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重逢(1)

上班途中下起了雨,林初戈開車抵達公司時,雨勢未減,反而越下越大。

雨水噼裏啪啦打在頭頂的傘上,像年關時的炮竹聲,涼絲絲的微風拂過臉頰,已有秋意,她将垂落的發絲別在耳後,進了卓信的寫字樓。

臺階上正有人在收傘,她閃躲不及,被甩了一胳膊的雨水。

那實習生看清是她,手足無措地站了會,見林初戈低頭在包中翻找紙巾,才後知後覺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想遞給她又不知為何猶豫不決。

待她擦幹衣服上的水漬後,年輕男生讷讷道:“林、林總監,對不起。”

林初戈搖搖頭:“沒關系。”

她拿起雨傘朝電梯走去,電梯內站滿了人,嗡嗡晃動着向上升。

有個腦滿腸肥的禿瓢男不時向自己這邊擠,費力地挪動着笨重的身軀,口中也沒閑着:“聽說新總經理今天走馬上任,林總監能透露點內-幕消息麽?”

男人毛毵毵的手臂上沁着一層黏膩的液體,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林初戈蹙了蹙眉,把手提袋和雨傘隔在兩人中間。

“公關部又不是情報局,有什麽內-幕可透露的。”

卓信的老總前一陣子被調離,這新總經理上任的口風不知吹了多少天,直至今日也沒見誰來接下爛攤子。

男人沒再發話,人群中安靜片刻,一道尖銳而陌生的女聲響起:“陸總沒告訴你麽?”

林初戈盯着不斷跳躍的紅色字體,聞言一笑:“沒有。”

電梯門叮地打開,立錐之地中的人即刻少了一大半。

她呼出一口濁氣,往角落挪了點。

這棟寫字樓建于七年前,地下地上共二十五層,在摩天大廈如雲的經濟都會岱城中,并不算起眼。林初戈的辦公室在十五層,等待了數秒,眼前的門再次打開,她邁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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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辦公室,黑桃木桌上堆滿如山的文件,她在舒适寬大的轉椅坐下,拾起一份項目部傳真過來的企劃方案表,只看了一行字,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鈴聲大作。

助理盡職盡責地通知:“總監,新任總經理已到公司樓下。”

林初戈說:“我知道了。”

她并不關心未來的老總是何人,但人在江湖混,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

她乘電梯下樓,卓信的員工都伫立在大堂兩旁,生生為即将到來的總經理劈出一條人路,模樣滑稽得一如古時皇帝出巡。

林初戈唇角微挑,目光宛若流水滑過每一張恭恭敬敬的臉龐,觸及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浮在她嘴邊的笑意霎時隐沒。

男人穿一套黑色西裝,自旋轉門一步步走來,眉眼褪去稚氣,更添幾分成熟,豐神獨絕,俊朗天成。

她愣怔幾秒,俯首垂眸混進人叢中,胸腔裏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嘈雜的人聲攪亂了她的神經。他竟然回來了,又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新任總經理就是他?

林初戈心不在焉地想着,擡手随衆人一起鼓掌。

掌聲響徹雲霄,她卻能分辨出皮鞋敲擊地板的獨特聲響,那聲音逐漸在耳邊放大,越來越重,越來越近。

一雙黑色漆皮鞋不急不緩地掠過她的視線範圍,林初戈擡起頭,目送一言不發的男人與他的随從踱進電梯。

身姿英挺的男人在電梯裏轉了個身,眼神似是不經意地落在林初戈身上,并未馬上移開。

她微翹起唇,歪頭沖他抛了個媚眼。

電梯門徐徐關閉。

員工們同時松了口氣,魚貫進入公共電梯。有人小聲抱怨新來的總經理架子大不親民,立即有年長的職員訓斥她不懂事,然後語重心長地告誡她,當衆向她傳授多年的工作經驗。

出電梯時,林初戈睃一眼發話的實習生,年輕女生眉目清秀,裹在套裙下的身軀也擔得起那句“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她笑着回到辦公室,埋頭處理工作。

一提起公關,人們便會聯想到皮肉生意,但現實卻并非如此,她整日與各大新聞媒體周旋,與企劃稿件打交道。

忙活一上午,下午還要開會,林初戈去食堂草草吃了頓午飯,拿着水杯去茶水間倒水。

茶水間向外望便是陽臺般的吸煙區,地上鋪了一層抛光石英磚,泛着星星點點的雨跡,每一張黑色圓桌前都支着一把巨大的紅色遮陽傘,好似這裏不是辦公樓,而是夏威夷海灘。

正值午時,兩個年輕男人立在偌大的吸煙區,其中之一是哈欠連天的陸江引,而另一個,莫行堯。

林初戈啜飲一口水,在心中默念一遍男人的名字,放下水杯,揚起笑容穿過茶水間的後門,踏進吸煙區。

“打擾了,莫總,”她掐着嗓子膩聲細語,兩條皓白的胳膊纏上陸江引的手臂,“我有事要找陸總談。”

陸江引吓得一抖,神志頃刻清明了三分,重重地甩開女人的手:“林初戈你吃錯藥了?!”

林初戈置之不理,秀長的眼死死看住面前的男人:“莫總,就一會,可以麽?”

被問的男人彈了彈指間的香煙,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請便。”

他背過身去,一縷奶白色的煙霧自兩指間飄來,轉瞬被風吹散。

陸江引說:“行堯,我的煙抽完,給——”一語未完,他就被林初戈連拉帶拽地拖進茶水間。

一關上門,她臉一沉:“陸老板,不打算解釋一下?”

女人變臉之快盡收眼底,陸江引忍笑道:“解釋什麽?你的前男友為何會成為你公司的老總?”

“我也不知道。”他純良地聳聳肩,指指身後緊閉的門,笑眯眯道,“你自己去問。”

林初戈面無表情地望他一會,忽而嬌滴滴地喚道:“陸總,公司哪個人不知道我和你有一腿,您倒好,什麽都不告訴我。”

她的聲音很大,足夠讓門外的人聽見。

陸江引剎那間便斂容,多情撩人的桃花眼底并無笑意,難得正色一回:“林初戈,你別拿我當槍使。不管當年你們誰對誰錯,我永遠都站在行堯這邊。”

林初戈挑眉:“聽說你們男人要成為兄弟,必須一起扛過槍、嫖過娼、同過窗、分過贓,你和莫行堯一同嫖過多少次才建立了這麽鐵的革命友誼?”

“我真是閑得慌才會跟你廢話這麽多。”陸江引白眼一翻,轉過身揮了揮手,推開門邁進吸煙區。

窗外的天色陰陰沉沉,灰蓬蓬的霧籠着渾濁的天幕,像浮着塵灰吊子的深溝,滔滔地流向城市的盡頭。

下午一點,林初戈抱着一疊文件走進會議室。會議的主題是商讨公司未來的發展,室內坐滿了卓信的高層,只有林初戈一個女人。

她曾聽人輕蔑地說起職場中的女人,稍有姿色的是高層的情人,居高位者背後定有靠山。好像在普羅大衆眼中,一個女人若有點成就,那她一定和她老板上過床。出色的業績就是确鑿的證據,賴都賴不掉。

好比她,林初戈手腕托着下巴,斜了眼對座的陸江引。大學畢業她進了這家公司,至今六年,因為莫行堯,她認識了陸江引,而陸江引恰巧是卓信的小股東,在公司和她說過幾句話,于是,謠言四起。

耳邊萦繞着熟悉略顯低沉的嗓音,她側首,凝視着發話的男人,心裏百感交集。

她沒想過他會回來,也不确定他是否還記得那些前塵過往。倘若他忘了,她卻還抱着往事這塊浮木不放,難免有些諷刺。

會議一直開到傍晚,期間她一次也沒發話,作用有如看板或花瓶,調劑衆人疲乏的精神。

收拾好文件,林初戈乘電梯下樓,視野前方的男人身形矯健挺拔,大堂昏暗暧昧的燈光像一勺蜜汁,淋漓地澆在她心頭。

她一面把車鑰匙扔進手提袋中,一面邁步追上前,伸手攔住男人的去路。

莫行堯居高臨下地看她兩眼,說:“林總監,有話請直說。”

她微微一笑:“莫總能載我一程麽?”

“抱歉,”他臉上卻窺不出一絲歉意,“我有約。”

她沉默一霎,識相地讓路。

一陣挾着煙草氣息的清風飄來,他目不斜視地同她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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