
不花錢。這次不花錢,那麽以後呢?他們會有以後嗎?如果有,是不是以後都要算每一次的花費?以後,以後他要一邊記挂着他們每一次相約所需的費用,一邊看着韓笠去和別的人約會、上床,對着那些時不時出現在韓笠身上的痕跡和傷,為“某一次不花錢”而沾沾自喜嗎?
裴晏禹在心裏苦笑,疑惑韓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韓笠到底在圖些什麽?韓笠究竟是怎樣想的,才能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出這樣的荒唐?而他自己呢?
這抹苦笑最後變成了嘲笑,對他自己的。他以為自己是一個很認真的人,認真得無法接受這樣的荒謬,難道不是嗎?
他不知道。他在知道以前,已經擡手握了握韓笠攬住自己的手臂,說:“我去洗澡,你先吃晚飯吧。”待韓笠松手,他轉身說,“錢我先欠着,以後還你。”
韓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終同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